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看了两眼,得出结论——
一般般, 很普通。
他收回视线,又开始心无旁骛地吃。
“好吃吗?”言翊冷冷问, “要不再给你加两个菜?”
看一眼就回头了是个什么意思?
看一眼就没了?
“……”谢明放下筷子, 拿起一旁的水一饮而尽。
其实倒不是说他没打算拿这孤独雨怎么样,只是现在这客栈到处都是人,他若是无端挑事,定然会吸引整个客栈的人的目光。
他这死了十三年了, 也不知道谁是什么出名人物,谁是什么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
好歹都已经走到了奉天,自然是要谨慎一些。
不过呢。
他这徒弟不高兴了。
什么考量也便随之烟消云散了。
吸引目光便吸引目光吧,明日便是起师会开典,他纵使是现在耍耍流氓,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出来。
“早听闻如今的剑修一脉已经不成样子,先前还不信,但如今来这奉天一看,倒还真是。”谢明这话声音不大, 并非故意让整个客栈的人都可以听见。他音量控制得很好, 加之是坐在角落,故也只有他身后的独孤雨听得清楚。
且他这话也不算是撒谎, 他醒第一天,看到那剑修排名榜上第一还是自己的时候, 便觉得剑修界要完了。
不过虽是实话,但听着着实不尊重人,很欠揍。
尤其是在剑修听来。
“是吗?”
后桌传来冷冷反问。
这声音冰冷里含着些嗤笑,仿若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恨不得下一瞬间就哈出个十万八千里出来。
然后出手,揍人。
说是莽夫,实在是太过贴切。
谢明在心底笑了一声
听到一句不称心的话便动如此大的怒气,这独孤雨若是哪天真的站在了自己先前站过的位置,在面对如此多不堪入耳的流言的情况下,怕是要提剑颠了这世道。
然后把自己也给颠了。
谢明捏着茶杯并未转头,只是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同言翊道:“我听闻如今也只有慕深的剑能稍微拿得出手一点,其他人甚至连号都叫不上了?”
直直往这“青年剑修第二”的心上扎。
“……”言翊悄悄看了眼脸色发青的独孤雨,神色复杂。
好半天,他嗯了一声:“你没听过青年剑修第二独孤雨吗?”
他这话说得犹豫至极,仿若背刺了自己纯洁良善的良心。
……也没什么区别了。
谢明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他语气夸张:“第二?第二有何需要听说?”
他嗤笑一声:“要争便争第一,第二算什么本事。”
饶是言翊知道谢明这会是在给自己出气,但听到这样的话,内心还是复杂又担忧。
他约莫是没考虑到自己徒弟如今连第二都没爬上去,而且……他是真不怕独孤雨拔剑就朝他挥过来啊?
“慕深慕公子的名号如此响当当,他到时定然可以把那独孤雨打得落花流水,指不定呐……”谢明笑得并不儒雅。
他靠近言翊,小声道:“这独孤雨在慕公子面前连剑都拔不出来。”
言翊:“……”
当真是……混账、羞辱人至极。
砰一声——
是茶杯被重磕在桌面上的声音。
“这位兄台好大的口气!”后桌的人起身,挪开凳子之间,拿起了自己的剑,“你是什么人?怎敢对剑修如此评头论足?!”
独孤雨这一声吼,倒是成功让整个客栈的人朝这边瞧过来了。
好戏的味道实在是浓烈,哪个修炼之人不想在枯燥无味的修炼生活里偶尔看上一场好戏呢?恰好这桌上有菜又有酒,运气好的还有人点了花生米,转个眼睛张个耳朵的事儿,谁不愿意?
言翊:“……”
还好带了面具,不然他直接在原地将自己就地正法。
但不要脸向来是谢明的拿手好戏,他正常发挥一下,对于别人来说都是绝杀。
他转头,面具下的眼睛沉而坦然:“这位兄台可是在和我讲话?”
独孤雨下巴抬得快比天高:“这里还有第二人在贬低剑修与我?”
谢明面露不解:“我何时贬低剑修与你了?”
他只是在说实话。
……罢了。
“你!”独孤雨怒而拔剑:“你敢说不敢认?!”
