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鬼又开始招呼婢女去摆膳,院子里都热闹起来,婢女们行走生风。
晚膳很快就摆好了,秦湘拿起筷子,想起云浅,阿鬼忙说道:“您二人膳食不同,您先吃。”
秦湘开始吃了,一面吃,一面想着自己的事情。她有太多的事情做,今日在想要不要去那些人的府上将族人要出来。
然而她无权无势,该用什么样的办法让对方答应。
就连云相都不能让他们低头,自己便成了笑话。
秦湘犯难了。
不知何时,沐浴的人归来,翩然落座。秦湘抬眸,一眼看到云浅被热水浸泡发红的脖颈。
屋子里不冷,云浅身上只一件薄薄的寝衣,缎子又滑又柔,松松垮垮地贴在肌肤上,兼之她散漫的姿态,俨然是一副玉骨生香的姿态。
秦湘吞了吞口水,低头扒着往碗里的饭。
“你吃慢点,我又不和你抢。”云浅故意哀叹一声。
烛火晃动。
秦湘放慢了速度,云浅托腮凝着她:“她是不是与你说了梦境的事情。”
“不是梦境,是你们的前一世。”秦湘平静地放下筷子,“我不是皇后殿下,对云相没有那么深的爱意。我确实被你的容貌与温柔所吸引,但我心中一直有杆秤,你是谁,我是谁。我们之间云泥之别,我更知晓有朝一日,你会放开我。”
“我很清楚,我不如皇后殿下那么爱你。所以,我在知晓真相后会主动离开你。我不想做你的玩物。”
云浅深吸一口气,摧心剖肝,她试图解释:“我从未将你当作玩物。”
“不管有没有,我都活在了欺骗的牢笼中,这不过是你蓄谋已久的计划罢了。在这个计划里,我如傻子一般被你戏弄,你是不是时常觉得我就是个傻子,任你摆弄。我从未想过完全占有你,我以为你至少是喜欢我的。”
“云相,女子之间的喜欢没有固定的纽带,靠的一腔情意。你、有吗?”秦湘笑了。
她的笑容带着沧桑与无奈。
确实,女子之间的相爱不如男女之间的稳固。
寻常夫妻恩爱,一纸婚约,父母祝福,亲朋见证。哪怕关系不和,他们会有孩儿来稳定夫妻关系。
且世道不容于女子成亲,剩下的唯有两厢情愿了。
但这等‘情愿’都失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便各自分开,各自欢喜。
没有强求的必要。
秦湘看得很开,她从六岁开始就不再期盼着爱情、成亲、甚至孩子。
十年来,她冷眼看待着这些,从未想过会有改变的一日。
从顶端摔了下来,她很快爬起来,心中添了些失望,但她还是她,不会有什么臆想。
云浅动了动嘴皮,喜欢二字干涩无力,没有任何说服力。
“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吗?”
“云相,你在白楼吃坏了肚子,还会再去白楼吃饭吗?你在香铺里买到了坏的脂粉,你还会再去买吗?同样的道理,第一回失望后,就不会有第二回失望。我不是公主女帝,你大可不必再求什么破镜重圆。”秦湘拒绝了,小脸紧绷绷,异常严肃。
“我们不同,你才十六岁。你有试探的底气,我、我当真不可原谅吗?”云浅不愿放弃,哪怕心口涌上透骨痛楚。
她坚持忍了忍,“秦湘、你想想,我不是一人,我是丞相。”
“云相,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我觉得我们的喜欢不值一钱。与性命、与前程比起来,我选择性命与前程。”秦湘眸色清湛,语气轻松,“云相,我是喜欢的,但喜欢与活着,我更喜欢活着。”
“你还是觉得我会利用你、杀了你?”云浅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秦湘回答:“你若不这么做,便不是云相。你身上肩负的是南朝的希望,而我是南朝的灾祸。”
“我已经改变了那个梦,你不是灾祸。你是普通人,是南朝的安平县主。你为何不能信我一回呢?”云浅放低了姿态,语气诚恳。
秦湘淡然笑了,以沉默作回答。
****
云浅积攒了一肚子气,晚上没吃。
秦湘照旧端着药在她面前晃悠,她背过身子,不想理会。
秦湘将药放在几上,道一句:“不喝也可,明日加倍。”
她的视线漠然扫过云浅后颈如凝脂般白皙的肌肤,然后慢悠悠地搬了凳子坐下。
半晌后,云浅憋屈地坐了起来,瞪着秦湘:“你这大夫、黑心黑肝。”
秦湘扬眉得意,悄悄笑了。
唯有在汤药的事情上,她会笑。
云浅靠着迎枕,乌黑青丝缠了一根青色丝绦,生气时,眉眼灵动,整个人显得年轻了。
只见她苦着脸端起汤药,舌尖微舔过干涩的唇角,濛濛细雨洒在了干涸的河床上。
一口喝不完,分两口、三口。
扬起的脖颈纤细而美丽,突出的青筋透着力量。
秦湘努力不去看她,目光落在其他地方,耳畔传来吸气声,“好苦……”
收了空碗,秦湘满意地离开。
云浅苦得伏在榻沿上作呕。
阿鬼悄悄递来一盒蜜饯,她抓过一颗放入嘴里,舌尖上绽开的甜味让自己好受许多。
待秦湘回来,云浅坐在小榻上小口小口喝着鸡汤。
“我去……”
“我今日头疼得厉害。”
两人同时出声,秦湘紧皱眉头,云浅没看她,舀起一勺鸡汤送入口中,继续说道:“你有办法吗?”
