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瞬一想,苍云剑,当真是好久没听到的名字。
世间传言,苍云剑乃万剑之首。
得苍云剑者得天下。
其风声之大,甚至排在了谢明的落雪之前。
以往的时候,苍云剑是在言翊身上的。
“苍云剑?”谢明歪头,“是个什么剑?”
听上去和这把剑完全不熟。
莫纪叹了口气:“谢公子失忆,这把剑以往是您的爱徒言翊的佩剑,只是这把剑争端太大,最后酿成惨祸。”
他说话其实收了许多,比如他并未说明谢明为保护言翊带着言翊逃亡天涯,也没说谢明为了言翊以一敌千,更没说谢明是为了保护言翊而死。
他还有点分寸。
谢明一眼澄澈地望向言翊。
“……”言翊抿唇,“苍云剑早在十三年前就断掉了,这不是整个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吗?”
他道:“我若是知道苍云剑在哪里还会在这里?”
我早就去拿着这把剑把之前伤害谢明的人全杀了。
他眼神里带着凶,把莫纪看得哽了一瞬。
外界都传谢明是言翊的命根子,看来还真是不假。
不过……
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尊便是有什么样的徒弟,那能呛死人的劲儿简直和谢明那个混账一模一样。
若非是有着用剑第一的实力,谢明在这个世界上死的次数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几人又有的没的聊了一会,用过晚饭后恰好日落西沉。
谢明和言翊并肩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路并无阳光且微风正好,恰好给二人当做饭后消食的散踱。
安逸而美好。
棋仙宗渐渐落在二人身后。
棋仙宗内。
“那谢明不像是在撒谎,虽然性子依旧讨人嫌,但以往身上那股压迫感已经没有了。”莫纪神色讳莫如深,“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那管事的弯腰:“宗主,一切正常,他们并未发现什么。”
“把他们都看好了。”莫纪点头,思着一番,“你去给我准备笔墨,我需要写点东西。”
谢明和言翊并不知晓他们在商量什么,因为他们现在也有点要商量的事情。
“心上人?”谢明挥扇,语气挪揄,“怎么突然变成我的徒弟了?”
“……”言翊一把将谢明手上的蒲扇抢过来,“徒弟就不能是心上人了?”
谢明也不恼,反问:“徒弟需要用世界最磅礴的剑意去娶?”
言翊道:“这是我的扇子,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用了。”
谢明没忍住笑出声。
他重生之后第一次笑得如此开心。
言翊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此刻晚霞已浅,风里虽仍透着股燥意,但胜在天边景色怡人,就这么漫步而行,也不会觉得恼人。
河边停着几艘渔船,看样子是几位女子正在给各自的丈夫送去晚饭,然后就着这微风一起,在渔船上享用他们可以稍作休息的傍晚。
好安逸。
想一直这样和他一起在一起。
他们想着。
“回去吗?”谢明看向言翊,“客栈里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
言翊怔了怔:“你肯定也发现了吧,他们身上的香味和客栈里那些孩子是一样的。”他眉心微皱,“而且我们在棋仙宗听到的那短暂的哭喊声里,有一道声音是和那个给我们送净手水的孩子一样的。”
谢明点头,眼神里带着些赞赏:“小徒弟如今长成大人了,这件事情可以交给你解决吗?”
