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西区是王城平民生活的地方。
被淘汰的雌虫、质量未达标的虫族幼崽以及充当王城运转螺丝钉的雄虫雌虫们活跃在这片区域。
因为自知身份卑贱,生活在这里的虫族总是保持沉默的姿态,因此西区是整个王城内外最“安静”的区域。
唐顿街道位于外城西区的边缘,是王城最安静区域中最安静的街道。
唐顿街道的沉闷不只是因为他边缘化的地理位置,更因为他旁边那座巨大建筑。
那是仿照虫巢建造的,命叫“西区虫巢中心”,里面放置着大量被中央虫巢淘汰的虫卵。
虽然被中央虫巢淘汰,但那些虫卵并没有完全被宣判死刑。有不少资质一般的虫族就是自那些虫卵中诞生的,偶尔,虫卵中也会诞生强大的高级虫族。
尽管如此,西区虫巢中心仍然是被忌讳的地方,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劣等雄虫从那里诞生,众所周知,倘若劣等雄虫发生精神暴动,靠近劣等雄虫的正常虫族也会被引诱发生精神暴动。
生活在西区的虫族总是设法避免靠近唐顿街道,生活在唐顿街道的虫族则总是设法避免西区虫巢中心。
活跃在唐顿街道的虫族寥寥无几,也鲜少有人会搬来到这里——即便是破产的虫族,都更乐于搬去贫民窟居住,而不是来这条看上去设施齐备、两边全是漂亮花园别墅的街道。
因为以上种种原因,唐顿街道的老住户对这位竟然会主动踏足并似乎预备长住唐顿街的新邻居兴趣更浓、好奇更多了。
他看上去绝不是普通虫族。撇去他手下那些高级雄虫、高级雌虫侍从们不谈,撇去他搬来这时携带来的华贵家具、物什不谈,只谈论他本人,只要看到他美丽高贵的模样,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贵族身份。
一位因基因缺陷被贬来西区、出身旧贵族的雌虫对此不屑一顾,那位新邻居搬来时,他正巧在西区虫巢中心工作,没有看到那位新邻居的模样。听到邻居们的议论,他那张永远愤世嫉俗的脸上露出轻蔑的表情,他评价道:“一位真正出身高贵的美丽雌虫怎么可能会搬到唐顿街?那只虫族恐怕在故弄玄虚。”
听到旁人谈论这位殿下的美貌,甚至还偷偷议论“我觉得他比林斐·温莱更美”时,这位雌虫又嘲讽他的邻居们:“你们不是说他来的时候脸上蒙了面纱?仅仅露出一张嘴,你们从哪里看出他的美貌?”
一只雄虫幼崽仰着头,一直大人们的闲谈,听到这时,忍不住小声反对:“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好漂亮。”
因为身高的缘故,孩子们总是能通过许多大人无法想象的角度,看到许多大人们无缘窥探到的美丽。
那位雌虫听到孩子的话,耸耸肩:“好吧,好吧,绿色的眼睛。也许虫巢中心该邀请这位高贵的雌虫去虫巢玩玩,那些坏孩子对绿眼睛的虫族总是更宽容。”
站在一旁的另一位雄虫:“喂,你休想拉那位美丽的新邻居下水。”
雌虫摆摆手,转身离开:“放心,如果他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美丽且富裕,绝对不会踏进西区虫巢中心一步。西区虫巢对这种娇生惯养的虫族也没兴趣——除非他会唱歌。好了,苦命的虫要去工作了。”
林斐对邻居们的议论毫无所觉。
他在家中过着单调且毫无规律的生活,不出门,也不和人交谈——那些侍从全部被他赶跑了。
每晚十点,林斐会和佩特雷视频通话十五分钟,这是他唯一比较规律的例行活动。
佩特雷依然没醒,他被维亚他们安置在研究中心,接受治疗。每晚视频通话,往往是林斐坐着,通过光屏看着佩特雷发呆。佩特雷则躺在病床上,身材高大的雄虫因为伤病而看上去格外虚弱。
佩特雷晕着,说不了话。林斐也没什么话想说,他只是看着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想一些东西。
遇到佩特雷时,林斐真的想死。那种对于死亡的渴望没有一点电影中被戏剧化的浪漫,林斐只是觉得很累,连呼吸都感到疲惫,他想他必须结束这一切。
佩特雷带着他走进风暴,林斐心中谈不上多喜悦,他只是接受这一切,感受着与死亡相见时产生的生理性恐惧。
然后佩特雷紧紧抱住了他,他比林斐高大许多,当他弯下腰将林斐抱入怀中时,外界的风暴尘沙被完全隔绝,连耳边呼啸的魔鬼般的风声似乎都变得没那么可怕。当时林斐心想,如果能这样死去,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风暴中的“沙子”金光灿灿,闪烁狂舞,扑向林斐,融入进林斐的身体。林斐看到了许多画面,仿佛是走马灯,过往的事情一帧帧倒放着出现,从他踏进荒漠的那一刻放起,一直到许多年前,他被父母抱在怀里庆祝生日的画面结束。
