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过他的东西了,没找到照片,是被你拿走了吧?”
尤里安话说得含糊,但足够让科林斯听懂了。
科林斯没忍住抖了一下,他突然想起,那天发现照片时,他立刻猜出队友的死有可能和尤里安、尤里安的“宝贝”有关,慌乱之下,他离开了,同时顺手把照片塞进了口袋,没有放回去。
科林斯苍白着脸,强撑道:“我……我确实从他那里不小心翻到一张照片,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把照片还给你,我什么都不会说。”
尤里安绿色的眼瞳阴森森的:“科林斯,你很怕吗?你的身体在抖。”
科林斯的喉结不断上下滚动,危机下,他的脑子飞速运转:“这么短时间内,你两个队友如果都意外死了,老师们会怀疑,别人也会议论,对你而言,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尤里安盯着他不说话,科林斯与他对视,一秒,两秒,三秒,他从尤里安眼中读出了尤里安未说出的话“只要我想杀你,我就有办法把一切处理干净”。
“别、别杀我,”科林斯狼狈地避开尤里安的目光,颓然又恐惧地说。
尤里安依然没说话,然而就在这沉默中,科林斯却发觉到一丝生机,凭他对尤里安的推测和了解,如果尤里安想杀一个人,绝对会在对方没意识到前就动手,就像蛰伏在暗处的蛇,耐心地等待猎物松懈,再一击必胜。
不应该是像今天这样,跑过来恐吓一通。
科林斯再次抬起头,他看到尤里安脸上种意味不明的表情:“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尤里安笑了:“你很聪明,我们可以交个朋友。”
科林斯看着尤里安的眼睛,尤里安的目光并不是看一个朋友的目光,而是看一只牲畜、一只蝼蚁、一只低纬度生物的目光。
伸出手,尤里安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照片拿来。”
科林斯把藏在身上的照片递还给尤里安,尤里安接过照片,看了几秒后,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而后把手中的东西递给科林斯,说:“每个学员都有药品额度,我要你去申请这批药,然后给我。”
科林斯接过写着文字的纸条,上面写着各类药品的名称以及编号。
科林斯想起来,尤里安这几天一直称病,向教会医疗系统申请了一大批药,按他那个申请力度,恐怕药品额度已经用光了,再申请药品,一定会有教会医生过来为他检查身体,检查完身体后,也只能由教会医生为他开药。
科林斯偷偷抬眼看尤里安,虽然长得清秀纤细,可尤里安本质上却是究极实心的存在,体能强悍得跟雄虫一样,每天出入遗址一点事也没有,就算那些雄虫生病了,尤里安也不可能生病。
用药的恐怕另有其人……科林斯想起那张照片上,那个模糊的人影。
第170章
即使科林斯不愿意,他也被逼上了尤里安的贼船。
从那天后,他被迫开启了帮尤里安打掩护、帮尤里安申请药品、帮尤里安糊弄各类实践活动、帮尤里安欺骗教会老师的生活。
尤里安则借机比之前更频繁地外出,更频繁地前往遗址二区边缘。
遗址二区的边缘地带并不是绝对安全,有时风暴来袭,教会会明令禁止虫族前往那里,但即便是那样堪称危险的时刻,尤里安还是会拿着科林斯搞来的药品,千方百计溜出去。
有时科林斯看到尤里安风尘仆仆、疲惫到接近狼狈的模样,心中都会感到由衷的惊疑,他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虫族什么样的情感才能驱使一只身份尊贵的天才雌虫做出这样不顾安全、不顾形象的行为。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段时间,在教会老师私下找到科林斯,并向科林斯询问是否知道尤里安最近的异常时,科林斯意识到,他摆脱尤里安的机会到了。
尤里安是个很危险的雌虫,越是和他靠近,科林斯越是深有体会。
他比科林斯还小四五岁,在外界社会中,大概还只是读初级学校的年纪,然而他孩童的身体中却藏着邪恶、黑暗、异教徒的精神,他年幼稚嫩的外表与成年虫族才会有的成熟心志言行,让早慧的科林斯感到矛盾的怪异。
在确定尤里安和队友的死脱不了干系后,科林斯迫切地想要逃离。他比旁人知道更多有关尤里安的信息,甚至于他还知道尤里安在遗址二区附近某个废弃建筑地下室藏了一只活生生的虫族,科林斯心里有种直觉,尤里安不会放过知道这么多信息的他。
他要在尤里安对他动手前逃走。
于是他对教会老师说:“老师,请把我从圣子班调到别的地方吧,我愿意告诉你们我知道的事情……还有,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老师们自己调查出来的,请不要告诉尤里安那些事是我说的,好吗?”
