第68章 观察
海玉卿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碗羊奶, 只有浅浅一层,分量比金溟那碗少出许多,根本喝不到什么, 充其量就是花豹所说的, 尝尝味儿。
“鸟的肠胃乳糖不耐受, 不能喝奶,”花豹带着歉意的微笑解释道,“只能稍微尝这一点点哦,不然容易生病的。”
金溟啜着热乎乎的羊奶, 眯着眼点头附和。
鸟类不是哺乳动物,从小到大的食谱里都没有奶这种东西, 肠道天生缺乏、也完全不需要能消化乳糖的酶。
花豹说的一点也没错。
“没有其他好吃的东西,”花豹又给金溟添了第二碗羊奶, 有些懊恼似的,好像羊奶是它唯一能拿出来哄孩子的零嘴儿,语气也是那种哄孩子的话,“多喝点奶,身体会壮实一些。”
这两句话乍一听上去都没什么问题,如果不是前后脚连在一起,而且对象同样是鸟类的话。
虽然羊奶很好喝很难得,但金溟也不敢再多喝了。
花豹这双标的表现让他坐立不安,难道是什么暗示?
就算现在金雕身体里住着一个人类的灵魂, 但也不可能让鸟类的身体产生乳糖酶。
除非花豹觉得他的身体构造和海玉卿不一样。
金溟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翅膀和羽毛, 在花豹眼里海玉卿是一只鸟,难道他不是一只鸟吗?
他现在是不是不应该表现出对奶制品接受良好的模样?
“你平时都吃些什么?”见金溟慢慢停下来, 对羊奶似乎有些意兴阑珊,花豹便继续问道。
“?”金溟抬起头, 疑惑地看着花豹。
“我是怕你吃不惯,”花豹看出金溟的探究,它把目光转向海玉卿,似乎是想向金溟表示出自己的友好很单纯,“牛肉是吃得惯的吧,玉卿应该也很少能捕到野牛,今天我们有口福,银角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才抓到一头野牛,晚饭大家都有牛肉吃。”
但它还是忍不住又问金溟,“你还有别的爱吃的吗?”
有种很想投其所好的意思。
很明显,花豹和海玉卿是早先就熟识的——先姑且不论海玉卿一个飞禽为什么它的朋友都是走兽——但花豹的羊奶是特意给他准备的,所有显而易见的殷勤也都是对他的。
金溟可以把这些招待单纯地理解为这是他作为海玉卿的配偶而得到的友谊,但其中如人饮水的细微差别,虽然不能一一言明,但已足以让他无法忽视那种感觉——即便没有海玉卿,花豹也会同样如此招待他。
“我不挑食,捕到什么吃什么就好。”金溟说的很随和。
其实他想吃馒头烧饼窝窝头,大包子、小馄饨,素三鲜、胡萝卜、白菜粉条、茴香苗……
每天这么大鱼大肉,再纯天然也吃够了。毕竟人类是杂食性动物,不是肉食性动物。
但这明显不该是金雕的食谱,他就是想吃也不能跟花豹说。虽然他不知道花豹是怎么弄来的羊奶,但它应该弄不来大米面粉玉米棒子吧……
其实金溟心里有点不确定,如果说花豹现在拿给他一瓶冰镇可乐——他看了看满山洞充斥着人类气息的陈设——想来也应该不太值得震惊。
“这几天,都是玉卿捕食给你吃?”花豹失色道,它脸上有一点惊讶,更多的则是心疼。
金溟迟疑地点点头,他觉得花豹的语气不像是心疼海玉卿养了个吃软饭的配偶。
“吃苦了。”花豹叹了口气,语气很自责。
虽然金溟确实是忍饥挨冻茹毛饮血还被海玉卿家暴了好几天,这段经历不管是对一个人来说,还是一只鸟来说,说句吃苦了也不太过分。
但花豹的反应给他一种——他吃海玉卿捕来的食物,是一件很不正常且值得同情的事的感觉。
鉴于花豹本身就带着众多奇怪之处,所以他一时难以分辨不正常的到底是谁。
“没有……”金溟摆摆翅膀,想说他没吃苦。毕竟这是他和海玉卿的私事,其中细节没必要拿出来具体解释。
但他才开口,就被海玉卿突然打断:“我以后不会让他再挨饿的,我以后会抓好多好吃的猎物给他。”
声音颇大,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
“……”花豹转头看向海玉卿,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现在就去抓!”海玉卿愈发羞愤,花豹懵然的目光在它看来是一种赤·裸裸的嘲讽。它猛然站起来,对着金溟指天发誓似的,“不会让你吃苦。”
“……”花豹恍然大悟般抻直了脖子,它明白了海玉卿生气的原因——金溟现在的生活在别人眼里值得心疼,这就是海玉卿作为配偶的屈辱。
而且它刚刚无意间还提到过海玉卿不擅长抓野牛,野牛上千斤的体型连东北虎都得掂量掂量,这话是陈述事实算不得嘲讽,但紧接着再加上这句吃苦,已经足够挑战海玉卿的自尊心了。
这个情绪很好解读,但花豹的瞳孔却倏忽放大,仿佛是被自己的理解惊到了。
金溟把暴走边缘的海玉卿拉到身边,按着肩膀让它坐下。
海玉卿满脸心虚听不得人说的模样有一种让人想要继续欺负它一下的可爱,金溟便假意板起脸来,严肃道:“抓什么,不记得刚才说的,这几天少用力气。”
海玉卿顿时泄了气,脖子耷拉进两只微微耸起的翅膀里,看上去整个鸟都萎了。
仿佛在忍受极致的屈辱。
“没有吃苦,”金溟摸了摸那个萎掉的白脑袋,舍不得再欺负这只思维单纯的小鸟,他凑过去耳语道,“今天的鱼又肥又鲜,我还没吃过这么大的鱼呢。”
海玉卿抬起头,那双灵动的黑眼睛会说话,在问他,“真的?”
