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意味着，他的确会成为许山那样的人，成为他最讨厌的样子。
许霁不自觉地蹙着眉，紧紧抿起唇。
默然间，突兀的一阵铃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许霁本想挂断，却见是宋昀打来的电话，犹豫一瞬，还是滑过接听。
宋昀嗓音疲惫，却又含着满满的关怀:“小霁，你昨晚没有回家吗，你现在在哪里？”
许霁默了半秒，回答道:“在一家酒店。”
宋昀叹了口气，道:“我只知道妈妈大概是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开心了，却没想到会让你那么生气。”
许霁垂了垂眼，没有出声。
想也知道，王红英向宋昀陈述当时发生的事时，会怎么将错误都推到他身上，说他如何不讲理、如何粗暴，而她王红英，不过是教训一下后辈，就被他泼了一杯水。
“要是实在不想回家，就去我那里吧。”宋昀柔声道，“不过，我这几天大概要一直待在医院，就不回去了。”
许霁想了想，还是没有答应下来。
自他受宋昀的影响，接触了摄影，并最终选择了摄影专业后，许山越发不喜欢他和宋昀过多交往。旅游的时候是去外地，许山不满意也做不了什么，顶多在他回来后在他面前多嘴一番，可他要是去宋昀那里住了，许山大概立刻就会找上门来。
但为了不再让宋昀担心，许霁还是道:“我今晚会回去。”
宋昀似乎稍稍放心了下来，道:“嗯，那就好。”
许霁抿了抿唇，再次想起那个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沉默几秒后，语带困惑地缓缓问道:
“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话筒那边静了一阵，宋昀意外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许霁默了默，“王红英说，我是一个很冷漠的人。
顿了半刻，他补充道:“是和许山一样的人。”
宋昀一怔，很快温和而安抚的嗓音响起:
“你觉得呢，小霁，你自己认为你是什么样的人呢？”
许霁没有回答，宋昀又道:“不管怎么样，在你十二岁，还是个不怎么大的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独自救下一个人了。”
“这很善良，不是吗？”
许霁低垂着眉眼，沉默不语。
下午的时间，许霁又上床躺了许久，将整个人蒙进了被子中，放空了大脑。
等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许霁才从床上起身，收拾好自己，走出房间。
本是想为了让宋昀安心，早早地回许家，却不想，刚一走出酒店，许霁就又看见了周青昱。
周青昱蹲在酒店外的一侧角落，正伸出右手，挠着身前一只野猫的下巴。
手指瘦削又修长，白皙的肤色在黯淡日光下更加注目。许霁停了脚步，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睨过去。
周青昱似有所感，抬头望了过来，见是许霁，收回了手站起身，笑着道:“见到你了。”
这话就是很显然的知道许霁会离开这酒店的意思了。许霁蹙眉，想了又想，最后得出结论，略有些暴躁地道:“你在我身上安了窃听器？”
周青昱露出一个温柔带笑的表情双眼注视着许霁，语气认真道:
“我要是有那么神通广大的本领的话，那么多见不到你的时候，起码也可以听听你的声音了。”
“我只是想赌一下你今晚会不会出来。”他笑了笑，解释道，“今天很幸运，等到你了。”
不等许霁说话，周青昱再次蹲了下去，手掌揉着猫的脑袋，望着许霁柔声道:“它等了你很久了，要来摸一摸吗？”
许霁垂眼又看了看那猫，黑白色的卷毛，脸上一道长长的疤痕，好一会儿，许霁想起来，这是周青昱曾给他拍过视频的那只猫。
视频上一看只是觉得那伤口狰狞，现在亲眼看见，又添了几分狼狈和凄惨，总之，和“可爱”一词挨不着半点边。
许霁不喜欢动物，对这样一只可怜野猫更没有兴趣，没有搭理周青昱，直接转身就要走。
没走出几步，却感觉到裤腿被一股力扯住，同时脚下响起细细的喵叫声。
许霁一低头，就见那只猫在他脚边，两只爪子一张嘴齐齐上阵，不怎么大力，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的揪住了他的裤腿。
周青昱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根拆了包装的火腿肠，递给许霁，状似随意地提议道: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喂它吃点东西？”
许霁并不动容，冷漠道:“要喂你自己喂。再抓着我，一脚给它踢开。”
周青昱却道:“它不喜欢我，不让我抱。不久前，我还被它抓伤过。”
许霁不信:“真的饿惨了，有吃的就不错了，还能伤害你？”
