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美人一怔:“竟还有这般多的讲究?”
司微颔首:“收了乔美人十两银子,除却妆面这些之外,总还要帮着美人在郡王那头展现出最最适合、最最好看的一面,就是不知美人这厢到底是个什么安排,我才好配合。”
乔美人拧眉,想了一会儿后摇头:“你说的这些,我却是没想过……郡王这两天刚回来,不知圣上那又给郡王派了什么差使,今日又是得忙到怎么个时间点儿能回来。”
“我便托了徐姑姑,教她帮我盯着,一有消息,就遣了丫鬟婆子过来知会一声,顺带的,便是徐姑姑那厢教我做碗春日解燥的羹汤,待得了消息便给郡王送去。”
司微嘶了一声,有些踟蹰:“……若郡王回来的时间太晚,怕美人这头时间长了掉妆。”
至于说晚上的浓妆倒是不用,这妆在晚上是够用的了,没有上辈子那么亮的灯,画得浓了还容易浮粉。
乔美人倒是不在意这些,因着都是等前院的消息,多一个人陪着等,还是自个儿等其实没什么区别,答应得很是爽快。
正说话间,里头翻找箱笼的丫头便过来回话,乔美人于是便抛下这些个外间的美人们,自个儿进了内室更衣。
今日话题的主角跑了,剩下的人便也跟着程美人一道,把司微和雪酥围了起来,讨教些妆造上的话题。
出身春江楼的雪酥对这些本就擅长,更别提不知见过多少新奇妆容,再加上一个上辈子没怎么吃过猪肉、却天天见猪跑的司微,着话题倒也能聊的热热闹闹。
说得起兴,司微甚至还延伸了妆容“主题”这么个概念出来,提起栖雀轩时,雪酥的妆容主题可以说是“迎春”,自然也就从颜色和妆容上,来表现暖阳和煦,迎春花开……除此之外,还可以花草鸟兽为主题,譬如桃花,可画以桃花妆,于额上、颊上、眼尾之处贴以桃花花瓣,诱惑是以妆粉调色,画出桃花瓣,更有甚者,可以仙妖魔魅作为主题延伸,在桃花的基础上进一步拟人……
这些都是司微上辈子在搭档身上看来的妆造玩法,便是那时候想要玩这个,对一个人的化妆水平要求也不低,更何况是化妆品种类缺乏的当下。
一时间,屋里的几个美人似是被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就连程美人,都抚摸着自己的那张脸若有所思:“你说,我要是画成妖的模样,该是个什么妖?狐狸精么?”
司微含笑摇头:“若是程美人想,做个柔弱无害的兔妖也使得。”
程美人点了点自个儿的眼睛:“就我这双看着就狐媚子的眼睛,你得是给我换双眼,这妆化出来怕才能像是个兔子。”
司微学着程美人的模样点了点自个儿的眼睛:“我虽没本事给程美人换一双眼睛,但想要帮着程美人稍稍改一改这眼型,却不是什么难事。”
程美人的目光落在了司微身上良久,忽然唤了自己身边儿的丫头:“取十两银子来,我呢,不求你像是乔美人这般帮着往郡王身边儿使劲儿,只消你能教我这一双眼睛改了这般狐媚子一般的模样,我便心满意足。”
司微谨慎了下自己的措辞:“不是能动程美人的脸,只是能借着化妆,改一改眼型,卸了妆便就又恢复了……”
程美人答应的倒也痛快:“放心,我知晓。”
说话间,内室换了一身衣裳的乔美人便出来了,倒不像是司微原本预想中的那种错色对比,倒是透着一股清丽华贵。
青白色云雁裙,外罩了三层纱衣,底色雪白,中有暗沉青绿,外面却又透了一抹颜色极淡的赭黄,配着对襟上银线绣着的祥云纹,跟腰间系着的渌波色腰带,华美中透着一股典雅。
见屋里众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乔美人施施然旋了一圈:“如何?”
半晌,只有司微很轻很轻的吐出来一句:“好看归好看,但是……不冷吗?”
·
夜色渐渐拢了下来,秦峥呼出一口气,自马上翻下。
把马鞭缰绳往玄策手里一塞,揣着怀里刚到手还热乎着的文书进了门,便往书房的方向走。
得了消息一早迎出来的庞管家接了秦峥一手的零碎,追在秦峥后头一道往书房那厢走:
“殿下,徐姑姑那递了紫藤院的消息来。”
秦峥大步走着的步子一顿,还是把身上的大氅卸下来塞进庞管家怀里:“成,教徐姑姑过来书房说话,我这还有点儿东西得处理。”
徐姑姑来得倒是挺快,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屋里立着的庞总管,肃容跟秦峥禀报了一堆后宅子里的事儿之后,才提起紫藤院来:
“这一时半会儿的,跟奴婢这要的都是些吃的,再不济就是些药材,也没见着有什么出格的事儿……昨下午,教丫鬟往奴婢这跑了一趟,递了封信,说是要送往鸠县的,奴婢也都跟着瞅了一遭,没什么问题。”
“倒是在司小姑娘身边儿伺候的碧月递了话出来,说是司小姑娘会一种什么、亚洲邪术,还要把这东西教给雪酥姑娘……”
正看着文书的秦峥一怔,把手里的文书折本丢下:“你说什么邪术……在我这郡王府后院儿里?”
