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兰建国之后,人族那些耻辱般的历史逐渐被这片大陆上的所有族裔淡忘了,可并非彻底失传,西瑟斯也清楚地记得菲尔德对他说过,在天灾爆发之前,身无长处的人族是其他种族眼中的蝼蚁,只能在夹缝之中卑微求生,所以在场所有人也都知道,圣父所说的并不是谎话,而是他曾亲身经历过的往事。
许久后,苏迪娜才又出声问道:“难道就不存在任何和谐共处的可能?”
“可能?”圣父像是听到一个有趣的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可能性当然是存在的,但我不可能拿人族好不容易夺回的未来,拿我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帝国去赌,去赌其他族裔再次壮大之后,会不会施舍给可怜的人族一点点能够苟延残喘的空间。因为我知道,你们一旦出手报复,一定会报复得比我所做的更加激烈。所以,我只能选择全力压制其他族裔,尤其是曾经奴役人族最多的精灵和兽人。”
“看样子,你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见苏迪娜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逐渐失去了一开始进入教堂时的斗志,梵雅握紧了身旁安娅的手,“你忘了那些为了天灾而被迫牺牲的救世主了?他们都是因为你创造出来的献祭之法才会白白送命的!”
“我怎么可能会忘掉他们,我自己就是第一个接受献祭仪式的救世主,就是因为献祭了自己的身体,我才必须用移魂术不断寄宿在别人身上。”圣父的视线逐渐扫过在场众人,“你们也知道,巫神教不会直接献祭那些作为普通人的救世主,而是让他们度过幸福美满的一生,直到即将寿终正寝的最后一刻,再回归巫神教完成献祭,这是我对他们的怜悯和尊重。”
“而我唯一对不起的,就只有西瑟斯的父亲,那个被迫提前牺牲的年轻人。”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西瑟斯的身上,“也是他,让我坚定了要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决心……”
耶兰帝国建立后不久,残留的亡灵军团已经被彻底消灭,但赫兰知道天灾并没有被根除,于是马不停蹄地着手于破解天灾。正如安澜他们所知的一样,赫兰在利用寄生体魔兽将自己转变为能量生命之后,以自己作为救世主的肉身研究出了献祭之法,让天灾封印能够长久地稳定下去。
但包括赫兰在内的所有初代贤者都心知肚明,献祭救世主来稳定封印不仅对不起那些无辜的外来者,也并不是长久之计,只要天灾不被根除,巨大的隐患就始终存在于这片大陆上,迟早会彻底毁灭掉这个世界。
于是,在道德感的驱使下,以塞莉恩为首的初代贤者逼迫赫兰做下约定,第一次献祭仪式延续了天灾封印两百年以上的稳定时间,而在这期间,如果他们不能找到根除天灾的办法,就必须直面天灾,迎接这个世界应有的结局。
唯独波雷亚斯,他加入巫神教并非是怀着拯救世界的信念,而只是因为身上有与赫兰签订的契约,加上他行事冲动,随心所欲,虽然实力无可置疑,但也因此成了教派之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于是赫兰和初代贤者双方都在这场约定中将他排除在外。而事实也证明,他们没有猜错,波雷亚斯最终还是背叛了巫神教。
百年的时间转瞬即逝,然而,赫兰带领的巫神教始终没有找到真正根除天灾的办法,甚至就连天灾的成因都没法破解。随着初代贤者一个接着一个离世,剩余作为长生种的贤者中,波雷亚斯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晓约定的存在,塞莉恩隐入森林不再就任贤者之职,唯独赫兰面对着百年后即将解封的天灾,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最终,不甘心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帝国就此毁灭,心中怀着“或许再多一些时间就能找到解决办法、或许新一代的救世主会带来希望”的念头,赫兰还是违背了誓言。他费尽心思破除了曾经订立的契约,甚至不得不付出惨痛的代价,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这才得以重启了尘封多年的召唤法阵,召唤了第三代、第四代乃至以后的无数代救世主,可他的期望只是一次接着一次不断落空。
森林中的塞莉恩在两百年后意识到赫兰违背了曾经的承诺,可她也无法狠下心将自己保护着的那些野精灵送上末路,就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对赫兰和耶兰帝国彻底失望之后,她才施下了深藏于精灵血脉中的诅咒,让人族和精灵无法诞育后代,断绝了二者血脉相融的可能性,以确保当时人数稀少的精灵不会在今后被人族同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此后的数千年时间里,赫兰从一开始的心怀希望,到后来的日渐绝望,他终于意识到,花再多的时间,付出再多的精力,他也无法找到根除天灾的办法。而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流逝,明明他从没有停止献祭救世主,可天灾封印松动的时机却开始不断提前,从一开始的两百年之后才会出现预兆,到后来一百年多年就会出现预兆,这似乎在预示着,总会有一天,献祭再多的救世主也无法延续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了。
