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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纵骄狂(玄幻灵异)——群青微尘

时间:2024-11-09 14:47:52  作者:群青微尘
  谷璧卫派侍从去她房中搜罗,又放了一只飞奴,命在神女府中的下人回报。过不多时,有侍从禀报道:“回大人,神女府与王府厢房中皆未寻到那串东珠链子。”
  房中众人神色一刹间尽皆变得凝肃。谷璧卫拈着那珠子,道,“神女大人可晓得您那项链上用的是什么珠?”
  “这些繁枝细节,我烦去理!”
  “是极难得的大珠,有言称‘聚蚌盈舟不得一珠’。且这珠子经名工雕刻,可称寡二少双。”谷璧卫将那珠子拈给小椒看,“神女大人所戴之链,是历代‘大源道’教中头脸人物方能戴的名贵珠链,每一粒都被雕成历代长老的模样。”
  小椒先前戴这链子,只图它晶莹剔透显得好看,却未细看。而今仔细一瞧,却发觉果真如此,每一粒东珠上皆浮现出一张精妙人脸,栩栩如生。谷璧卫继而道:“而这独一无二的珠子落在此房中,究竟是何缘由?”
  一时间,小椒浑身似浸进冷水里一般。众人的目光好似巨石般,压得她透不过气儿。一个念头闯进她脑海:她可犟嘴说是这充冒碧宝卫的老妇盗走了东珠链子。然而一想起当夜头痛如掣时那老妇慈祥恺恻、轻抚自己额角的神色,这话又怯怯缩回她喉中。方惊愚看不下去,帮腔道:“这珠子指不定是小椒……神女到碧宝卫大人房中取药时不慎落下的呢!”
  谷璧卫又问一旁的女侍道:“昨夜神女大人有去过碧宝卫大人房中取药么?”
  女侍们不敢有瞒,抖瑟着道:“神女睡下前不曾出门过,睡下后便不知了。”
  方惊愚对谷璧卫怒目直视道:“无人整夜看着神女!若她不过是等女侍们散走后去寻碧宝卫讨药,不慎将珠链落在此处了,不也讲得通么?”
  一时间,房中交嚷嘈杂,如一团蠓虫飞舞。谷璧卫一抬手,压下攘闹声。“神女毕竟是贵客,在下也不愿有疑心。然而眼下有一件最轻易的、可自证清白的法子,不是么?”
  他拿起那沾着黑血的断牙,毕恭毕敬行一礼,“请神女一启贵口,让诸位看看您嘴里是否有断齿!”
  一股极强大的威压感袭来,小椒登时汗流至踵。谷璧卫的目光便似两道钳齿,迫得她不得不放松紧咬的齿关。谷璧卫突而出手,迅若疾电,捏住她下颌。于是众人望见她微微启唇,露出白苞谷似的牙列,其中一枚犬齿半折,谷璧卫比划了一番,发觉其正恰与手中断齿相合。
  刹那间,一室惊疑的目光变作了惊惧,人们不自觉往后退去,仿佛立在身畔的小椒变作了一种最凶恶的疫病。小椒张口结舌,浑身汗浸浸的,只觉百口莫辩。
  她忽在人丛后望见一只摇曳的黑影,正是当日在客堂中欲咬下碧宝卫头颅、而旁人不察的那一只。于是她幡然憬悟,原来岱舆郊野的命案、在王府里害死老妇的凶嫌一直潜藏于身畔,它有意磋磨自己,要自己旁观而无能为力,将污水泼到自个身上!
  一刹间,侍从们纷纷拔剑,剑尖对向小椒。小椒心窝子剧颤,慌忙道:“不是我!那害人的凶犯分明就在你们身后!”
  然而当众人扭头望去时,却见室角空空荡荡,旋即以更生疑的神色觑向小椒。黑影咧嘴,似在嘲弄小椒。小椒绝望了,除却她外,无人能望见这凶犯。她叫道:
  “我讲的是实话!害人的是一道黑影——辨不清身形,祂而今便在房中,你们都瞧不见,但祂就在你们身后!”
