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谢明很早就教会自己和言翊这句话。
若是随便说让谁去死谁就可以去死的话, 那这个世界得乱成什么样?
所以谢明压根就没把这死光头说的话当回事。
落书巷内部的空间实在是小,再加之周围都是墙壁,没有任何光线的情境下根本分不清什么东南西北。细碎的土渍从上方掉下来, 看上去这光头是想将他们活埋在这。
“额……”周围的震动逐渐加强, 落仙仙还有些站不稳。
不过大多约莫是因为被“眼前这人竟然就是谢明本人”所震撼导致的。
谢明搀了她一把。
“该回神了吧落姑娘。”他将人胳膊放下,“再不跑等会真的要被埋在这儿了。”
轻飘飘的, 像是跟人唠家常——
“天黑了,该回去吃饭了”的那种。
落仙仙根本说不出话。
自己在背后蛐蛐的人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且自己根本没有发现还和这人待了这么久的感觉……落仙仙这辈子都释怀不了。
约莫着某天半夜忽然从床上惊醒, 嘴里还会喃喃自语:“不是, 谢明他为什么啊?”
落仙仙都要疯了。
冰冷剑气破开头顶上的碎石,落仙仙一愣,抬眼便看到言翊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跑不跑?”
“……跑。”落仙仙想到这人真的是言翊,忍着颤音, “我跑。”
三人顺着刚刚那光头走的方向跑,落仙仙在最前面,言翊则殿后。
不过……
“让你跑,你在这里散步吗?”言翊跟在谢明后面,好几次脚尖都要蹭上谢明的衣摆。
“着什么急啊?”谢明并未回头,“我们这经历了那么多幻境,还差这一个两个?”
他这话说得极为直白,霎那间便将言翊点得通透。
是了。
他先前满心都是谢明的安危,这会倒是反应过来——
落书巷是个山洞, 其周围群山连绵且山脉皆高耸几乎如云, 要让这样的山坍塌,那得需要何其恐怖的实力。
纵使是巅峰时期的谢明, 要毁掉一座山,也得使出八分的力气。
这幕后之人有这样的实力还兜兜转转弄什么阵, 稍微心术不正一点,都可以以手中之力,谁来杀谁。
这便不可能是真的。
否则他们一路走来,便不可能没听说有这样一个传奇人物。
十三年过去了,人们口中说的最多的,还是谢明。
于是言翊便不像之前那般慌张,只不过这该清的碎石并未落下。
毕竟幻境虽然是假的,但是疼痛是真的。
谢明慢慢悠悠,不过细看上去,倒是从未落下落仙仙些许。
“你要护着落仙仙吗?”言翊在他身后走着,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不用否认,我看得出来。”
谢明停住脚,转身朝着言翊看去。
太暗了,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好酸。”谢明说,“什么味道?”
言翊:“……你还走不走?”
“好酸。”谢明又重复,“什么味道啊?”
言翊:“……”
言翊拿剑鞘捅他。
“不护着难道看着她去死?”谢明转身,手往后伸牵着言翊,“只是个不过刚过二十的小姑娘,我都能当她爹了。”
“……”言翊没挣脱,纠正,“你十四岁就能有孩子?”