秦湘无奈,“我回去翻翻医书。”
“去书房?自己去吧。”云浅果断出声。
秦湘沉默,相府的书房内摆了很多医书,都是好书,外面几乎看不见的。
“那我去书房。”秦湘点点头,转身离开。
云浅松了口气,抬首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疲惫地闭了闭眼。
****
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很多医书,标注细致,一眼就能看到哪家所著。
秦湘拿了几本下来,一本本翻找,反反复复,查了约莫有五六本书。
头疼看大不大,小也不小,时常查不出根源,病者饱受痛苦。
秦湘查了许久,一无所获,眼看时常不早了,出了书房回望澜阁。
阿鬼在门口候着,见她回来,递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您也饿了。”
少年人饿得快,闻到鸡汤的香味,秦湘低声道谢。
鸡汤里还有鸡肉,恰好能吃饱。
秦湘看向卧房,“睡下了吗?”
“说是头疼,睡不着。”阿鬼解释。
秦湘点点头,喝过汤后去偏屋歇着了。
一夜好梦。
接下来几日里,秦湘住在了相府。
梅锦衣与傅缨一起去收账,遇到各种硬茬,许多人都不想给,撒泼哭穷。傅缨心软,梅锦衣不会心软,没钱就用宅子抵债,将人赶出去。
一番闹腾,欠债的人也反抗,两方打了起来,梅锦衣护着傅缨被砸破了脑袋。
京兆尹府出兵,将涉事的人都抓了回去。
傅缨歉疚不已,上门道谢。
梅锦衣闲赋在家,秦湘闻言后提着药材上门看望。出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云浅。
云浅裹着红色狐裘,鲜艳的颜色驱散了她身上的冷气,添了几分春日明艳。
安平公主府的正门,便是相府后门。
按理来说,两人是不会碰到的。主人家都走正门,谁会正儿八经地走后门。
偏偏云浅不按常理出牌,就从后门走。
两人相遇后,云浅扫过秦湘手中的药材,“安平县主去看京兆尹?”
秦湘没吭声,但她觉得沉默不礼貌,点点头。
云浅冷笑一声:“安平县主别带错了药,若是带了毒.药送过去就不好了。”
秦湘翻白眼,“我自己便是大夫,怎么会带错药呢。”
冷风阵阵,刮得脸颊生疼,云浅不愿久站,抬脚就要登上马车,突然又停了下来。
她对秦湘说道:“我忘了与你说,你长姐病了。”
说完,她便登上马车走了。
秦湘有些发懵,她昨日去的时候,长姐还是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了。
她怀疑,云相又在说谎。
但她没有时间去怀疑,牢房阴冷,长姐若是病了,耽误一刻都不行。
她没有思考,即刻催促车夫去大牢。
赶到大牢的时候,云浅也在,在与刑部尚书说话。冬日寒冷,刑部尚书却在擦拭着头顶汗水。
云浅一袭红裳,立于门口,迎着冷风,目光冷冷。刑部尚书是一中年人,胖乎乎的,脸也是圆的,他佝偻着身子,一再点头。
可见云相威仪。
秦湘踏上台阶,听到了刑部尚书细弱的声音:“这回,我们尽力了,对方着手难缠。”
一大男人声音这么小……
秦湘打心眼里鄙视刑部尚书,待她又走了两步,听到云相的话:“尽力?凶手从你们眼前走过去,你们还说尽力。榆木脑袋都比你们聪明。”
声音淡淡的,话也不重,却让人不寒而栗。
秦湘抬眸,触及云浅的侧脸,风吹过眼眸,她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云浅脸色青白,像是病入肌理。
饶是如此,也让刑部尚书吓得不敢抬头,连连拭汗。
秦湘上前与两人行礼,刑部尚书抬起圆乎乎的脑袋,冲着她笑了:“安平县主。”
云浅也看向秦湘,唇角勾了抹笑,想嘲讽一句,但她理智地没有开口,只道:“随我来。”
外面冷,可刑部大牢更冷,越往里走,越觉得那股冷意钻入骨子里,脚趾都冻得生硬。
日日住在这里,也会得老寒腿的毛病。
秦湘步步紧跟,走到长姐的门外,云浅还继续走,她下意识提醒:“到了。”
“换了一间劳牢房。”云浅没有停下来。
秦湘无奈,疾步跟上。
走到最里间,牢房门都变了,是红木的。她疑惑,云浅给她解释:“这是犯错的皇族及居住之地。”
秦湘低声道谢。
云浅回身,看着她:“梅锦衣会帮助你吗?”