然而话是这样说，站了几秒后，许霁还是拿过了火腿肠，姿态不变，只是颇有些纡尊降贵姿态的微向下伸了伸手。
这猫立刻伸长了脖子，咬了一小口，满足地嚼动起来。
许霁居高临下地看着它，这虽是流浪惯了的一只猫，吃相却不狼狈，反倒慢条斯理，十分矜持。
看它吃着，渐渐地，许霁不自觉地俯了身，直到最后蹲了下来，又将另一只手也试探着抬起来，缓缓抚上了野猫的后背，轻轻地顺了几下。
野猫分神看他一眼，却并没有反抗和抵触，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
许霁将手留在了它的背上。
没有注意到身侧，周青昱距离他极近的也蹲了下来，却不看猫，只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等野猫将食物吃完，许霁似是终于察觉到自己做了和他性格大不相同的事，立即站起身，蹙眉冷淡道:“可以了，我要回去了。”
周青昱笑了笑，没有跟着站起来，而是先看了一眼许霁的背影，这才轻柔地抚了抚野猫的头顶，低声表扬了一句:“做得不错。”
话落，追上许霁，道:“我送你吧。”
不等许霁回话，周青昱看了看许霁的侧脸，笑着道:“你是喜欢它的，许霁。”
许霁睨他一眼，挑了下眉，道:“喜欢不喜欢，它也不是人，能怎么样？”
“你心情好一些了。”周青昱语气温和，“它能哄你开心，有些羡慕它。”
许霁阴阳道:“羡慕一只猫，你真有出息。”
周青昱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一时无话，两个人静静地并肩走着，月光洒落在身上，落下一层如霜的银白。
安静了许久，周青昱忽地道:“许霁，今天是七夕。”
许霁淡淡道:“我不是你男朋友，是不是七夕跟我有什么关系。”
周青昱却道:“我认识你的那一天，就是七夕。”
听见话，许霁的第一反应是大一时运动会上的那次遇见，然而紧接着反应过来，那时已经是秋天，并不是七夕。
反应过来后，许霁道:“十二岁的事情，你记那么清楚？”
周青昱笑了笑，“当然清楚。你离开以后，我一直很想再见你。”
“大一时在林大重新遇见你，对我来说，一直是最幸运的一件事。”
许霁却不说话了，眼睫轻垂着，望着昏暗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半晌，许霁问道:“周青昱，你喜欢我多久了？”
有些意外与许霁问出这个问题，周青昱抬眼望了望布满星辰的夜空，语气轻松道:“从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了，一直到现在，也会到很久以后的将来。”
许霁转过脸看向周青昱，默了默，又问道:“那你有多喜欢我？”
这一次周青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默了一阵，才道:
“虽然这样说会有点夸张和难以让人相信，不过，你对我来说，的确是比我自己还重要的人。”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其他人嘴里说出来，许霁只会嗤笑一声。但换成周青昱这样说，他却是知道，周青昱的确是这样想的。
许霁再一次沉默了。
两个人的脚步踏在平稳的水泥路面上，有轻而缓的脚步声响此起彼伏，在无人说话时，更衬出了夜色的寂静。
许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思考些什么。王红英的话、昨晚的那个梦，还有童年时许山留给他的记忆，通通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同时浮现的，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千丝万缕，当许霁终于抓住一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时，没有进一步思索就已经脱口道:
“既然这样，那就在一起吧。”
伴随着许霁的话音响起，周青昱的心跳不自觉失控。脚步顿住，周青昱怔怔地望着许霁，似乎忘记作出反应。
有一瞬间，周青昱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以至于产生了耳鸣，然而许霁依旧在看着他，神色没有从前常有的不耐、冷淡，只有认真和平静。
周青昱终于不确定地问道:“许霁，你……刚刚说什么？”
许霁的脸上却并没有波澜，依旧是平淡的模样。
他张了张口，在薄薄的月光下和周青昱对视着，用一种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补充道:
“给你三个月，如果能让我喜欢上你，就不分手。”
夜色如墨，许霁的话伴着一阵轻风拂过，浸过微凉的皮肤，深深地撩拨动周青昱的心弦。
周青昱胸腔里的心脏从未跳得这样激烈狂热过。
【作者有话说】
到下周三为止，会更新四到五章，尽量日更，写不完的话就是隔一天更新，感谢追读的宝宝们