徐姑姑福身,低眉垂眼地应道:“说是有什么换头之能,不过在这之前,说起来的却是这女子的化妆之技。”
秦峥索性摆在桌案上的东西也不看了,往太师椅里一靠,面现沉吟之色:“化妆,换头……莫不是,易容之术?”
秦峥的眉也跟着皱了起来,低声喃喃:“那这小丫头会的东西,可真是不少,就是不知,这易容之术,她又能精通到什么地步。”
徐姑姑神色不动,只接了秦峥的话继续往下说:“听今儿个自初晴院里传来的消息,说司小姑娘怕是能凭借着妆容,改换一个人的长相,奴婢这儿猜着,也觉着是像易容之术,但到底……奴婢也只是个无知妇人,到底是不是,有没有用,却是看不出来。”
“倒是今儿个初晴院里的乔美人,在司小姑娘的指点下,经雪酥姑娘的手过了一道,兴许是得了殿下回府的消息,特意做了生津解燥的甜羹,想往殿下这明心堂走一趟,您瞧瞧……?”
侍立在秦峥身边的庞总管看了眼徐姑姑,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在秦峥看不着的地方,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秦峥嘶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我记着说,我这明心堂是不许后院那些个女人们踏足的?”
徐姑姑立在那里八风不动,不卑不亢:“那就得看殿下您,有没有想法见见那些个司小姑娘手底下过过一遭的,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毕竟易容术这种东西,奴婢这也只是从话本子里听说过,见却是没见过的。”
秦峥有些无奈:“成成成,见就见,人在哪儿呢?”
徐姑姑又是一福:“奴婢这就教乔美人进来。”
昏黄的灯光下,乔美人手捧漆盘,自门外徐徐步入,就连灯火昏黄的光映在她身上,都似是为她打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美人端庄含笑,眼底盈盈透着些许明光,矜持却又透着女儿家特有的温柔小意。
待得近前,俯身将盘中炖盅放于案上,柔柔唤了一声:“殿下。”
秦峥嗯了一声,不动声色避过扇来的香风:“把汤盅放下就回去罢,夜色渐深,早些休息……似是这等汤羹之物,日后便不必再做。”
“毕竟你来,也不是为着跟郡王府上的厨子抢活计的。”
“做得好了,是厨子无能,做得不好,却教人摆在我面前,是厨子失职。”
“何必呢?”
秦峥叹了口气,视线自乔美人面上一扫而过:“再说,也省得再传出去,说我好色,却又养不起这阖府上下的美人,反倒还得教她们自个儿去炉灶间捣鼓这些个东西,多少有些教我面儿过不去不是,嗯?”
乔美人面上跟着司微雪酥学了一下午的缱绻笑意都要挂不住了,半晌,僵着脸微微一福,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见乔美人掩面而走,头也不回,秦峥舒了口气。
揭了盖子瞅了眼汤盅里的银耳莲子羹,秦峥又把盖子给搁了回去,扬声唤道:“庞师傅,进来,把这银耳羹拿出去倒了——”
尚未走远的乔美人脚步一顿,咬牙半晌,终究恨恨甩袖离去。
门外,极有眼色避出来的庞管家沉沉一叹,摇头丧气,恨铁不成钢捏了捏拳头,也不知是对着乔美人,还是对着书房里坐着的秦峥,最后只得耷拉着一张老脸应了一声:
“欸,嗳,这就来了——”
第51章
秦峥把手里翻看完的文书往几案上一放,十指相扣着搭在肚腹前,两臂架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整个人向后仰倒,盯着头顶的房梁看了半晌,带着些沉的声音方才在书房里响起:
“先提前替我收拾行李,轻装改扮,分出来一部分人手教玄策带着先走,路上打点好行程。”
“如今天气尚寒,还未开春……捡几件春日里的换洗衣裳备着就行,还有就是往南地去的路引子,庞师傅你去寻个不起眼的门路,走旁人的关系,从户部衙门里掏出来几个备用的。”
秦峥思量着萧逸信里送来的那些个消息,眼底透着些冷:
“这几日我便多往东宫陪陪母妃,这府里府外,那些个有心人的盯梢,还得庞师傅帮着遮掩过去……待这春耕之时一至,我便改换身份,去跟萧逸汇合。”
“这几日,京城虽依旧不见绿叶新芽,京畿百姓却多有于阡陌田埂之上,试着拿锄头犁耙掀开冻土,估摸着今春春耕的时日了……南地天暖,气候温润,更多有江河湖海,正可谓该是鱼米之乡,然则萧逸途径过处,陌上农人却寥寥无几。”
秦峥叹笑一声,语气里带了几分讥嘲:“庞师傅,你说,这指着地里庄稼过活的百姓,人都去哪儿了?”