既期待又忐忑。
“玉卿是我见过的最会捕猎的隼……”金溟想到东北虎所说的话,立刻改口道,“最会捕猎的海东青,最会飞的海东青,最漂亮的海东青。”
以前他当海玉卿听不懂说话时,什么不知羞耻的赞美之词没说过,现在不过是张口就来而已,已经毫无心里负担。
不过他还是稍稍压低了声音,毕竟还有外豹在——第一次谈恋爱,脸皮再厚也总是有一丢丢害羞的。
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还再问他,“真的?”
既暗戳戳地得意,又觉得应当收敛些。害羞的小眼神冲着金溟扭捏了一会儿,又挑着眼尾趾高气扬地瞟向花豹。
“……”花豹无意接下这个挑衅,它把头转到一边,死盯着空置的角落,谁也不看。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了震惊。
“玉卿的确是一只很漂亮的鸟,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是不是?”花豹自说自话似的,不知道想解释给谁听。
金溟不禁皱了皱眉,花豹的语气里不含恶意,但用词让他听了心里头不舒服。
可是他又不能说“海玉卿不是东西”……
金溟正在琢磨如何反驳,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那点不可言喻的细微差别渐渐明晰起来。
花豹从言语到行动,全在把海玉卿和他区别对待——一个是鸟,另一个是……
金溟握紧了海玉卿的翅膀,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猜测惊得无法做出反应。
“中部有很多漂亮的动物,等以后我慢慢带你看,你一定会都很喜欢的。”花豹道。
“……”海玉卿起先还点头,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花豹,用眼神质问它——这是什么骚操作?
金溟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它,示意稍安勿躁。
银角猎来的野牛有花豹的一份,他不知道海玉卿和花豹的关系如何,但目前看来花豹也并没有对海玉卿多有偏向。
花豹不太关注海玉卿的情绪,或者说,它感受到了,但刻意让自己忽略掉,又或者说,它此刻有更需要关注的东西。
“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如果还需要什么就跟我说,不要客气。”
“?”这回金溟都按不住了,海玉卿扑腾站起来,拉着他就朝洞口走去,“不需要。”
不想和花豹玩了。
然而在地面上花豹比海东青更灵活,四条腿轻轻一跃便堵住了海玉卿的去路。
“玉卿,”花豹的语气依旧很温和,不像是警告,它陈述事实般,“他不能跟你走,你也带不走他。”
海玉卿顺着花豹的目光看向洞口,耳朵动了动,忽然就冷静下来了,一言不发地默默坐回去。
金溟知道海玉卿只是思维简单,但对危险的嗅觉异常灵敏。他探着头想看看洞外有什么,但花豹依旧堵在前面,理由充分地劝道:“你晕倒的原因还没找到,留在我这里方便观察。”
观察?
还是软禁?
金溟只好也一言不发地默默坐回去。
但他很快找到花豹话里的破绽,试探道:“玉卿也需要留下来观察吗?”
“当然不需要。”花豹充满歉意,“你不必紧张,我也只是为你的安全着想,绝无恶意。”
至少他们两个中还有一个是自由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金溟道:“谢谢,麻烦你了。”
花豹不禁一愣,似乎是没料到金溟如此好说话。
笑眯眯的豹脸上流露出一种慈母的憧憬神色,花豹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似的,干脆拿起金溟的空碗,走到灶边,难以自抑地自言自语道:“原来从小就这么乖,还这么有礼貌,这样的小孩就是生一打也愿意养啊。”
金溟正要拒绝花豹再给他盛羊奶,就听到一个更兴奋的声音,几乎是从洞口冲进来的,“什么,你愿意生小孩?”