谢明就又笑一声。
酸味没那么浓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几人的错觉,似乎越往里面走,脚步就越沉。
“我们速度明明就已经很快了,为什么还是赶不上那个光头?”落仙仙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混着石块掉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断断续续。
“应该是他太快了。”谢明回着。
当然追不上。
有灵气的阵法都会认人,这光头是不是这阵的主人暂且不提,但就算退一步说,想必也定然和这阵的主人关系匪浅。
而这阵既然认识这人,让他出去还不是闪个光的事。
只有他们三个倒霉蛋,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这里面乱窜。
谢明笑一声,带着些许无奈的意味。
其实按照之前的计划,三人原本是想装作心智被影响的模样去套这和尚的话,争取不动手就能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但谢明没想到这光头其实认识自己,更没想到这光头会当着言翊的面说自己像条狗。
他这徒弟的性子他是了解的,根本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半点坏话。
不过也无所谓。
无论是哪条路,这个真相,都跑不掉的。
只要言翊开心就可以。
前方逐渐出现一点光亮,看上去有些熟悉。
落仙仙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谢明和言翊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猝然变大的空间带给人的恐慌感就好像一只蚂蚁进了天池,似乎就连周围的空气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吞噬一般。
最怪异的是,眼前这空间……
“我们这是回来了?”言翊盯着眼前的石像,皱眉,“但又不太像。”
谢明摇头:“不是。”
眼前这空间,比先前来的时候大了至少两倍。
烛火比之前更多更盛,就连那石像都……
“它手上那书是我的身子的两倍大……”落仙仙不可思议,“而且它眼睛为什么全睁开了?!”
谢明:“……”
是啊,那石像,眼睛全睁开了。
一张完整的人脸终于出现在几人眼前。
“眼熟。”言翊说,“我绝对在哪见过。”
谢明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
他也觉得眼熟,但即使在知道这脸的五官是不同的人拼凑起来、把这五官拆来看的情况下,他也仍旧看不出来。
可这石像的其他地方明明就栩栩如生。
就好像……好像这雕刻石像之人是故意将脸雕刻得不那么传神一样。
是想掩饰什么?
谢明盯着那眼睛看。
有些呼之欲出……
“你们有没有觉得……”言翊把剑抽出来,微微偏头,“这石像在盯着我们看?”
空气似乎是寂静了一瞬,就连那原本无风自动的烛火都在半空中停止了片刻。
随后,又恢复摇曳。
是啊,那石像在盯着他们看。
可他们三人站的方位却完全不同。
一人在正中心,一个在斜侧,一人在正上方。
落仙仙脚底荡开浅紫色的灵力波纹,她飞得其实比这石像要更高一些,按理说,视线里应该只是这石像的头顶才是。
但她朝着下面看去——
被雕刻成黑色的眼珠此刻正极力朝上翻着,因为想正视她,看上去好像只剩下眼白。
落仙仙差点没保持住平衡。
倒不是因为怕,主要是活了二十年没见过这么诡异且恶心的东西。
连五官都是东拼西凑而成,能是个什么很好看的石像么。
但是她现在下去能站哪儿呢?
下面一个是自己胡说八道的话本子里的主角,一个是他赤诚亲密的徒弟。
前不久她还在言翊面前说谢明坏话呢。
落仙仙突然不是很想活了。
正纠结着,竟是没发现从自己侧方慢慢靠近一块黑影。
“小心!”
砰得一声,铁器与利爪相碰的声音似乎是想把人耳膜震碎一般,落仙仙回神的刹那,余光里看到了言翊温润又锋利的侧脸。
下一瞬,她被言翊推了下去。
脚底与地面摩擦好一段距离,落仙仙没控制住平衡,在即将摔个半趴的刹那,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臂膀。
谢明把人扶好,松手笑一声:“想什么这么入神,被偷袭都没发现?”
落仙仙下意识转头,猝不及防撞入谢明的眼睛里,一瞬间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我……”
开什么玩笑!
眼前这人可是剑修第一!
是个人都会慕强的!