庞管家沉默着,原本因着乔美人的离开而有些不甘的一张老脸,也跟着沉了下来。
半晌,庞管家一声喟叹,带着些沉痛哀惋:“……人心不足,当真是,人心不足!”
秦峥偏了偏头,轻笑一声:“瞧,庞师傅久居京城,却也能对南地这般景象有所猜测,那你说……这消息,若是递到皇爷爷案头呢?”
秦峥面上不怎么真实的笑意渐渐淡去,连带着仰躺在太师椅里面朝着房梁的那张脸,也跟着正了过来:
“我皇爷爷,才是大历真正的定海神针,只要有皇爷爷在一天,整个朝廷,整个天下,绝不会乱——可要是景升二十一年的那场抄家案再次重演。”
“……庞师傅,我皇爷爷如今,已是六十有七,说句大不敬的话,人生七十古来稀。”
“我皇爷爷,还能撑着这朝廷,再撑上几年呢?”
话音一落,整个书房里一片静寂。
这话庞管家不能答,也不敢答。
秦峥的指节在桌案上敲了敲,敲出沉闷的声响:
“皇爷爷老了,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北疆之乱刚刚结束之时,皇爷爷问我,可知他为何要熬干了国库,打空了丁口,也要打得北疆再无还手之力,打得他们将近灭族,乃至于打得他们每每听闻我大历边军之名,便闻风丧胆。”
秦峥抬眼,一双眼底一片黝黝:“那时候我才十岁出头,我不懂,我以为,是皇爷爷性格太过强硬,太过好大喜功,穷兵黩武。”
“我这么说了,皇爷爷却只是拿他的手,在我头上按了一按,而后一声长叹。”
“——直到两年前,皇爷爷先后指派的几个皇叔,自涿郡铩羽而归,最后给了我一把尚方天子剑,把我送去了涿郡。”
后来的事,不必再多说。
秦峥以不到十三岁之龄,以身边三百甲卫,屠了涿郡府衙,带了程钧州的人头罪证,并着搜罗来的往来账本,一路自涿郡州府至京城,杀出一条血路。
待他回京之时,玄衣淌血,青骢马若汗血马,连带着身边的三百甲卫,也只剩不到二十之数。
不仅惊动了当时的轮值驻守的兵马司衙门,连带着御医郎中,也都教景升帝一纸召令召集而来,直至将近一旬,伤势极重的秦峥方才退了高热,保下了一条性命。
“……若我父王,若我那几个皇叔,有当真能担得起这天下江山的,又何至于教我皇爷爷,撑着这么多年?”
秦峥的声音并不大,此时在这书房里传开,却格外教人心惊:
“既然皇爷爷平了我大历江山的外患,那总要有个人站出来,替上了年纪的他,了却了,这天下内在的隐忧。”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皇爷爷临行前看见的,是我大历景明升平,海清河晏……再无身后之忧。”
庞管家憋了半晌,终究没忍住露出了哭腔:“……殿下!”
庞管家抹了把眼泪,终究还是恨铁不成钢地开口:“若您肯娶妻生子,圣上他老人家,又何必这般惦念记挂着日后之事?”
秦峥瞥了眼本该像是个文人模样的庞管家,这会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露出些许恶寒,奈何这是自小就被皇爷爷派到身边儿,又算是看着自个儿长大的长辈……
秦峥叹了口气,没奈何,从身上摸了半晌,没摸出帕子来,便只能拽了庞管家的袖子给他抹脸:
“行了行了,庞师傅,你也年纪一大把了,何必这般女儿家作态?”
“吃着百姓供养长大的,是我,享受着皇爷爷偏爱、皇室尊荣长大的,也是我……天下江山这担子,太重了。”
“我能替皇爷爷分担,却……也承不起这般日久天长的重担,时间长了,我是当真会撂挑子不干的。”
“所以我能做的,也就是皇爷爷在时,我帮着皇爷爷攘内……皇爷爷不在时,我替他,看着这天下——直到,有朝一日,能有一个合适的人,坐在皇位上,能把这大历江山,顺顺利利地,再往下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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