说谎的时候没有脸红,刚刚被戳穿谎言的时候言翊没有脸红,但谢明眼里的夸赞却让言翊脸有些烧起来的意思。
“可以。”言翊道。
第10章 心软
那客栈里的人依旧不少。
谢明和言翊依旧是原来的那件房,靠近走廊的最角落,夜里有什么声音也不太能听见。
谢明像是对这件客栈的茶有些情有独钟,这会坐了没多久,已经喝下去两杯。
约莫是他觉得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安逸,摇摇扇子喝喝茶,然后坐在窗边等自己那出去狗狗祟祟不知道干嘛去的徒弟。
他如今对于言翊自然不能还像十三年前那般要什么给什么,此次苏醒再次见到言翊,除了内心复杂的情感,最多的,便是教言翊如何去生存和生活。
他天资并不算低,再加上以往的教导和这十三年的修炼,若剑出鞘,定然可以在这个世道上排得上名号。
但这还不够。
没有稳定独立的心态,就算是有再强大的力量,行走于这尘世间也必然会上当吃亏。
他受过的苦难,必然不能再次发生在言翊身上。
谢明放下茶杯,朝着窗外看了过去。
此时已经明月高挂。
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此次放晴,空气里散落着各种草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以及藏着在这味道里的……百合香。
谢明偏头,看向自己紧闭的房门。
砰砰砰——
是三道很是拘谨的敲门声。
“客官,奴婢来给您送净手的水了。”
门外传来一道怯生生的男孩声。
谢明拉开门。
那孩子约莫到他腰,端着满满一盆水抬头看向他的时候,身子似乎在发抖。
明明眼神里带着恐惧和绝望,可唇角却是弯起来的。
“进来吧。”谢明道。
而这话音落地的刹那间,那孩子猝然红了眼眶。
谢明让开空间,回头朝着那孩子看过去。
先前他挡在这孩子身前,窗户那边照进来的月光被他挡住,以至于他并未发现这孩子身上的衣服有什么问题。可此时一看,却是大有蹊跷。
薄而透的布料,和先前言翊第一次穿的那条裤子看上去别无二致。
只要有光照在他身上,那便和没穿没什么区别。而若是穿上两层,那便是若隐若现,极易让人浮想联翩。
这客栈好大的胆子。
谢明把身上的外袍脱下,盖在了那孩子身上:“你是哪里的人,桃花镇里的孩子似乎不是你这个长相。”
这里的孩子大多小时候就帮家里务农,决计不似这般细皮嫩肉,放在那些有心之人的眼里,便是一掐就能掐出水来的好料子。
那小孩却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怕到全身都在发抖。
刹那间谢明明白过来——
这是个新拐过来的孩子。
只是被下了什么药亦或是被别的什么东西困住了嘴,只能站在这里进退两难。
走廊上似乎传来些细小的声音。
谢明笑了笑:“别怕,来,坐我腿上来。”
这话听着像是在安慰小朋友,但若放在如今这个情境里,暗示性的意味实在是太强,顿时把那孩子听得小脸煞白。
只是客人说的话不可以反抗,若是反抗那便是吃不饱穿不暖,爱上几顿毒药的鞭笞也是随随便便的事情。他这个小身板实在是有些接受不来。
于是他只能颤着身子,拼命忍住眼泪朝着谢明走了过去。
与此同时,门外的人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没过多久,屋内传来哭声。
*
言翊已经在这个客栈的屋顶上蹲了接近半个时辰。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几乎全部都来自于谢明,但凡遇到点什么事情也总有谢明拦在他身前。再加上谢明死后他便一直在这个世界的角落守着他,以至于他如今的心境与白纸并无太大区别。
他很想一剑扬了这客栈,然后揪着这客栈老板的领子问他为什么要拐卖这么多孩子。
但他又怕谢明会说他太过不动脑子。
于是再三斟酌,他还是决定找出决定性的证据,然后再揪着那客栈老板的领子问他为什么拐卖那么多孩子。
他找了个在房间内摩拳擦掌似乎是在等着什么的客人,然后在他屋檐上一蹲就是半个时辰。
果然,不多时,一名扎着小辫子的女孩敲响了他的房门。还未等那孩子开口说话,那人已经将那水放置在桌上,迫不及待把那孩子抱着往床边走。
言翊啧了一声,一剑将那房檐戳了个对穿。
砰——!
整间客栈像是被一股力量强行抬起来一瞬而后又重重砸下去一般,连桌子上放的水都没撑住倒在了地上。
谢明把臂弯里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的孩子放在一边,有些莫名其妙地往房顶看了一眼。
他记得言翊是去找秘密,而不是去掀人家客栈了吧。
搞这么大动静是要做什么?
谢明正欲起身看看发生了什么,却不想身旁的孩子像是又受了什么惊吓,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使力,竟直接就这么把他拉倒在了床上。
“别走,我害怕叔叔!”那孩子好不可怜。
却把谢明叫得愣住了。
叔叔?