谢明并不起身,反倒是拿起手边的茶杯,缓缓饮了一口:“我未曾说过,为何要认?”
独孤雨:“……?”
“这两位音修我是有印象的,他们来奉天算是早的,约莫是第一次下山,他们经常在外头看个新鲜,给人的感觉总是儒雅温润,并不像是什么会评头论足他人的人啊。”
“是啊,我也知道他们两个。藏酒散人的弟子,作为音修,想必其心境都是纯净无暇的。”
“那拔剑的人是独孤雨吧,虽为青年剑修榜第二,但我听说是个莽夫?”
“肯定是人家说话声音小了他听错了,于是他便提剑质问,说他是个莽夫还真的不冤枉他。”
独孤雨手里的剑柄被他捏的咔咔作响。
完美融入到周围人嚼花生米的声音里。
他炸了。
他已经完全炸了。
他像是沸水里的鱼,被烫到之后跃起,然后又无力地坠回去。
“你方才明明说剑修一脉已经不成样子,你还说我——”独孤雨咬牙切齿间话音戛然而止。
这要怎么说?
说他要是遇上慕深之后剑都没机会拔出来那也太——
“我说你什么?”谢明起身,刹那间烛光被,拦住,谢明的影子覆盖在独孤雨的身上,仿若一座越不过去的高山,将他罩了个严严实实,“我一个音修,既不认识你又同剑修无冤无仇,我说什么?”
他说着说着话音一转:“这位兄台,你我二人从未遇见过,为何对我这般大敌意?”
三两下就主客颠倒。
言翊:“……”
他低头,已经不敢看了。
虽被独孤雨打过一次,但此刻,他是同情他的。
独孤雨:“……”
这里是个角落,别人或许看不到,但他看的清楚明白。
这人说话虽温和而绵缓,但那双垂着的眼眸里却尽是冷漠。那并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反倒像是……像是在看一个许久未见的仇人。
独孤雨自认习剑已久,他对剑和剑修的直觉已经远超其他修行之人。
他像是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这人虽表面儒雅随和且拿着把玉箫,但其实此人心思深沉,其身上透出来的压迫感和威胁感,绝非一个音修所能有。
道更像是……更像是……
更像是一名剑修。
独孤雨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我未曾听错,但你若是不承认,我也拿你没办法。”他说着说着反倒沉稳下来。
明日就是起师会,这会奉天内几乎是各处戒严,万象宗的弟子几乎随处可见,他若是此刻在这里动手,想必只会被赶出奉天。
但他还不能走。
他还未曾见到谢明。
剑修榜仍排在第一的谢明。
忍。
……算了,少忍一点。
“纵闻藏酒散人的弟子各个心思玲珑通透,却没想到出了你这样一个混账人物。”他恶狠狠道,“你最好祈祷起师会上别对上我,否则我定会让你知道,剑修一脉的厉害。”
他说罢还哼上一声,往桌上甩了块巨大的银锭,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明笑一声。
那掌柜的就在旁边,他侧过脸,朝人微微点头:“方才那位兄台说听错了有愧于我,这桌上的银锭是连同我们桌的一起付的,麻烦掌柜的算一下,剩下的找与我们便是。”
“……诶,好的好的。”掌柜的笑得有些勉强。
那独孤雨什么时候说要连这两位的一起付了?
这真是……
他现在开始觉得独孤雨听得没错了。
他一边算钱一边骂骂咧咧地想。
短小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两人虽吃饱喝足,但也没着急离开。
毕竟这里这么热闹,很容易就能听到一些之前没听过的消息。
“独孤雨怕是气得今晚连觉都睡不着。”言翊双臂撑在桌子上,眼底算是带上了一丝笑意,“你为何能如此不要脸,背地里说人坏话被人抓住不承认也就罢了,怎么到最后还顺了人家的银子?”
谢明盯着言翊,摇头:“我这怎么能算是不要脸呢?我说他坏话是因为他打了你,他做错事了当然得被说了,不然这个世道公理何在?我不承认是因为明日就是起师会,若是他动手,他肯定要被赶出奉天,那他岂不是白来了?我这是在为他着想。”
他说着说着语调又是一转:“至于银子,这便宜掌柜的还不如便宜我们,你说是不是?”