教会老师同意了。
很快,圣子班的吊车尾科林斯被转到了隶属教会的另一个组织,圣坛学堂。
那里的人员结构和圣子班类似,都是教会自社会中筛选出的具有较好资质的孩子,但和圣子班那些未来的天才精英不同,那里没有像尤里安那样孩童模样、成年心志的怪物,没有像塞梅尔那样武力恐怖、举止古怪的奇葩,也没有像兰德·卡奥菲斯那样在在某些专业领域聪明绝顶、轻易就能将他们衬成庸才的天才儿童。
那里的虫族孩童平庸平常,那里的气氛更类似外界的公学,平静平淡。用科林斯的话来说,圣坛学堂“那里都是正常虫”。
科林斯心头松了一口气,在圣坛学堂安心生活了下来,没有去关注尤里安。
-
然而恶魔阴魂不散,一段时间后,当科林斯在圣坛学堂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一瞬间凉透了。
尤里安也从圣子班转移到了圣坛学堂,他转学来到了科林斯所在的班级,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那看似温和实则阴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科林斯。
学堂老师们看尤里安的目光是饱含同情的,科林斯听到身旁有同学在小声讨论尤里安:
“那只雌虫是不是就是尤里安?”
“听说他脑子坏了……”
科林斯身边许多人在讨论尤里安,科林斯之前躲避的有关尤里安的所有信息如潮水一般自身边涌入,让他大致拼凑出一个过去几个月发生的有关尤里安的故事。
几个月前,尤里安私自跑进遗址二区,又不幸地遇上风暴,他受到风暴中的精神流的攻击,伤到了脑子。
由于大脑受伤,尤里安没办法继续进行圣子班课程的学习,只能转到圣坛学校,接受更简单的教育。
所有人都对传说中的尤里安感到好奇,只有科林斯不寒而栗。他从尤里安的眼中看出,尤里安已经知道了他曾向教会老师告密这件事,他来到圣坛学堂,一定会报复他的。
尤里安来到圣坛学堂后,科林斯一直避开和尤里安的接触,他始终和其他同学一起行动,生怕落单。
可尤里安是恶魔,恶魔是无所不能的。
那一天,教会高层突然发出通知,要求圣坛学校为学生们进行精神力检测。
虽然前一晚莫名其妙生了病,但科林斯还是准备跟同学们一起前往小礼拜堂进行检测。
经过圣坛后的小花园时,科林斯因生病而胀痛的脑袋更难受了,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脸上有液体滑过——科林斯不知道那是自他眼中、鼻腔、口中、耳孔流出的血液。
天旋地转,科林斯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听到耳边很多杂乱的声音,在那些声音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尤里安的声音最为突出:
“这——是不是精神暴动?”
耳边响起纷乱的尖叫。
“你们快走,去找老师!我把他带到旁边的安全室。”
科林斯能感觉到,有一只手粗暴地拽住他的头发,拖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去。
过了一会,拽着他的人停下了脚步,科林斯脖颈一凉,尖锐的针刺破他脖颈的皮肤,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科林斯听到尤里安轻飘飘的恶毒的声音:
“科林斯,作为一只精神暴动的雌虫,作为你们家族的耻辱,去死吧。”
针筒中的液体全数注入了他的身体,灼烧他的神经,不仅如此,那痛苦的感觉不断向上,通过神经来到他的大脑,巨大的空虚感、灼烧感让他的神经疯狂活跃躁动起来,科林斯想要惨叫,但他的喉管被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叫不出一点声音。
要死了吗?要死了吗?痛苦到极致,科林斯甚至开始乞求死亡。
然而尤里安没有进一步行动。
科林斯只觉得始终拽住他的手突然一松,他的身体摔落到地上。
痛苦地想要打滚,痛苦地想要去吞噬、攻击什么,科林斯心中在惨叫,他大概猜到了,尤里安想要通过延长死亡前的时间来增加他的痛苦。
科林斯觉得自己就像一颗燃烧生命的火种,无穷无尽的折磨中,他已经要熬干、烧干他的一切,他的意志、精神终于在极端的痛苦下即将离开躯体。
“哥哥!”
一声清脆、稚嫩的童音自遥远处传来。
科林斯的身体猛地一弹。
温暖、轻柔、甜蜜的气息自远处袭来,一场绵绵小雨从天而降,浇灭了科林斯脑中寄宿的狂躁火焰。
科林斯什么都看不见,也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感受到一只柔软的小手,像清风吹荡云朵一样,轻轻触碰他的肩膀。
“大哥哥……你怎么了?”