这个声音倒不陌生。
竹碗和竹筒撞在一起,清脆的和沉闷的声响中,两只黑黄相间但花纹并不相同的毛茸茸身影滚在地上。
第69章 地牢
一只是黑黄相间斑点纹, 另一只则是黑黄相间条形纹——虎啸天把花豹扑倒在地,一脸满足地眯着眼,边蹭边嗲声嗲气地喊:“老婆~”
肉麻的语气让金溟顿时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过这样的腔调倒是有点熟悉, 像是在哪儿听过。可是仅有的几次接触, 他确定自己没听过虎啸天用这种语气说话。
金溟很快便联想起来海玉卿之前冲他撒娇的语气——原来是跟虎啸天学的。
他立刻挺直肩膀,挡住海玉卿敏而好学专心致志的视线。海玉卿模仿能力很强,但这种学习就大可不必了。
只不过……华南虎的老婆,为什么是一只花豹?
这两个品种怎么会搞到一起, 真的没有生殖隔离吗?
像是听到了金溟的心理活动,下一刻, 虎啸天就兴奋地再次问道:“生小孩?”
花豹板着脸,一脚把虎啸天踹开, 轻盈地弹跳起来,呵斥道:“做梦。”
“哦。”虎啸天受挫般耷拉下毛茸茸的虎头,垂头丧气地立在原地,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金溟想安慰它,不用气馁,华南虎和花豹的遗传基因根本就不匹配,虽然不知道这俩品种是怎么产生感情的,但就算花豹答应,它俩应该也生不出小孩。
“去了这么久?”花豹抖了抖被虎啸天压扁的毛, 性感的豹纹长尾巴蜷曲着轻轻卷了卷虎啸天的胡子。
金溟看得眼馋心热, 小豹子的毛尾巴,不知道摸起来会是什么手感, 而且花豹这样妖娆而不自知的动作,实在很让人血脉喷张。
“给你做了杯橙汁。”虎啸天才想起来似的, 把掉在地上的几个竹筒捡起来,拿着其中一个献宝般递给花豹,“那批橙子贮存到现在,不太新鲜了,榨出来汁不够浓,就没往里面放冰块,做好了在冰窖里凉了会儿,现在喝正好。”
橙汁?
冰窖……
虎啸天说的不是冰箱,这都只能算常规吃惊。
金溟再次陷入沉思,放空的目光便没有挪开,仍旧盯着不住轻点虎脸的豹纹毛尾巴,直到感觉到脸颊被什么东西轻轻拱了拱,他才看到眼底的那一团白乎乎的影子。
海玉卿伸着翅膀,艰难地只把翅尖的羽毛挓起来,似乎是想勾住金溟脸颊上的羽毛,但同样的动作由一只扁毛来完成未免显得笨拙。
金溟被海玉卿拱得脸颊发痒,他忍着笑把白翅膀拉进怀里,轻轻抚摸着,不再去看花豹。
“玉卿,”金溟叹了口气,轻声说,“不需要模仿,做你自己就好。”
海玉卿温顺地任由金溟抚摸,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金溟还想说什么,就见花豹和虎啸天一块走了过来。
虎啸天将几只密封的竹筒摆在桌上,还有刚才盛羊奶的那个碗。此刻碗里面盛着两只煮熟的蛋,雪白的蛋壳上有裂开的纹路。比鸡蛋小些,圆嘟嘟的,形状像鸽子蛋,但又比鸽子蛋大一些,大约是哪种野鸡蛋,应该是刚才放进羊奶里一块儿煮熟的。
“喜欢喝羊奶?”虎啸天道,“花花担心你不爱喝,非得让我再去给你做点小孩子爱喝的。”
它朝那几个罐子努了努嘴,“但这是凉的,刚喝了热羊奶,还是别喝这个了。现在你这么矜贵,一会儿闹肚子我可承担不起。”
虎啸天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对金溟的态度与之前大不相同,谈不上敌意,但也绝非友善。
金溟没说什么,海玉卿却不太乐意,冲着虎啸天发出警告的低唳声。
“你还是省省吧,他现在可用不着你护着。”虎啸天嘲讽道,话里有话似的,“有你伤心的时候。”
花豹轻轻踹了它一脚,嗔怪道:“闲得慌就做饭去。”
虎啸天又瞪了金溟一眼,才转头朝洞外走去,背影瞧着忿忿的,气不平似的。
坐牢还有虎啸天管伙食,这牢做的算得上滋润。
金溟目送虎大厨离开,忍不住想今天会有什么好吃的牢饭,就听花豹解释道:“做饭油烟大,在别处,等会儿做好了我们再过去,要是饿了就先吃个煮蛋垫垫。”
56/91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