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还没落网,这个消息让江印白松了口气,然后他重新望向照片:“这是谁?”
“钟将军的传令官,”男人用手点了点照片,“你跟克尼亚人待了这么久,没见过钟将军身边的人?”
江印白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你们觉得是他引爆了矿区?”
男人向后仰了仰:“你说的不准确,不是他引爆矿区,是他勾结克尼亚人引爆矿区。”
江印白冷笑一声:“他图什么?”
“也许他因为被关在国境线外面,心怀不满呢。”
江印白深吸一口气。所以……
所以夏厅派来特勤组,并非为了查案——至少不全是。
他们希望找到钟长诀和爆炸之间的关联,和他里通外敌、破坏国家财产的证据。
此外,还有霍尔。联邦境内全无踪影,联首大概猜到,他躲到了克尼亚去。
“你们不会指望我出庭作证,指认钟将军危害国家安全吧,”江印白笑了笑,“我是联邦人,为了自己的安全,出卖同胞,那也太卑鄙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这样。”
男人看着他,无奈中透出一丝欣喜:“你真是喜欢自讨苦吃。”
男人一挥手,身后的壮汉就走了过来,打开了墙上的电源。
“我不过是为了你好,想让你少受点折磨,”男人说,“既然如此,我只好表示一下,我们可不是光说不做。”
他转向另一个人:“开始录制了吗?”
那人点了点头。
然后,男人按下了开关。
一开始,是逐渐加深的刺痛,好像一排细针慢慢扎进皮肤。
突然,灼烧感炸裂开来。皮肤像被火焰舔舐,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根神经都被抻到极致,然后骤然放开。
胸部被沉重的东西压着,每吸一口气都带来火辣辣的疼痛,除了呼吸和心跳,其他声音都变得遥远。
某一刻,江印白的眼前出现了闪光。意识模糊起来,记忆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父母死亡的消息传来时,家中崩溃的哭声;小学为了同学出头时,袭来的拳脚;即将倒塌的房屋里婴儿的哭声;为了报道翻山越岭,回来却只得到轻飘飘的一张调职令……
痛,剧痛,从人生的各个缝隙冲出来,像刀片一样剐着神经,满世界都是哀嚎和大哭。
在这漫无边际的地狱里,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停。”
火焰骤然熄灭了。他重重地瘫软下去,如果不是两边的手铐,此刻他必定摔到了地上。视野慢慢清晰,意识也沿着时间长河流转到现在。
“你看,”男人说,“我都告诫过你了。”
江印白浑身的肌肉还在痉挛,嘴唇翕张,根本发不出声音。
男人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停止录制,而后低下头,仔细地欣赏了一遍录像。
“你包庇的那个逃犯看到了,该有多伤心啊,”男人摇了摇头,朝身后的人说,“放出消息,就说我们找到了联邦叛徒的家属,家属很希望那个叛徒能来自首,看霍尔那个家伙有没有良心。”
江印白没有听清他的话,他耳边都是尖锐的耳鸣,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是一阵刺痛。
男人站起来,拿着终端,走出了门。他的关注点似乎不是逼供,而是折磨取乐。
两个壮汉走过来,拆掉他身上的镣铐和电极贴片,把他架起来,拖回牢房。
栅栏又哐啷一声合上了。江印白瘫软在地上,靠着墙,右手还抽搐着,指节不断磕着冰冷的泥板。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一点意识,肌肉终于能轻微收缩。
他刚想闭上眼睛歇一会儿,又听到了栅栏的启动声。
他浑身紧绷起来。又要来了吗?这么快?
进来的并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一个生面孔。对方穿着便衣,但从行走的姿势看,也是个受过训练的特工。
他望着天花板,感到一丝绝望。他自恃有很高的意志力,不怕苦也不怕累,但电刑实在是太痛了。
那人走到他跟前,蹲下来,面庞进入他的视野。
那人摸了摸他的脉搏,静静地打量了一会儿他的脸色,然后开口说:“再坚持两天。”
他转动眼珠,盯着对方。
“你现在最大的价值是引霍尔出来,等他们抓住了霍尔,你又不肯指认钟长诀,他们就会直接杀了你。”
江印白的嘴角动了动,也不知是不是电流引起的抽搐。
是吗?等霍尔落网,他就可以一死了之,再也不用受折磨了?这还真是恩赐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忽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霍尔会因为他被抓,自投罗网吗?江印白希望他没有这么傻,联首是不会放过他这个知情人的,他要是自首,下场只会是两个人都死。
但是,霍尔能坐视他在这里受折磨吗?