可不断强盛壮大的耶兰帝国与巫神教,还有那些已经献出生命的救世主,全都成了压在赫兰心头的沉没成本,从背叛誓言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他不是没有试过去做一只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忘记耳畔回响着的末日倒计时,抛下所有道德与责任感,沉浸在无限的欢愉之中,就这么虚度到世界终结的那一天。千年的时光中,他尝过了所有口味的美酒,见过了最活色生香的美人,可他知道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共同创建帝国的伙伴,能够理解他的爱人,还有曾经渴望达成的心愿,都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了。他已经变成了自己过去最厌恶的模样,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另一个人,而这之后,欲望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他索取的越多,紧接着失去的也就越多,到头来内心只剩下了一片虚无。
那之后,赫兰经常不受控制地陷入漫长的沉眠中,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已经出现了问题,他不得不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剥离出去,像园丁修剪树上无用的枝杈,像画家撕下不满意的画作,将那些会污染他情绪的“垃圾”扔到一个远远的、他不必留心的地方,可久而久之,随着他抛弃的意识越来越多,那些原本没有自我思想的意识慢慢聚合在一起,成了另一个他。
有时候,他能感受到湖底的幽深和冰冷,他能体会到残魂心中涌动的悔恨,而他也知道,那些错乱的记忆都是假的,他从没有被背叛过,他才是那个因为自己一时的狂妄,背叛了曾经伙伴的人,他后悔的是没有遵守誓言,是抛下了最初的心愿,而他真正恨的人,真正应当接受报复的人也是他自己。
“西瑟斯的父亲牺牲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结束我这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原本,我已经打算终止下一次的召唤仪式了,可突然,消失了上万年的神祇再度展现神迹,带来启示的神音出现了。”
“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听过地球的语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教廷传来的那个词语,我就知道那是个名字,一个来自地球的名字。”说到这,圣父的看向安澜,“我想,大概是消失已久的神祇在提醒我吧,下一任救世主会带来终结天灾的希望。”
此时此刻,安澜去回想,这才发现最初引导他离开巫神教的是伊莎贝拉,隐瞒他在试炼之森行踪的是苏迪娜,初期试图追捕他的是还没有与银龙化解误会的梵雅,后期发动袭击的则是皇宫的克雷蒙,从头到尾,被众人形容是巫神教实际掌控者的圣父都没有亲自下达过任何针对他的命令,以至于让众人都以为这位首席贤者已经成功被他们隐瞒住了。
可或许,他们走到现如今这一步,也正是对方乐于看到的。
就在这时,圣父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安澜伸出手。
众人的神经一下就紧绷了起来,以为对方可能要出手做些什么,西瑟斯几乎是本能地挡到了安澜的面前。
紧接着,一缕轻烟带着淡淡的幽香从安澜的身上涌现,穿过挡在他身前的西瑟斯,融入了圣父伸出的那只手中。
安澜没有任何不适感,他猜到那缕烟雾或许就是被圣父割舍的部分残魂,而此时此刻的圣父也终于变回了原本的赫兰。
与此同时,一些画面片段在安澜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在意识到那是巫神教在北方所有的势力分布图以及最高级别的指令密语之后,他瞬间瞪大了双眼,“这些是……?”
“我把巫神教交给你了。”赫兰笑了笑,“从今以后,不管是选择继续献祭仪式,还是直面天灾,就交由你来决定了。”
隐隐有了某种预感,安澜忍不住追问:“那你呢?你接下来要去哪?”
赫兰伸出一只手按住胸口,闭上双眼,感受着体内久违的那些情绪,脸上露出一丝平静的笑意,“我要去完成,我刚刚找回来的,最初的心愿。”
话音落下,对方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只余下了一片茫然,显然附体于瑟林的赫兰已经离开了。
“他们居然骗了我那么久!”波雷亚斯像是此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咬着牙朝安澜问道:“赫兰去哪了?他说的‘最初的心愿’是什么?”