……
哦,忘了,十三年过去了。
他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那孩子的头:“别怕,叔……叔叔不走。”
半柱香前,他用灵力强行逼出了这孩子身体里的毒,让这孩子放心地哭了出来。
好不容易遇到个好人,粘一点是正常的。
如果不是他拉着谢明躺床上的时候言翊恰好提着一个女孩儿从窗户翻进来的话。
“……”言翊手上还拎着个孩子,表情阴鸷像是要杀人,“你们在干嘛?”
谢明把孩子扶起来:“救人呢。”
言翊咬牙,看向那陷进去的床榻一眼:“救人需要这样啊?”
看那模样,似乎下一瞬间就要提剑取人项上人头了。
但谢明却依旧神色淡淡:“你不弄出这么大动静的话,我们便不会这样了。”
言翊:“……”
说不过谢明的。
谢明外袍大,罩着两个孩子还不成问题。
几轮轻声细语问下来,倒也没什么问题了。
什么客栈,不过是一个周转站而已。
先把拐来的孩子安置在这里,然后下毒,让这些孩子去那些“客人”的房间里送净手水。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什么样的人去什么的样的地方,什么样的人知道哪里有什么样的地方。渐渐的,这里变成了一个“喜爱孩子”之人的聚集所。
偶尔会有不明白事实的客人住进来,若是顺了这客栈的意,还能多几个新客人。
不过这客栈运气好了一次,遇到了谢明和言翊。
他们二人心软,没把这客栈掀了。
“接下来怎么办?”言翊声音闷闷的,“竟然什么都知道了,那是不是先把这些孩子全都救出来再说?”
谢明摇头:“不知道。”
他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看得言翊实在是有些牙痒痒。
那声差点脱口而出的“谢明”被他硬生生咽进肚子里,唇舌辗转间,只发出一声冷笑。
好的。
竟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他便按自己的意思来了。
如果有什么烂摊子的话,那便只能叫他这个师尊给他收拾了。
第11章 落雪
一炷香的时间后,客栈里所有的孩子都穿上了正常的衣裳,手里捏着刚刚熟透的鸡腿,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们原本要服侍的人跪在地上鬼哭狼嚎。
这群孩子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十四岁左右。肤色黑白都有,质朴的有,水灵的也有。像是专门收集的不同类型的孩子,然后再给不同口味的客人。
谢明就坐在一旁,不厌其烦地摇着手里的蒲扇。
“说,指使你这么干的人是谁?”言翊手中之剑还泛着寒光,声音却比这剑还冷,“这破客栈敢干出这么混账的事情,要说背后没有人撑腰我是不信的。”
老实说,这客栈里的人,除了这些孩子们以外,其他人的年龄都不算小。如今被这么个不过三十岁的青年拿剑逼着跪在地上,怎么说都算是一种羞辱了。
可没办法,他们试图反抗过,但无人能敌。
那青年连剑都未曾出过鞘,三两下便把他们收拾得站都站不起来。
掌柜的颤颤巍巍跪在地上,嘴唇动了又闭,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实在是猥琐。
言翊没忍住给了他一脚:“说话。”
谢明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这情景眼熟得很。
他当初带着言翊游历大江南北的时候,也曾仗着自己一身本事,在一个客栈里教训过一群对女子出言不逊的混账东西。
他本就出生在江南书生世家,父母都温润儒雅,每每说话都出口成章,像是走路都带着一股子书香气。所以他迷上练剑的时候,父母都颇有些拿他没办法——
因为父母并不知晓如何说重话,顶多一句“不成规矩”,便也算是教训了谢明了。
在谢明的成长环境里,他没听过什么混账话,更不知道要怎么去说混账话。
再后来,他的天赋实在是让人说不出话,问鼎天下用剑第一后,更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什么不能的说句子。久而久之,谢明的世界里关于脏话的储蓄,和他的剑招完全是两个极端。
那个时候他专门往没去过的地方跑,不认识他的人自然也多。很巧的是他与言翊那日找不到别的客栈,唯一能入住的客栈恰好离那条街上的青楼不远,住进来的人都带着一身水粉味。
那些人大概是喝多了,脸上满足的表情不加掩饰,连带着后住进来的姑娘们都逃不过他们猥琐的视线。
有位姑娘实在是没忍住,斥责了他们几句。
于是谢明便听到了他这辈子听到的最难听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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