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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垂眸，他眼中情绪叫人完全无法看透，维德忍不住开口，低声说：“你不要同情尤里安。兰德被尤里安害得脑部受损，没办法继续查出有关那座修道院的更多信息，但他目前查出的信息已经足够证明尤里安心怀不轨。”
林斐瞥了维德一眼，嗤笑出声：“为什么觉得我会同情他？”
维德：“我怕你心软。”尤里安说出的话虽然疯疯癫癫，但维德没办法忽视尤里安对林斐的话中流露出的亲昵，他直觉其中有某些他们很难打探到的信息，也很害怕，林斐跟尤里安真的有什么他完全不知道的交集。
轻飘飘地移开视线，林斐走到身旁那座放置虫卵的巨大孵化箱前。漠然看着箱中的虫卵，林斐伸出手指，触碰那层玻璃壁，虫卵中延伸出来的、像是纤细触须的白色神经便向着林斐手指的方向缓慢移动起来，当林斐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孵化箱壁上滑动时，那些白色触须便像是追随食物的鱼群一样，跟随着林斐的指尖移动。
“心软？”
林斐垂下手，看着孵化箱中一瞬间在液质中停滞不动的虫卵触须，轻声问：“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林斐转过身，面朝向维德：“所以你才会觉得，听了尤里安那些疯言疯语，我就会——‘原谅’你？”
维德垂眸，他的睫毛长且直，微微下垂，此刻刚好遮掩住他眼眸中的情绪：“没有。”
很慢地呼出一口气，维德尽量客观冷静地陈述：“我只是觉得，你也许应该知道这部分隐情，也应该知道尤里安和……卡奥菲斯家族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我之前一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时机，把这些告诉你。”
维德抿唇：“我并没有觉得，你听了那些事后应该原谅我当初……的做法。”
维德闭上眼，微微垂头：“我太蠢了，当初。不管尤里安他们做了什么，是我对不起你。”
林斐似笑非笑端详维德那张似乎永远理智、此刻却流露出一点微妙痛苦的脸，倏地上前一步，他贴在维德面前：“我知道了。你知道那些隐情后，觉得我当初其实没有那么坏，所以你现在又喜欢我了？”
维德低着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林斐，他没有从林斐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波动。没有预期中的悲伤、愤怒、冷嘲热讽，林斐此刻脸上只有一层淡淡笑意，笑意并没有进入眼底。
维德：“其实我一直都——”
林斐打断他：“你以自己为条件，交换了教会一个很珍贵的、能延长虫族寿命的东西，是不是？”
维德微怔：“教皇告诉你的？”虽然是问句，他的语气却和陈述无异。
“那个东西，你是打算给我用？”林斐又问。
凝思几秒，维德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你不用觉得那是负担，那是我应该给你的，虽然我们没有缔结婚姻关系，但——”
林斐又一次打断维德：“你这么喜欢我？”
林斐以为维德至少会顿几秒，可维德却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犹豫地承认了：“对，我……是爱你。”
林斐喉中溢出一声轻笑。
抬臂，手搁在维德肩头上拍了拍，林斐问：“那我，和藏在王城里的那只茧，你更喜欢谁？”
虽然察觉到林斐举动透露出的微妙怪异感，维德依然没有犹豫，他凝视着林斐，脱口而出：“你。我对茧里的虫族，没有任何感情。”
观察维德脸上的表情，林斐看得出来，维德没有说谎，当然，维德也并不是那种善于演戏的虫族，
视线下垂，林斐凝眸沉思，几秒后，他收回手，说“你走吧”时，他收回的手却不小心扯了一下维德的领口。眼前有紫光一闪，林斐眯起眼眸：“那是什么？”
维德抬手要整理领口，林斐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维德贴身戴着的那串项链。
如果从一个专业的珠宝设计师的角度看，那压根称不上是一条项链，只是一条绳串着一只紫宝石戒指。如果戒指上的紫色宝石没有那么璀璨夺目，它实在简陋过头了。
此刻，林斐用力拽着那串项链，勒着维德的脖颈：“这枚戒指，我明明已经交给兰德卖掉了。”
手指转动戒指，瞄到戒身一处熟悉划痕后，林斐目光一定。
缓慢地抬起头，林斐一字一顿地问：“在最开始，我在审讯室被审讯前，你就换走了戒指？”