安澜绞尽脑汁回忆着,可不等他回想起曾经与赫兰之间的对话,地面忽然微微颤动起来,像是正有一场地震在圣帝山爆发。
知道再继续呆在教堂中会有被建筑掩埋的风险,加上赫兰已经离开,众人只能加快步伐离开教堂。
才来到圣帝大教堂之前的广场上,众人就被从地面中源源不断涌现的白色光点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那些白色光点汇聚在夜幕之下,仿佛一场梦幻的极光,笼罩在圣帝山顶,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北部的天空飘去,滞留在广场的一部分神官或许以为这是神祇降下的神迹,正虔诚地跪地朝拜着。
看来,圣帝山的地动大概率就是那些光点的离开造成的。
不知为何,安澜觉得那些光点应该就已经成为能量生命的赫兰的本体,而在过去千百年的时间里,他的能量体已经与整座圣帝山融为一体,所以他的离开才会造成如此大的动静。
波雷亚斯显然也跟安澜想到一块了,知道安娅有安澜和梵雅他们保护,他匆匆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就变回龙形朝着光点离开的方向急速飞去。
不久后,地动逐渐平息,光点也消失在远处的天际,波雷亚斯才回到了圣帝山,默然了片刻后,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些光都涌入北方大陆深处的天灾封印中了。”
此时此刻,安澜终于回想起了曾经在湖底遗迹之中,赫兰对他所说的话。
赫兰说,他来到这个世界最初的心愿,也是他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拯救这个被天灾侵蚀得千疮百孔的世界。
知道赫兰献出自己最后的生命稳固了封印,众人明明兵不血刃地达成了目标,消灭了一直以来操控巫神教的主使,巫神教被交托到安澜手中之后,他们也不必再担心会被教派威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
毕竟,他们都清楚,在解决了巫神教的阻碍之后,他们马上要面临的就是所有人真正的敌人——威胁着这个世界的天灾。谁也不知道,已经转变为能量生命的赫兰究竟能够延缓天灾爆发多长时间。
回想起赫兰此前所说的话,安澜只感觉无形中有沉重的责任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有些怀疑,赫兰数千年都无法解决的天灾,真的有可能被他终结吗?
就在安澜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时,西瑟斯握住了他在夜风中逐渐发冷的手,他扭过头,看到众人都站在他身后。
想到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战,不止是伙伴们,还有真理学院、风语商会……甚至刚被交托到他手中的巫神教,今后所有人都会齐心协力,他又逐渐有了去面对天灾的勇气和信心。
他朝着略显担忧的西瑟斯笑了笑,示意对方自己没事,随后走向了不远处一脸迷茫的瑟林。
神圣教廷也是他必须要争取的势力,是时候,开始为应对天灾做准备了。
第166章 [VIP] 第三预兆
南方碧野郡, 穗谷城内。
五年前,真理学院的导师培育出了神奇的杂交稻种,让穗谷城的农业再度焕发生机。后来,魔植科应运而生, 无数真理学院的学生投身其中, 发掘这片未知的全新领域, 研究出了不少有助于种植业发展的技术,毗邻真理学院的穗谷城本就以农业为命脉,所以每次魔植科有新的黑科技诞生,穗谷城也都能第一时间享受到助益。
虫灾爆发后,在真理学院的帮助下, 穗谷城顺势进行了扩建, 领土面积扩大了数倍之后, 现如今已经与原本还隔着一段距离的真理学院直接相连。重建完毕, 加上农业再度复兴, 这座城镇的繁华程度早就超过了碧野郡的郡城, 居民生活美满,就连街上往来纷纷的行人脸上也时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卖报啦!卖报啦!今日头条, 帝都皇宫宣布组建议会, 皇帝陛下将在议会的监督和辅佐下行政!”
广场边, 报童紧贴着街道全神贯注地吆喝着,希望能够吸引更多行人买走他手中的报纸, 却没注意到一辆马车正从他侧后方的街道上急匆匆地驶来, 驾驶着马车的车夫满头大汗, 目光都聚集在远处高大的真理学院石墙上, 看样子也压根没留意到街边报童的身影。
“小心!”
就在马车即将撞上报童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报童的衣领, 拉着他堪堪避开了擦肩而过的马车。
报童身体失衡,一脚踩到了身后人的鞋上,就在他紧接着就要一屁股摔倒的时候,那人又扶住了他的肩膀。
看着远去的马车,惊魂未定的报童这才反应过来是身后的人救了他,他扭过头,刚想道一声谢,目光触及对方那白靴上被他踩过一脚的痕迹,还有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精美长袍,一下就被吓得哆哆嗦嗦起来,连话也说不清了。
作为穗谷城本地人的他自然能够一眼认出来,眼前男人身上穿的是真理学院的导师服饰,学院的导师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可不是他这样的小报童能得罪起的。
报童正打算俯下身替眼前的先生擦干净鞋子上的污痕,却见男人先他一步俯下身,捡起了他刚刚失手掉到地上的报纸。
“你没事吧?”
看着男人将手中的报纸递来,报童这才终于敢壮起胆子抬起头看向对方,他看到容貌俊秀的男人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不知为何觉得对方一定不会追究自己小小的无心之失,心里很快就放松了下来,然后朝着对方鞠了一个大大的躬,“我没事,谢谢先生!”
说完,仍旧有些后怕的他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看着报童离去的身影,安澜若有所思地走了一会儿神,离开了片刻的西瑟斯走到他身边,问:“怎么了,那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安澜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看到他之后,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好像也没比他高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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