他咬着牙,望向那个人:“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那人笑了笑,俯身下来,轻轻地说了一句:“当然是想救你。”
江印白猛地睁大了眼睛。他疑虑重重地望着对方,估量着这话的真实性。
特勤组里有其他势力的内应?
“谁……”江印白问,“是谁想救我?”
“这你就别问了,”那人说,“等他们要处死你的时候,我会接过这个任务。具体的计划,我之后再告诉你。总之,我会让你活着出去。”
这是个利好消息,但江印白却皱起了眉头。沉思半晌,他问:“那霍尔呢?”
那人愣了愣,露出迷惑的神情:“他怎么了?”
“只有霍尔被抓了,他们才会杀死我,那时候,你也会救他吗?”
“我救你,已经冒了很大风险,”那人说,“救两个人太打眼了。”
江印白的目光逐渐冷下来。“为什么?”他说,“你们要是反对联首的势力,救他比救我更有价值吧?他才是指认联首的最好人证。”
那人望着他,轻轻笑了笑:“你可比他重要多了。”
江印白落入了迷雾中。
如果他们想做的是扳倒联首,不应该更关注霍尔吗?
他比霍尔更有价值的地方在哪?
突然,江印白打了个冷战。
在江念晚。
如果想完全控制钟长诀,江念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问题是,江念晚不可能同意控制钟长诀,再死一次也不会。
但有他在,却不一定。
他是江念晚最大的弱点。
联首还不知道江念晚活着,否则刚才审问的时候,就会提到这一点。看来,想控制钟长诀的,并不止联首一个。
所以这些人想救他。联首以为他没有价值,可以杀掉,却不知道他是个绝好的人质。
那么,这些人控制钟长诀,是想干什么呢?战争已经停止,钟长诀的存在,象征意义更多。
难道他们想引发内战?
又或者……
一个念头——恐怖的念头——在江印白脑海中浮现出来。
江念晚能生产出和人脑一样的中枢,这个人脑,不一定只是钟长诀啊!
在这个国家里,还有和钟长诀一样重要的人——财政部长、反对党党魁、财阀家主……
既然005可以替代钟长诀,为什么不能有006、007,去替代这些人呢?
独裁者是不可能一个人治理整个国家的,他必定有党羽,必定有支撑他掌权的核心联盟。
独裁者往往不得善终,因为他很难永久控制整个联盟。这些重要人物可能会反水,可能会取而代之。即使独裁者分给他们再多财富,只要有人出价更高,地位就可能会动摇。
而现在,有了一个彻底的解决方案。
把他们都换成机械替代品,然后,在这些替代品里,植入绝对服从的命令。
这才是联首建立油松岭的初衷。
“人形武器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直、一直都是“二重身计划”。
范围广阔的、能创造古往今来最坚固政权的、“二重身计划”。
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江念晚。
而江念晚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弟弟。
不管这个来救他的内应,是哪个势力派来的,都目的不善。他们把他救出去,也无非是当人质,逼迫江念晚的人质。
这些人比夏厅还可怕。他们知道江念晚活着。
江印白望着空白的水泥墙,忽然露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那人因为他突然的笑容皱起眉:“你笑什么?”