（每次点开后台，看到最新章寥寥无几的点击量都感觉自己要碎掉 大哭.jpg）
第15章 公主
一直到周青昱回了家中，胸腔里激烈的跳动都没有平息下来。
脑中反复地浮现许霁清亮的眼眸注视着他，对他说“在一起吧”的那一幕，周青昱背抵着墙，伸手捂了捂心脏。
心跳得很快，像是有了生命要从身躯里跳出来，并不难受，反倒带来极致的欢愉。
周青昱闭了闭眼，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站了许久，这才迈开步伐，缓缓地走进了卫生间。
脱去衣物，打开花洒，细密的水流淅沥地从头顶自上而下流下，有水滴从发梢落到周青昱的眼中，周青昱并没有闭眼，伸手又将水流开大了些。
越来越多的水流从面颊上流过，顺着皮肤蜿蜒下滑，周青昱微微扬起了头，随手将湿透的头发撩上。
轻微的窒息感从鼻腔和喉部传来，这样熟悉的感觉，瞬间将周青昱的回忆拉回到许多年以前。
周青昱曾是个走失儿童。
但具体是多少岁时走丢的，周青昱已经记不清了，只是有记忆以来，便已经跟着桃园村一位孤寡老人生活。
老人生活并不富裕，甚至算得上是贫穷清苦，只是心地格外善良，将收养的孩子也抚养得平安而健康。
然而十一岁那年开春，老人不幸中风，双腿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靠轮椅行走。周青昱年纪尚小，却也不得不扛起了照顾老人的重担。
那时开始，周青昱既要兼顾学业，也要照顾生病的长辈，时间被填得满当当，双手也早早地生了一层薄茧。
桃园村并不大，村中多是些老人，彼此对各家各户的情况都有了解，知道周青昱这个人，有心地好的，就会给周青昱不少帮助，比如送些自家种的果蔬，或者在周青昱上学时，帮着顾一顾老人。
周青昱从小就沉默寡言，不怎么会讲话，对于邻居们的帮助只说得出一句“谢谢”，心里却是一直记挂着大家的好的。
遇见许霁的那一天，本该是个朗朗的晴天。
夏季时，桃园村的村民们多要割收晾晒稻谷，收养周青昱的老人自出事后就不再务农，周青昱不用处理农活，但还是经常帮着左邻右舍干一些活。
那一天，周青昱的一位邻居大婶临时有急事出远门，不得不将已经晒好的稻谷交给其他邻居来照看，然而本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却在下午三点时下下来一场倾盆大雨。
雨势又急又猛，豆大的雨滴生生砸下来，迅速将地面浸湿。
村民们都预料不及，急急地开始将稻谷收起来，各家各户在这个时候都只能首要顾及自己家，出远门大婶的稻谷一时无人去理。
这个时候周青昱冲了出来，一个人抓起晒耙就急忙动手。
等终于忙完，周青昱的一双手已经酸得微微发抖，双腿也疲累不堪。回家时一个不小心，就从大雨浸湿过后泥泞湿滑的池塘边滑落下去。
掉落水中只是瞬息之间发生的事情，周青昱下意识地挣扎求救，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越挣扎却是越陷越深。
周青昱呛了好几口水，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强烈的窒息感让周青昱意开始双眼迷离、意识模糊。
许霁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周青昱朦胧地感觉到水中有人朝他靠近，有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叫他。
那嗓音实在好听，好听到即使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周青昱也十分想看看对方的模样。
于是周青昱费力地微睁开双眼，就见到一个极其好看的、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的男孩，在向他游来。
明明是大雨过后的暗沉阴天，周青昱却似乎在男孩的身上看到灿灿亮光，将男孩衬得异常夺目、不染纤尘。
看着对方，周青昱甚至忘记了挣扎和求救，只是睁着一双眼睛，怔怔地、入神地望过去。
直到昏迷过去。
等周青昱再醒来时，他人已经在镇上卫生院，身边一位同村的伯伯在守着他，见他醒来，好一番嘘寒问暖。
周青昱却只关心救下他的那个男孩。转头四周看了看，没有看见想看见的人，只好咽下了话，兀自沉默。
好在桃园村不大，村中发生些什么事总是流通传播得很快。不久周青昱就知道，救下他的男孩不是本地人，看着像是来游玩的，和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一起，就住在村口的旅馆。
知道男孩的消息后，周青昱有事无事往村口去，有时幸运，就能看到救他的那个好看男孩在路边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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