  她疯狂挣动,拼命自辨,模样惨凄,却是徒劳。谷璧卫目光澹远宁静,仿佛此事也在其意料之中。他将断齿收起,淡淡道:
  “神女近来抱恙,有些神志不清。将她押进地窨子里罢。”
  ————
  一日之内,王府上下大乱。神女被当作害了碧宝卫的疑犯,囚在堀室之中。
  因顾虑她身份的缘故,侍从们起先不敢轻慢,在堀室里备好床榻食水,仍有女使伏侍,只是粗简了许多。然而在谷璧卫讯问她几回后,在厢房里寻出的种种物证皆不利于她,众人对这神女的疑心也愈演愈重了。
  谷璧卫审罢小椒,踱回客堂,一眼便望见门前立着的方惊愚和楚狂,微笑着背手走来:“天符卫,还有这位小厮儿,你们曾同姬殿下说过自己是神女的扈从。而今神女有害人之嫌,你们有何分辩?”
  楚狂立马翻脸不认人:“谷璧卫大人,咱们虽说曾跟神女做过事,却不过是她手下两个不知事的长工。白环卫那边的郑大人也可为咱们担保,咱们对神女的详事,一概不知呢!”
  谷璧卫似笑非笑,紧盯住他的双眸,眼光深不见底。楚狂丝毫不怯,硬着脖颈同他四目相接。最后谷璧卫轻笑一声:“在下无甚本事,怎敢对天符卫同陛下用强。”楚狂道:“平生没做过大人物,近来在大人口里却三番两次地做上了。”谷璧卫又是一笑,便转身离去了。
  见谷璧卫走离,方惊愚忽而一把用力捉住楚狂臂膀,急促道:“咱们得去救小椒。”
  楚狂却瞥他一眼,一副冷淡模样。“为何?”
  “她遭人诬害,百口莫辩,咱们若不施以援手,便无人能襄助了。”方惊愚是尝过被污损的滋味的,深知其中苦楚,此时也不禁切齿咂舌。
  “殿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道理你也是明的。眼下咱们身在敌腹,易遭人疑心,不应轻举妄动。”
  “那便是说……要让小椒这段时日平白受苦么?”方惊愚垂眸,暗暗攥紧了拳,这时却听楚狂道:
  “殿下可否想过,秦姑娘并不清白?”
  方惊愚愕然,抬眼一望楚狂,却见他神色冰冷。楚狂道:“碧宝卫房中的半枚断牙、东珠链子皆是秦姑娘的,也无人夜里同她在一处。眼下看来,确是她嫌疑最大。”
  “她可是小椒!是豁出性命救下过咱们、一路走过蓬莱、瀛洲之人!”方惊愚未料到他竟吐出这等冷心冷情之语,不禁又惊又怒,捉住他双肩。“蓬莱天关之前,是她救我于临刑之前,扫退追兵。在瀛洲时她遭玉鸡卫一掌掏心,身负重伤,可却替咱们几次断后!她现在显是遭人陷害,你要我过河拆桥,撇弃她于不顾么?”
  楚狂轻轻合眼,说:“为顾全大局,有时弃一二卒子也在所难免。”
  “咱们本就在孤军奋战,而今再少个人手,如何冲破城关?”
  “殿下,我要保的人只有你。”楚狂冷声道,“为了将你送至归墟,我会不择手段,哪怕要搭上旁人性命。”
  方惊愚睁大了眼,望向楚狂,楚狂目光如积雪秋霜,寒彻他心扉。他从未觉得眼前这人如此陌生过。那一瞬,楚狂教他想起了坚铁一般的琅玕卫,一样的狠决,一样的无所不用其极。
  也正是在那一刻,一丝裂隙突而自心里生出,他想道:
  此人真会是自己的兄长,那曾怀抱着愍情义心的方悯圣么?