江印白扭过头,脸色因为虚弱显得苍白:“既然你不想让我死,就扶我去床上歇会儿吧,我实在没力气站起来了。”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一手搂住江印白的脖子,一手握住他的肩膀,想扶他站起来。
就在此时,江印白突然伸出手,拔出了那人腰间的枪。
那人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攻击自己,立刻撤出两步,拔出腰后的另一把枪,对准他:“别做傻事,这里安保极其严密,你跑不出去的。”
江印白站在那里,握着枪的手虽然微微颤抖,却维持住了标准姿势。很明显,他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虚弱。
“你觉得,我会自愿做人质,逼我哥哥做他不想做的事?”江印白笑了笑,“当初,他宁愿炸死自己,也不愿意配合。如果因为我,他同意了,那我就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让他比死还痛苦。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下一秒,他忽然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
在那人扑上来,抢夺武器之前,他扣动了扳机。
第85章 冲击
钟长诀走在通往营房的路上,内心情绪翻涌。
他握紧手里的文件,里面是几张模糊的照片,和一张死亡证明。
即将引发滔天巨浪的死亡证明。
他走进门。桌前的祁染听到声音,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里满是忐忑和期待。
两天前开始,他给江印白的网址不再更新。很明显,要么江印白已经被抓,要么情况糟糕到无法和外界通讯的地步。
无论是哪种,都凶多吉少。
他稳住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打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钟长诀低下头,望着手里的文件。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那双眼睛,里面闪烁着希望,而他要亲手熄灭它。
对方那么乞求、那么企盼,他能带来一点好消息。
可是……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将文件放在他面前。
祁染垂下目光,望着文件,没有翻开。
钟长诀等了很久,没见他动作,解释道:“这是我的传令官带回来的,他说是补给站的员工塞给他的。”
祁染的手仍然垂在桌面。
看到钟长诀进来时的神色,他就知道了,没有好消息。
如果找到了江印白,对方一定会立刻告诉他的。
现在,对方连话也不敢说,只敢把文件推给他。
情况一定很糟糕,糟透了。
他不想面对这一切,只要证据没有摆在眼前,他就能抱有一丝希望,江印白还好好地活着。
见祁染迟迟不动,钟长诀的目光黯淡下来。
他知道祁染在等什么,等他告诉他这是假的,等他忽然长舒一口气,说刚刚只是在吓他,其实江印白已经找到了。
虽然祁染了解他,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做,还在那里自欺欺人。
钟长诀定了定神,伸出手,直接翻开了文件。
他知道自己很残忍,但长痛不如短痛。
一瞬间,祁染闭上了眼睛。
可惜,他已经看到了。
左边,是一张张残忍的、模糊不清的照片。
江印白被绑在电椅上,脖子、腰间、双脚,都被紧紧锁住,目光涣散、口吐白沫。
而右边,是几行报告。
任务对象江印白,因中弹,于12日凌晨,在36号牢房死亡。
死亡。
以文件的厚度,报告还没有结束。
他的眼睑颤动着,终于还是逼迫自己睁开眼,伸出手,颤抖着,翻到下一页。
冰冷的地板上,江印白仰面躺着,胸口,心脏的位置,被血液染红了。
他倏地收回手,像被什么东西灼伤了。
江印白死了。
他唯一的亲人死了。
祁染望着刺眼的红色,童年的记忆忽然从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散落一地。
在一片狼藉中,在黑暗中,那些碎屑闪烁着。这些记忆的碎片,拼凑出江印白的一生。
他最终还是失去了,江念晚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牵绊。
而它,是被夏厅亲手斩断的。
江印白怎么能不死?夏厅那么想把霍尔逮捕归案,而江印白不可能出卖任何人。
他们抓住他、折磨他,最后还杀了他。
世界上最光明、最纯粹的人,就这样残忍地陨灭了。
“虽然文件没有署名,”钟长决说,“但我猜是卡明斯送来的。”
祁染忽然颤抖起来,就像是在梦魇——他再度回到了地狱般的烈火中。
钟长诀抱住他,可止不住他的颤抖。
他的手攥住钟长诀背后的衣服,钟长诀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身体,这抖动是如此剧烈,可比这抖动更恐怖的,是寂静。
房中,除了呼吸声,什么都听不见。
没有哭泣,没有哀嚎,没有咒骂。
钟长诀的心提了起来。他慢慢松开祁染,退后一点,观察对方的脸。
让他惊骇的是,那张脸上并没有眼泪,有的只是一种让人悚然的阴冷。
祁染看着他,可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他就这么定定地盯着那个虚空中的人,慢慢开口,打破了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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