林斐的记忆时好时坏，常常混淆幻想与现实。在虫巢被塞梅尔一箭射中心脏后，被教会的人审讯时，幻觉更加严重了，所以当时，发现戒身上一道熟悉的划痕没了，林斐还以为是他记错了，他以为佩特雷不小心用工具在戒指上弄出划痕的记忆是他臆想出来的，最严重的时候，林斐甚至会以为，有关于佩特雷的记忆都是假的，佩特雷也是假的，过去六年是假的，他所经历的一切也许都只是他的幻觉。
但是此刻，意识清醒地看到戒指上那道划痕，林斐什么都记起来了。
维德的喉结上下滚动，迎着林斐极有可能是因为怒气才闪闪发亮的眼睛，他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不敢承认：“对。抱歉我……”
林斐用力一拽，几乎让维德脖子上多处一道红色勒痕，但那条戒指项链依然牢固地挂在维德脖颈上。
“拿下来，”林斐说。
维德抓住林斐拽着项链的手：“林斐，我愿意用任何东西交换。它是我的，他本来是我的。”
林斐看着维德，目光冰冷，唇角带笑：“你能用时间交换吗？”
第194章
“你能用时间交换吗？”林斐的声音落入耳中，维德的身体一瞬间紧绷僵硬到极致。低着头，他和林斐对视，嘴巴微动，想要说什么，可却如鲠在喉。
他知道林斐的意思，时间不会倒流，错过的永远错过。
目光接触到维德脸上一闪而逝的痛苦的表情，林斐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愫，然而很快，那情愫烟消云散，恢复回之前平静简单、水波无澜的状态。林斐的语调突兀的柔软下来，哄骗一样说：“拿下来。”
林斐凑上来，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极近，近到维德垂眸就能看清林斐微翘的睫毛，清晰感知到林斐呼吸时的鼻息，闻到林斐身上被某种特殊仪器压抑的香气，感受到林斐身躯的柔软。
林斐伸出手，环住维德脖颈，像是一个吻的前奏。
灵巧的手指动作，那条串了一枚戒指的项链就要从维德脖颈上滑下来，在它落入林斐的掌心前一秒，维德忽然伸出手臂，箍住林斐的腰，将林斐揽入怀中。
因为维德的动作，林斐的手一滑，那条项链没有跌进他的掌心，而是被维德夺走。
林斐抬眸，歪着头看着维德，似乎在说：什么意思？
林斐：“这枚戒指虽然价值不菲，但我想以你的资产，这样的石头你要多少有多少，抢我的干什么？”
维德：“它本来是我的。”
“本来”那个单词维德念得特别轻，声音低得林斐差点没听清。
林斐的眉头上挑：“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是你太贱还是我太贱？”
维德一哽，好半天才开口：“是我。”
推开维德，林斐抓过维德的手，这次他没费力气就掰开了维德紧握的拳头。拿出里面的戒指，链条随意地缠在手指上，那枚戒指垂在空中晃荡，维德目不转睛地盯着左右摆动的戒指，为了压制住情绪，他脸颊两侧肌肉因为用力而紧绷：“你要怎么处理它？”
林斐想了想：“卖了？”
维德盯着戒指的目光转移到林斐的脸上，他说：“没有人会买你的东西……他们会把你想要的一切直接献给你。”
维德上前一步，伸出手又想要去触碰林斐，可在即将触碰到林斐的衣角时，他的手又收回了：“如果你要卖，卖给我。”
林斐斜眼看他，并不搭话。
维德的喉结艰难滚动：“你会把它丢了吗？”
林斐双手抱臂。
维德：“别丢掉它好不好。”
林斐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管不着。”
维德垂下头，眉头紧锁，过分立体的眉眼因此染上了一丝郁色：“别丢掉它。”
见林斐一言不发，维德伸出手想要去抓林斐：“林斐我——”
林斐后退一步，后背靠上那些乘放虫卵的孵化箱。孵化箱中的虫卵感受到林斐的接近，开始微不可查地动作起来，从虫卵上延伸出来的雪白絮状物、像是触手一样的细长神经晃晃悠悠奔赴林斐所在的方向，看上去如棉絮一样柔软的触须与孵化箱的玻璃壁接触，几道微不可察的裂缝自孵化箱内部接触面产生。
林斐的语气沉了下去：“你到底想干什么？维德，我记得你叫我来，是为了西区虫巢中心的事吧？如果你状态不好，派其他人跟我对接，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维德刚想开口说话，抬眸却见林斐背后的孵化箱上出现了几道极细的裂缝。尤里安已经离开了，但警报声依然没停止，不是因为故障或者其他别的原因，而是因为——虫巢的危机压根没有解决。
眼瞳遽然一缩，维德冲上去揽过林斐的腰，旋身遮挡，拟态褪去，金色蝶翼凶悍地张开，抵挡住孵化箱破碎后溅开的玻璃碎渣、粘稠液质以及挣扎着从卵中爬出的幼虫。