  ————
  对小椒的厚待仅延续了几日,后来送来的食水一日比一日糙,伏侍的女使也纷纷退下。听闻谷璧卫搜罗出了许多她的罪证,将她定作碧宝卫一案的人犯几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地窨子里孤烛摇曳,昏黄的光如霭霭暮色,笼罩一方小天地。小椒被捆缚在铁架上,她垂着首,想起往昔同方惊愚、楚狂围坐在桌边取暖、用夜饭的光景,心里更觉孤寂。
  这些时日,谷璧卫的部属渐渐不耐,给她上了刑,要她吐出害了碧宝卫的口词。一道道刺鞭落在身上,小椒皮开肉绽,却不觉痛。她回想与碧宝卫相见的那一夜,不知是何处出了差错。为何仅过一夜,她的遭遇便会天翻地覆?那老妇虽是个讨营生的江湖人儿,却也待自己不薄,难道真是自己阴差阳错,害其性命?
  脚步声沓沓地响,一道拖长的黑影从阶上画下来,一位俊朗青年出现在黯光里,柳眉如画,玉琢般的容颜,是谷璧卫来了。
  谷璧卫噙着笑,打量着被缚于铁架上的小椒。几日不见,她遍体鳞伤,发丝珑璁,已无了神气模样。他问:
  “如何,神女?愿道出实情了么?”
  小椒断续道:“我没害人……这便是实情。”
  “既未害人,为何碧宝卫房中会有这般多证明你便是凶嫌的实据?”
  “我不晓得……”小椒像一只霜打的蔫茄瓜,“大抵是有人要诬害我。”
  “无人要诬害你。”
  谷璧卫的口气突而有所改换,惹得小椒不由得抬脸。晦沉沉的光里,他的神色也阴恻恻的,教人心里长毛。他走上前来,轻轻拨弄小椒的伤处。出乎意料的是,小椒竟不觉痛楚,仿佛这身子不过一副躯壳,早已死去。
  “害碧宝卫的人是你,在岱舆里横行夺命的人也是你。没有什么黑影,在岱舆兴风作浪的便是你。”谷璧卫伸出手,慈愍地抚着她面颊,止住她惊恐的摇头。
  小椒道:“你疯了!我不过是来此地盘桓了些时日的海客,和岱舆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取人性命?”
  忽然间,她听见窸窸窣窣的下落声,像破茧成蝶的声音。她低头一望,却见是谷璧卫的手指已探进她的伤处,剥弄着她的肌肤。那儿既不流血,也不教她感到痛楚。
  她的肌肤破裂,簌簌下落,像一场小雪,轻轻坠地。谷璧卫莞尔一笑,半张脸浸在如墨的阴影里,勾勒出一张天成的凶恶傩面。他说:“你还未发觉你的真身么?你可呼喝那群黑泥一般的‘仙馔’,你与祂们同根同源。”
  他手上忽一使力,突然间,小椒肩头的肌肤被他兀然撕裂。小椒忽生出一种感觉,仿佛身子里点起了千万只炮仗,地牛翻身,火浆飞溅,光熊气浑。然而低头一望,她却目瞪口哆,心胆俱裂。
  她的皮肉裂开了,从里头淌出漆黑的浓浆。
  然而那不是血,而是她的神髓,她的一切。肢体上生出蛛网一般的密纹,少女的身形在渐渐溃裂。到最后,她自铁架上滑下,满地的红牡丹绸衣裙里散落着碎裂的人皮,以及一团漆黑如泥的浆水,然而神识却在。
  于是小椒始知自己的模样——与那些七眼九爪的“走肉”无异,漆黑如泥。她口里突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凄厉的叫声如匕,划破地窨子中的寂静。
  原来她一直是个怪物!
  突然间,一切有了解答。为何她能号令那群受“仙馔”侵蚀的“走肉”,为何她既无心跳也可行动无虞。小椒颤抖着欲举起手,却发觉手足早已破碎,现于她眼前的是两条软绵绵如触角一般的污泥。
  谷璧卫依然含笑,好整以暇地背手立在她身前,烛光投下他如山一般的身影。
  “这便是你。早在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在下便明晓了。人皮不过是你的伪饰——”
  青年目光哀悯,望着地上如软泥一般的她,口唇微启。
  “你从来就不是人。”
 
 
第105章 椒桂留香
  刹那间,小椒口里迸发出嘶嗄嗥鸣,扯肠掣肚,撕心裂肝。在皮肉破裂的一刹,她忽觉如有滚油在周身沸腾,虚空里飘来千千亿亿个声音,纷迭地向她叫嚣:
  怪物!妖鬼!魑魅!