秦湘垂眸,紧紧提着药箱,“我很感激你。”
“安平县主,你如何感激我呢?”云浅不想做暗地里的好人,利益若不摆在面前,秦湘不会抬头的。
“你想要的我的身子,可以拿去。”秦湘眼皮抬起,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浸润着冷意。
云浅心中一颤。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呀!
第79章 追妻(九)
秦湘的话, 对于云浅而言,剖心之语,往日的欢愉, 似成了一场笑话。
云浅良久不语。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 秦湘闪身进去。
云浅久久失神。
牢房门关上了,云浅看着拿道铁门,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两侧狱卒不知如何是好,面面相觑,不知进退。
云浅没有离开, 而是站在了牢房门外。
温孤妩确是病了,染了风寒,昨夜发了高烧。狱卒上报, 刑部主事询问上司,换了牢房, 也添了被子。
秦湘在里面嘘寒问暖,云浅一人对着铁门,不由想起前一世, 秦小皇后对她嘘寒问暖,她却不屑一顾。
她凝视片刻后,摇头苦笑,不过重来一回。
而她与秦湘的位置, 颠倒罢了。
从牢房出来, 刑部尚书还在,肉脸上带着讨好, “云相, 都办妥了。”
云浅没有理会他, 迎着风, 站了片刻。
下属骑马而来,风尘仆仆,到了跟前,几乎滚下马背,“云相、云相、大事不好了,给事中陆大人死了……”
“不是抓到凶手了吗?怎么又死人了……”刑部尚书急得转了转胖乎乎的身子,说完看向云相,一瞬间,喉咙似被掐住一般,发不出声音了。
云浅并没有发怒,扫了一眼,“让顾黄盈去看看,另外再问问可与温孤氏有关。”
刑部尚书飞快点头。
云浅这时又问:“你府上可有温孤氏?”
“没、没有,下官不敢招惹她们呀。”刑部尚书拼命摇头,他接手最大的案子便是温孤氏刺杀一案,深谙其中缘由,莫说是没有,哪怕是有,也会早就送走了。
晚送一步,都是对自己脑袋的不尊重。
风越大了,卷起树枝刮了一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头顶上乌云密布,似有大风大雪。
云浅没有在意他,抬脚走了。
半个时辰后,空中飘起了雪花。
雪花落在地面上,很快就融化了。
窗下的梅锦衣伸手去试探,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处,融化成水,下属还在禀告。
她说:“陆大人是去族中办事,打马先去父母坟前上香。陆氏祖坟在野外,恰好给了凶手机会,听闻也是五马分尸,陆夫人哭晕了过去。您说,背后主谋都找到了,怎么还会死人呢。”
“那就说明,捉到的不是凶手。”梅锦衣凝着掌心中的雪水,目光晦深莫测。
她说:“可有证人?”
“陆家的三五个随从,都被带去了刑部。我想去问的,但刑部不让我们插手。他们为何不让我们插手呀。”下属不理解。
梅锦衣抬首,外间狂风怒吼,雪花盈盈,她思索片刻,给予答复:“他们不信在京兆尹府,亦或是这桩凶杀案有什么秘密,怕你一过问,就会露馅。”
下属被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信我们倒也说得过去,可会有什么秘密呢?”
“若给事中没死,刑部故弄玄虚,抛砖引玉呢。”梅锦衣语调婉转,唇角弯弯,露出一抹不多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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