谢明不再看她。
他当然知道落仙仙在想什么,若不是没在她眼里看到半分爱慕,他甚至不会还接着站在这里。
小姑娘心跟白纸一样,半点事都藏不住。
他朝着半空中的言翊看去。
他挥剑很快,快到在与那黑影交锋的时候只能看见微微的残影。
落雪似乎也已经很久未曾有过这样的对阵,以至于剑身都在兴奋地发出阵阵鸣意,散发出来的寒气都比以往剩了许多。
谢明很早之前就知道言翊是个很有天赋的人。
能在十四岁就找到自己剑意的人,这世间少有。
坚毅。
谢明在心中默念出这两个字。
剑意所到之处,会带出一片温暖的和风。
虽手握极寒之间,却也因为自己的剑意未曾受到那寒意侵扰半分。
再加之得到了落雪的承认,若是外人不知道这剑原本是属于谢明的,怕是都会觉得这就是言翊自己的佩剑。
温暖的剑意配上极寒的宝剑。
明明不融却出奇的和谐。
而如今,他的剑意,已然盛到会让这天下人都闻之诧异的地步。
不是因为他的师傅是自己,而是因为他是言翊。
是他本身就很强。
“……这是他全部的实力吗?”一旁的落仙仙小心翼翼问着。
谢明怔愣了一瞬,看向她,笑着:“约莫一半。”
落仙仙:“……”
如今的言翊都已经这般强大,那谢明……
“那……那你呢?”落仙仙鼓起勇气,“你的修为真的没——”
“没了啊。”谢明说,“都已经死了一次了,还哪来的修为?”
落仙仙:“……”
她竟觉得分外可惜。
分明是难得一见的传奇跌落,外界却因此举杯狂欢。
修真界何时能出现下一个谢明?
谢明难道不是他们应当朝着前进的目标吗?
她低下头。
又觉得愧疚。
这些天和谢明还有言翊相处下来,虽不说完全了解了二人是怎样的人,但好与坏是与非她还是可以判断的。
她是在愧疚自己那些话本子。
“你那些话本子是什么时候写的?”谢明忽然问了一声。
落仙仙一怔,下意识挺直背脊:“十、十二三岁的时候——”
那便是七年前的时候。
谢明笑一声。
那个时候他还在不知道哪个地方当着孤魂野鬼,意识混沌迷离,约莫是虫花鸟木都分不清,就这么,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沉浮着。
七年前。
正常。
“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可以写话本子。”他道,“那你怎么不算天才呢?”
落仙仙却以为他在反讽:“我其实……”
“我是真心实意地在夸你。”他笑着说,“言翊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字都没认全。”
落仙仙偷偷瞧了谢明一眼。
这分明就是在给自己台阶下,虽然没有很明显,但却是是实实在在地照顾到了自己的自尊心。
她觉得心里像是飘起了一阵暖流。
谢明不坏啊。
哪里坏了。
“我现在没写了。”落仙仙说,“我很久没写了,以后也不会写了。”
谢明弯唇,又把视线转向言翊:“手中之笔虽软,但亦能成为杀人之冰刃。你心如何,笔尖便如何。”
他道:“全由你自己。”
他并不责怪落仙仙,那种带着市井烟火味道的话本子,纵使被很多人看到,也并不会有什么很大的影响。
本就是脑洞大开的故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只会当个消遣。
若是真的有人因为这个话本子而对自己心生愤懑,这样的人,谢明根本不在乎他们如何。
他的名声,也从不是什么话本子带起来的。
不过倒也不是说落仙仙做的便没错,但他如今前路迷雾重重,也没有想法和精力去追究什么话本子。
得到了落仙仙的道歉,便也够了。
本身也不是什么坏姑娘。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这话,他自己体会得最为清楚。
谢明看着言翊,想着。
上方的打斗过于激烈,那些摆放着的烛火不知灭了多少次又不知被点燃了多少次,仍旧孜孜不倦地立在那里,誓死要为这里提供光明。
谢明感动得都快要哭了——
如果不是在渐渐看清那黑影就是德良法尊的话。
有那么一刹那。
落仙仙觉得旁边这人戾气简直要漫出来。
第63章 德良
都说能站在高处的人, 手中之刃定然沾过不少人的血。
这话其实没错,至少,放在谢明身上, 是合适的。
他自觉自己其实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行走世间,他总是图个洒脱图个自由。他以前读了太多书了, 被困在那个宅子里,对外面实在是太向往。
所以才有了随性的剑意。
他形单影只, 对这个世间的真情所感实在是太少。所以一旦体会了, 便会很难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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