  她鹘突地以人身活了十数年,然而毕竟是与常人有别。此时只听谷璧卫微笑道:“想起来了么?你究竟是谁。”
  小椒打着颤,望向自己洼浥的身躯。光怪陆离的片影在脑中盘旋,她悲鸣着,想起她身为人时的模样,乌发如绸,肌肤胜雪;想起在方家小院里如啁啾小雀儿般与方惊愚嬉闹的日子;想起舱室孤灯中,她与其余三人夜谈耍笑……一幕幕如梦的光景渐渐破灭,她仿佛坠进一片漆黑。
  她最后哽咽着道,话一出口,已然失了往日少女的灵脆,好似沸水汩汩作响:“我是、我是小椒。”
  谷璧卫摇头,“仍不对。你还未记起往昔。”
  他轻唤了一声,便有面色冷穆的道士从阶上下来,将她捉起,一副即便见了她这异状也丝毫不惧的模样。小椒方才发觉原来地窨子里画有一只硕大的符阵,仿佛是以鲜血绘就,腥气四溢,画的是五方卫灵阵。道士们将她放入一只大陶坛中,盖上盖,在其外围成一周,纷纷捏着手诀,念起咒:
  “九天符命,摄龙驿传。普天安镇,我得飞仙……”
  四下里一片漆黑,小椒惊恐之极。坛壁光溜溜,以她如今这副软泥的身子攀不上去。随着咒文念诵,她眼盖渐渐沉如铁石。一切模糊,她滑落在坛底。在不省人事前,她最后听见了一道朦胧笑声。
  “睡罢。”谷璧卫低眉垂眸,哀悯地望向陶坛。
  “待你醒来,便晓得自己究竟是何物了。”
  绵延不绝的咒声里,小椒陷入沉眠。
  她的神识仿佛落入深海,往渊底下坠。零星光影在她面前闪动,那是潜藏在极深处的、她过往的回忆。
  倏然间,她顺记忆的洪流直下,被风浪打回往昔。
  五年前,宛丘山中。
  烛花毕毕剥剥跳动,堀室里昏黄一片。这是一方全然闭锁的天地,平日里一道铁门紧掩着,唯极高处缀着一扇小天窗,透一线光亮。挨壁的杉木架上散落着许多掉线书册,一个着红布衣、扎羊角辫儿的女孩捧着其中一本,百无聊赖地翻动。她孤仃仃地被围在书海里,像一颗小米粒。
  这女孩儿脸蛋灰扑扑,一双杏眼却大而亮,墨玉一般。许是看得厌了,她将手里的书册一放,攀到木架顶上去寻另一本册子。
  女孩儿爬到木架顶上,却忽听得木架后的土壁有淅淅索索的怪声,惊得一个不稳,摔跌下来,哎唷一声叫唤。
  她揉着臀,一对圆眼扑眨,将脑袋贴到壁上。墙对面近来常传来异响,像水流淌的声音,又像有人在缓步而行。
  “喂,有人么?”女孩儿叩着墙,叫道。
  墙对面水流的声音突而止歇了。女孩儿又趴在墙上,静听片时,又道:
  “我听见你的响动了,我在这儿展不开腰,好生烦闷,同我说说话,好么?”
  墙后悄无声息,女孩儿收了恳求模样,龇牙咧嘴,用小拳头咚咚砸着墙,叫道:“讲话!同我讲话!”然而不知捶了许久,墙后仍无回音。女孩儿捶得乏了,不禁有些丧气,贴墙坐下来,抱起膝头,像一株孤仃仃的小豆秧。她咕哝道:“我生来便没出过这堀室,平日里见的也来来去去便那几人,你再不同我讲话,我真要熬死在这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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