林斐想起了好多东西,在那一刻,原本坚定赴死的心竟然产生了动摇。
之后林斐仿佛又走了很久很久,看到了许多许多早已被埋葬在记忆长河的场景……直到他莫名其妙醒来。
他醒来了,佩特雷却没醒来,他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利刃般的狂风、能使人窒息的沙子。
到了这一刻,万籁俱寂的晚上,林斐目光飘忽地看着光屏对面的佩特雷,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更不知道,佩特雷做这一切是为什么,他唯有沉默。
惯例的十五分钟结束,林斐关闭终端光屏。
胸口有些闷,他起身走到窗边,想要透透气。
手指拉开纱幔窗帘的小小一角,林斐视线向下,远处的灯光把楼下堆满鲜花的小花园照得一清二楚。
那些人,兰德、维德、阿雷斯特、维亚……他们终于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了,自从搬到这里后,林斐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但是冥冥中,林斐却有一种直觉,他们仍然藏在阴影中,并且孜孜不倦地做一些小动作。
比如,每天,他房子外的小花园都会堆满新鲜的沾满露水的花卉。自然的绿植是宝贵的资源,更何况天然的花卉,花卉最开始出现时,甚至引起过不小的轰动,任何人看到那些珍稀美丽的花朵随意地堆在石阶上都会呼吸急促。
比如,固定给林斐送食物的餐厅,在某一天突然变了味道,虽然那味道更契合林斐的口味,但林斐不认为那是一件好事。
再比如,林斐的信箱每天都会被各种记录着吃喝玩乐的杂志堆满,但凡林斐随便抽出一本看几眼,第二天,那杂志上的东西便会以各种理由出现在林斐房子中——有一天,林斐甚至被告知中奖了一架小飞行器。
如果在背后动手动脚的虫族出现,林斐一定会大骂他一通然后把他赶走,但他们却又躲在林斐看不到的角落,让林斐有些无计可施。
林斐心想:果然是虫子。
收回手,帘幔重新遮掩住窗子的小小一角,百无聊赖的林斐准备去睡觉。
就在此时,窗外响起飞行器经过上空飞行轨道的噪音,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警笛声。
警笛声急促而尖锐,让人胆颤心惊。
林斐靠着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拉开窗帘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他犹豫之际,窗外传来一阵更嘈杂的叫嚷声与愤怒的骂声。
林斐拉开帘幔,向外面看去。不远处那座格外高大宏伟的建筑灯火通明,许多穿着白色教会服饰的雌虫雄虫从那座灯火通明的建筑跑出来,即使隔着一定距离,林斐却似乎依然能看清他们脸上激动的表情。
与那些穿着教会长袍的教徒相对的是穿着黑色军装的军人,他们从车队、飞行器中走下来,而车队和飞行器自那座宏伟建筑门口延伸至林斐房子门口,又自林斐房间门口延伸出去,整条唐顿街都被他们所占据,来势汹汹。
自从林斐来到这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
场面看上去过于混乱,那些穿着黑制服的军人一个个又都身材高大、表情冷肃,满身煞气,林斐有些心慌。不敢多看,正准备拉上帘幔,林斐楼下门口传来一声孩子尖细的叫声。
那声音混杂在嘈杂的吵闹声中,很不清晰,但孩子稚嫩尖细的童音又将这叫声同大人的声音区分开。
林斐的动作一顿,不确定地看向楼下大门处——那个孩子的叫声似乎是从那附近传来的。
第189章
随手拿过旁边的口罩,套了一件风衣跑下楼,林斐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贴着门听外面的声音。
外面果然有孩子细微沙哑的哭喊声,混在警笛声与混乱的人声中。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精神波动频率超过标准值三十秒,劣化可能性87%,监护人缺失,疑似违规孵化劣雄,带走吗?”