那个声音在科林斯耳边响起,越过了听觉器官,直接传送到科林斯的精神系统,安抚每一根躁动不安、陷入疯狂的神经。
一种比生之欲更强烈的欲望从科林斯胸腔中升起,科林斯蜷缩起来颤抖不已的身体伸展,抱着头的手臂移动,露出被遮掩的脸。
沉重的眼皮一点点抬起,科林斯露出的被鲜血脏污的眼球一颤一颤,像是即将从藤本植物上摔落的熟透的紫红葡萄。
血色浓郁,他视线角落是圣坛小花园里随风摇曳的花卉、是圣坛小花园上空蔚蓝无边的天空,视线正中间,有着微卷的蓬蓬黑发、新雪般白皙皮肤、玻璃绿宝石一样漂亮大眼睛的小孩圆睁着眼睛,惊恐又担心地看着他。
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科林斯听到恶魔颤抖的声音:
“列利亚!”
这一刻,科林斯却无法分出心神去关注尤里安那个恶魔了,他只是看着面前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汪汪的、不知道为谁感到悲伤的孩子的眼睛,脑中不由自主地响起某个死去之人的声音:
“科林斯,你知道吗,尤里安捡到一个宝贝。”
眼前是……恶魔所觊觎、圈养、珍惜、爱护的宝物。
科林斯视线中,那个孩子抬起头,露出像看到救星的表情,他张开嘴,要哭不哭地大喊:“哥哥,这个大哥哥要死了!”
-
很多年后,在了解一系列前因后果后,科林斯再次回忆起这次死里逃生,由衷地感到……奇妙。
当年,他以调离圣子班为由,向老师告密了与尤里安有关的一系列事。
他离开圣子班后,尤里安因私自盗取药物、擅自前往遗址二区、欺压同学等理由被教会老师们罚禁闭。
后来科林斯才知道,关禁闭期间,尤里安逃了出去。
之后尤里安做的一切像是蓄谋已久。他先是把教会、沙利叶家族缝在他身体中的定位器剔除,而后整理好了足够一只虫族在虫星生活五年的财物,整理好包裹后,尤里安趁警卫松懈的时刻向虫星星际交通站逃去。
教会的警卫军队很快追了过去,尤里安的行踪很诡谲,教会警卫队一开始受到错误引导,往相反的方向追去。
幸亏那位曾与科林斯聊过天、帮助科林斯转学的教会老师偶然想起科林斯曾对他说过的话,向教会建议让卫队去“遗址二区边缘废弃建筑”抓尤里安,这才让教会军队最终在遗址边缘的一座废弃观测站的地下室找到了尤里安。
除了尤里安,那间废弃观测时地下站还有一只虫族——一只受伤的小雌虫。
军队押送尤里安和那只小雌虫回教会的过程中,遇到了风暴,但幸运的,那场完全称得上恐怖的风暴没有让任何一只虫族失去生命,甚至很少有虫族受伤。
唯一受伤的虫族是尤里安。据军队说,他似乎是被风暴精神流攻击,大脑受到了刺激,在军队准备分离尤里安与那只无名小雌虫时,这只出身贵族家庭的天才雌虫的精神陷入疯狂,症状和精神暴动的虫族有些相像。
尤里安后来以“大脑受损”为由来到圣坛学堂(不久后,科林斯因为某些原因和尤里安达成了协议,表面关系勉强缓和后,科林斯在尤里安口中得知,尤里安当初转学纯粹是为了找到藏在圣坛学堂的科林斯实施报复)。
现在的科林斯其实可以理解尤里安当时的疯狂。
尤里安当时大概以为他和列利亚分开后,列利亚就会被军队杀死或送走,永失所爱的恐惧让尤里安失去了理智,陷入绝望,所以他才会不管不顾地来到圣坛学院,还用那种拙劣粗暴的方法报复自己。
但其实,当时的发展堪称幸运。
列利亚并没有被军队杀死。那位曾帮助过科林斯、后来指点军队找到尤里安的教会老师兼教会高层偶然间发现列利亚的资质很不错,在为列利亚进行身体治疗后,他用一封推荐信把列利亚也送到了圣坛学院。
列利亚被送来的那天,本该进入他们的班级和他们见面,但当时尤里安用了一则“教会要求圣坛学院为学院学生检测精神力”的假通知把他们所有人都调走了。
列利亚来到学院,却连接待的人都没找到。
他于是阴差阳错地找到了圣坛小花园,遇到了差点被尤里安害死的科林斯,或许是施展了类似精神安抚的能力,他把被喂了促使精神狂躁药品的科林斯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除此以外,还有一点——列利亚遇到了折返回来预备欣赏科林斯死亡惨象的尤里安,他心中的尤里安和科林斯心中的尤里安大不相同,是一顶一的疼爱他的“好哥哥”,他于是向尤里安求救,尤里安很快帮列利亚找来了医生,医生的帮助也促使科林斯逃脱了早夭的命运。
科林斯死里逃生后,那些戏剧一样的故事并没有结束,相反,列利亚的出现不过是故事的开头。
那之后,科林斯又经历了许多许多……甜蜜的、温暖的、苦涩的、痛苦的故事,从未体验过的丰沛、温暖的情感使他干涸的内心世界充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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