幼虫从卵中爬出，一般来说会首先吃掉身下残留的卵质以补充营养，然而这只幼虫却根本顾不上吃身下没滋没味的卵质，它细弱的虫足努力支撑起臃肿的身体，颤颤巍巍地爬向林斐所在的方向，
劣雄的味道渐渐在巨大的孵化室中弥散开，属于劣雄的躁动精神波动以第一只破箱而出的幼虫为中心振动开，如病毒一般传染给孵化室中的每一只虫卵，玻璃破碎的声音由近及远接连出现。
“砰砰砰——”
维德视线中，无数只孵化箱上都出现破裂碎痕，无数只巨大白色虫卵如异形一般变化形状，透过被撑大的虫卵能看到幼虫是如何用狰狞的口器撕开卵质——这些被机器检测出来劣化率极低的虫卵在短短几秒内全都变为了劣雄。
劣雄和普通虫族不同，幼年期时的它们正经历着人生中力量最为强悍的时期，同时劣雄幼崽还具备着极强的精神感染性。为了防止劣雄暴动，孵化室都安装了各类杀伤性设备——比如激光枪阵还有毒气设备。
但林斐就在这里，孵化室绝不可能使用这些设备。
电光石火之间，维德计算出了此时此刻的最佳方案——杀。
眼睛微眯，维德睨向正朝他们爬过来的劣雄。劣雄幼崽虽然强大，但眼前的这些幼虫毕竟刚从虫卵中爬出来，就算有整整一孵化室的幼虫，他也有把握全部杀光，
他不可能放它们爬出孵化室，这样整个西区虫巢中心都会毁掉。
眼中射出一道凌厉的光，维德金光灿灿、边缘锋利的蝶翼柔软地弯曲以遮挡林斐的视线，他一手护着林斐，一手褪去拟态，露出表面覆着类似金属质地虫甲的虫足，就在他预备动手的前一秒，他怀中传出林斐闷闷的声音：“维德。”
维德的动作一滞，将要施展的凶悍手段戛然而止。
劣雄……他面前的是劣雄，维德才意识过来，林斐之前也是劣雄。
第一只孵化出来的劣雄幼崽飞扑过来，它笨拙的一举一动在维德眼中被分解成无数细小动作，此刻他可以轻松用虫足贯穿那只幼崽的身体，然而他却只是扇动蝶翼，抱着林斐往后闪退，褪去拟态的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斐斐，”维德盯着从一只只爆裂开的孵化箱中爬出来的劣雄幼崽，问，“你有什么办法吗？”
林斐仰头看着维德：“你放我下来。”
维德低下头，和林斐对视：“有点危险。”
三秒后，维德蝶翼扇动，缓缓落地，放下林斐。尽管如此，他的蝶翼仍然保持着微弯曲的弧度，保护着林斐。
林斐走向那只刚刚摔落至地的劣雄幼崽，维德跟在他身后，发现林斐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一只手臂虚虚揽住林斐的腰，维德低声说：“别怕。”
林斐看了他一眼：“我没害怕。”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林斐微微蹙眉——他确实没害怕，身体颤抖是因为……空气中幼崽的味道让他小腹、蜜腺这些位置又痒又涨。
蹲下身，林斐和那只摔在地上的幼崽面对面。
长相凶残的劣雄幼崽面对维德时还张牙舞爪，口器大开，不咬下维德一块肉就誓不罢休，可眼下却一副软趴趴的样子，圆溜溜的虫族复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林斐。
维德原先还戒备地半挡在林斐面前，但凡那只劣雄幼崽露出伤害林斐的意图，他会毫不犹豫地在它伤到林斐前杀死他，然而既出乎他所料又似在情理之中，这只劣雄幼崽在林斐面前没有展露任何攻击意图，反而乖得出奇。
维德抬眸，看向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劣雄幼虫，手指弯曲，终究没有动手。
翅翼微收，维德原本是想要给林斐提供可以和幼虫们更好地交流的空间，却没想到林斐主动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怎么了？”维德蹲下身，问林斐。
林斐眉头紧锁，脸上有一点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又有些发白：“你的翅翼……别收起来。”
林斐捂住嘴唇，眼睛半眯着。
看着林斐脸上的神情，久远的记忆自维德脑中复苏——林斐以前和他说过，每次演唱会看到下面密密麻麻的虫群，他会觉得有点恐怖。
向上瞟了一眼汇集过来的密密麻麻的幼虫，维德伸展开翅翼，挡住了林斐的视线，为林斐隔绝出一块独立的区域。
“我们没办法跟劣雄幼崽交流，”维德低声说，“斐斐，你可以试试看，告诉他们不要靠近。”
林斐嘴角向下，头疼似的捏了捏眉心：“他们太吵了，声音太多、太乱，我根本就……”
林斐的意识中，此刻有无数道稚嫩的声音叠声喊着“MAMA”，吵得他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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