另一道声音响起:“带走。”
那个稚嫩的童音一下子又响了起来,呜呜啊啊的叫,像是幼兽被捕后做出的最后反抗。
林斐的心一紧,背靠着门,他无意识攥紧自己的领口。
从虫巢中孵化后,符合标准的健康虫族幼崽会被虫巢系统分配给基因贡献者或者基因贡献者所在的家族,基因贡献者因此成为幼崽们的社会性父母。
虫巢中偶尔也会有劣等雄虫孵化,大多数劣等雄虫孵化后,往往会被虫巢管控,不会进入社会,更不会有社会性父母。
虫巢百密一疏,偶尔也会有劣等雄虫幼崽无意识逃出虫巢。
因为上述种种原因,游荡于社会的流浪儿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政府带走进行基因检测比对。倘若他没有所归属的家族,没有虫巢分配的社会性父母,更没有相关证件,那他立即会被判定为“疑似从虫巢出逃的劣雄”。
这样的幼崽将会面临一件极可怕的事——被送回虫巢。
自记忆清醒后,林斐想起了许多事,其中也包括他年幼时,沙克·温莱常逼迫他进行大量拍摄工作,每当林斐精疲力尽不愿工作时,沙克·温莱就会以此威胁他,如果他不好好听话,他就会丢了他,然后让政府的人发现他,把他送回虫巢。
因为回想起了往事,林斐额头上沁出一点冷汗,晚风吹过,凉津津的。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这小子力气还挺大,喂!再踢信不信我揍你。”
那幼崽的声音因筋疲力尽而变得格外虚弱,他沙哑着嗓子喊:“我爸爸住在这!”
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只能听到很轻的“呜呜”声。
“把这只幼崽和那些违禁物都带走,”另一道沙哑的声音说。
身着黑色军装制服的雄虫看向他身边的同事,点点头,而后低下头跟那个小不点说:“安分点,我们送你去检验,要是检验通过,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拿起放在一旁装满违禁物品的黑色袋子,两人正要转身离去,那只幼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又挣扎起来,一脚踢到旁边雄虫手上拎着的装着违禁物品的黑色袋子。
那只袋子盛满了今天从西区虫巢中心搜出来的违禁物,中间被西区虫巢中心的工作人员、教会还有军方抢夺,被弄得破破烂烂,被劣雄幼崽一踢,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雄虫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东西,看着手中的东西,他喉咙里面发出一声很短促的声音,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抓着幼崽的雄虫注意到身旁同事的不对劲,也往他手上瞄了一眼,一下子眼睛都直了:“怎么是这个?”
雄虫手上的“违禁物品”竟然是一张唱片,唱片封面中是一张极贴近的精致的脸,即使这样的角度下,依然找不到那张脸的任何瑕疵。黑灰主色调中,唱片封面上人物绿色的眼睛是唯一不同的色彩。
两只雄虫愣神间,他们身后紧闭的门扉突然打开一条缝。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放下他。”
两人同时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门被慢慢打开,他们首先看到一双翡翠一样碧绿的眼眸,在夜色中,在身后警车的蓝灯、昏黄的路灯、虫巢中心白色灯光与警戒状态时期红色灯光交汇成的一片混乱背景中,这双眼睛显得如此神秘。
雄虫随后注意到的是对方被晚风吹得略有些凌乱的蓬蓬的头发,他长得显然很美——虽然他戴着口罩,叫人只能看到他的上半张脸,然而那极具侵略性的美在他随性的造型衬托下,少了些许锋利,多了一丝梦幻。
目光向下,雄虫的注意力又落到他的衣着上。
他裹着一件很长的黑色风衣,裹的很严密,但雄虫良好的视力与极强的观察力让他在风吹过时瞄到了对方风衣里白色的睡衣。
“我,我是他的家长,”那个突然出现在夜色中的漂亮雌虫说。
两只雄虫仍然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我说,我是他的家长,放下他,”林斐提高了一点音量,并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更有气势。
雄虫这才回过神:“咳,咳。”
象征性地咳嗽了两下,他们在拖延的时间中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最后嘴中蹦出干巴巴的一个单词:“是吗?”
林斐:“是的。”
率先回过神的雄虫用手肘杵了一下旁边陷入痴呆的同事,那只雄虫张着嘴,侧过头看向身旁的虫族:“他好像——”
另一只雄虫说:“那么您需要出示一下相关的证件内容证明你们的亲缘关系,由于我们检测出他的精神波动频率超过标准值三十秒,所以在七个工作日之内,您需要带幼崽前往东区虫巢中心进行检验,检验通过,他才能继续跟着您生活。”
林斐点点头:“好,让他先来我这行吗?他看上去吓坏了。”
似乎听懂了林斐的话,那只被控制着的雄虫幼崽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猛的挣脱雄虫的控制,扑向林斐。
林斐打开门,微微弯下身,张开手臂,那只雄虫幼崽便像一只小钢炮一样冲到林斐的怀里,因为冲击力,林斐往身后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
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到目前为止仍没有彻底摆脱危险的幼崽紧紧攥住林斐的衣领,整只虫被林斐笼在温暖柔软的怀抱中,鼻尖似乎嗅到甜甜的温暖的香气,他完全无意识地小声叫了一声:“妈妈。”
“妈妈?”那两只成年雄虫听到这个称呼,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们向林斐走近:“殿下,麻烦您把相关证件交给我们。”
林斐往后退了几步,操纵终端,“砰”的一下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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