“……”言翊神色复杂,“更不要脸了。”
谢明:“……”
这徒弟真是……
可爱极了。
他想着想着又朝着周围看了一圈。
嗯。
还好简君不在。
不然可不是只是被骂一句不要脸那么简单。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那掌柜的过来给他们又换了一壶新的。
只是这次过来之时眼神远不及之前和善,细看过去,甚至带上了一丝嫌弃。
“……”言翊给谢明倒茶,“你的形象已经在掌柜的心中彻底塌了。”
谢明点头:“嗯,我管他作甚,我在乎你不就好了。”
言翊:“……”
他这次倒是听出来了谢明的话外之音——
反正我是什么样你心里已经门清了,那我便不在乎如何。
他没说话,只是借着喝茶的间隙,趁机用茶杯挡住了自己弯起来的唇角。
“话说你这次可有想对上的人物?若是运气好遇上不如自己的,还有机会往上冲一冲。”
“说什么呢,想得太美了。这起师会向来都是抽签决定对手和对决场地,只有前二十才有机会去万象宗的总殿那边,我爬得再高,去不了那也依旧是白搭。”
“诶~张兄此言差矣,就算是对决去不了总殿那边,但是决赛我们还是可以去看看的嘛!去总殿看看也算是去了总殿嘛!”
“去去去。”
“来来来喝酒喝酒!”
一片其乐融融。
看来这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他们来这里,其实并非是冲着比赛来的。顶了天通过这起师会算一算自己的实力在何等水平,但最终的目的,仍旧是以见一见那苍云剑为主。
谢明食指在桌上轻敲。
他其实也有自己的想法。
这若是要参加起师会,那比试是定然免不了的。
如今他与言翊的身份都是音修,那在其比试时,便不能发挥出半分剑修的气势出来。而越往上走,遇到的对手便越强。
他还好,尚且可以一直拿萧,但言翊想必有些勉强。若是要赢,必须拿剑才是。
言翊没必要一直往上冲。
这是当然的。
他们一行五个人,谁拿第一都可以,苍云剑最终都会回到他们手上。
但……
起师会虽目的不纯,但确实是个锻炼的绝佳机会。
高手云集,才俊皆是,若是让言翊放开手去比,想必能得到不少的提升。
且他那徒弟……虽他自己没说,但谢明看得出来,他对握剑的执着于热爱,从未消失过。
纵使剑魂消失,也未曾少过半分。
苍云剑是言翊自己的剑。
也理应由他自己拿回来才是。
“其实这根本没什么好比的,因为第一肯定会在各个修行道路里的第一里产生嘛。”
“是啊,其实说来说去,就是去看各个领域里的第一的比试。”
“此言差矣,之前的起师会不就是半路杀出来个谢明吗?他当时不也没什么名声?谁知道今年会不会半途冒出个榜上无名的变态啊?”
“这种几率应该很小吧。”
谢明:“……”
他真是在哪都能听见自己的名。
……还被称为变态。
“说到谢明当真是觉得有些可惜啊,他虽是可恶,但……修行界真的百年难得出这样一个天才啊。”
“说到这我真是觉得好笑,我都不明白你们成天在骂谢明什么?人家走路上摘个花都能创一套剑式出来,十九岁便问鼎天下剑修第一,人家嚣张点怎么了?”那大哥说着说着嗤笑一声,“我若是谢明,我定然比他还更嚣张一些!有实力不嚣张那有什么才能嚣张?等到自己甩个剑连个屁都甩不出来的时候再嚣张吗?”
他摇头:“人有实力的时候嚣张你们说人家目中无人,人家没实力的嚣张你们嘲笑人家不知道天高地厚,反正横竖都是你们这些张嘴就来的人占理,那干脆整个世道都围着你们转得了呗。”
这位兄台说得情感之充沛,不知道的还以为谢明之前救过他的命。
谢明本人都没忍住,朝着他看去好几眼。
他是真有些佩服,这兄台这么敢讲,当真是不怕这里的人对他群起而攻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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