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沿着水流的方向走,总能走出去。
岩洞幽深,水汽极重,江与临宛如独自行走在一场雨雾中,皮肤潮湿到凝出水珠,夜视镜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江与临很讨厌这种潮湿的感觉。
四周静穆异常,除了钟乳石积落下的水滴声,就只有他的脚步声。
滴答,滴答。
洞内四通八达,有很多岔口,像一座巨大的迷宫。
江与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走了多长时间。
在前行的过程中,江与临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一直往前走,饿了就吃一口营养剂,渴了就从钟乳石下面的水洼里捧起水来喝。
即便他已经尽量减少能量消耗和食物摄取,把随身携带的两支营养剂分了好几次吃,但最终食物还是吃完了。
江与临舔舔嘴唇,捏着口袋里最后剩下的一颗水果糖,继续往前走。
不知又走了多久,一条宽阔的地下河拦住了去路。
江与临用异能搭出一座冰桥,迈了上去。
地下河水并不清澈,绿到发黑,水腥味极重。
桥下暗流涌动,水花咕嘟咕嘟翻滚,绿色的河水逐渐漫上桥面。
夜视镜中,江与临清楚看到水里藏着什么。
一团头发从涌泉处一闪而过。
水下有东西。
是怪物,还是死人?
江与临微微皱眉,又将冰桥垫高了些许。
正在这时,冰桥下面突然出现一张人脸!
那张脸肿胀浮囊 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皮肤被水泡得发白发胀,隔着冰层看不清五官。
从头发长度判断,是个女人。
就在江与临低头的刹那,那女人倏地睁开眼,用没有眼白的眼睛死死盯着江与临。
她抬起胳膊,腐烂的手掌一下一下拍动冰桥。
是被怪物寄生的水尸。
水尸是低级怪物,具备感染性,危险等级D。
也只有这种只遵循杀戮本性的怪物,才敢出现在御君祁的巢穴里。
无脑的低等生物还真是平等地恶心所有人。
江与临一哂,将手中短剑掷出,插鱼般隔水戳断水尸脖颈。
水尸发出嚎叫,下颚如蛇类般卸下,喷出一团黏糊糊的暗红海藻。
海藻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颗粒遍布表面,全是黄豆大小的眼睛。
好恶心!
随着那怪物喷出水面,浓烈尸臭扑面而来,腥臭腐败的味道令人作呕。
江与临立即屏住呼吸。
他最烦这种长得丑的怪物,实在很掉SAN值。
江与临一挥手,那玩意立即被寒冰元素包裹,变成一坨冻在冰块里的水草标本,掉进暗河之中。
正这时,另一只鲔型变异兽跃出水面,张开比身体还要大上数倍的巨口,吞掉了那块裹着海藻的冰。
江与临眯了眯眼,手中幻化出寒冰弓箭,一箭将那怪物射入岩壁。
鲔型变异兽咆哮一声,声波在空气中迅速传播,激荡着岩洞顶部碎石震动。
它张开巨口恐吓敌人,畸形尖牙上挂满其他生物的血肉残渣,随着吼叫噼里啪啦直往下掉。
“好吵,狗叫什么。”
江与临摩挲指尖,又一枚寒冰箭出现在弓弦之上,正对怪物咽喉中的深红软肉。
“我都看到你扁桃体了。”
这怪物智商很高,闻言立即闭上嘴巴,意识到眼前这人不好惹,利爪向下一探,从水里掏出什么玩意丢向江与临,趁机遁入水中跑了。
一团小小的东西朝江与临飞来。
江与临异能还未出手,那玩意就中途坠机,‘吧唧’一下摔在冰桥上。
是条小章鱼,只有巴掌大小。
那章鱼摔得八爪摊开,平铺在冰面上,活似一张摊在铁板上的章鱼饼。
江与临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好饿。
自从营养剂吃光后,从饥饿程度判断,他至少已经超过十七个小时没有进食。
这是普通的章鱼,还是未知的小怪物?
感染性高吗?洗洗能吃吗?
江与临满怀疑惑与期待,手中寒冰弓箭再次变幻,化作一把短利匕首。
他蹲下身,用刀背戳了戳小章鱼。
小章鱼像一株含羞草,在江与临触碰的瞬间蜷了蜷,灰蓝的身体颜色逐渐变得透明,化为同冰桥相近的冰蓝色。
会变色,是小怪物。
江与临颇觉惋惜,翻转匕首,准备戳死这只怪物。
小章鱼头顶那对酷似人类的大眼睛微微一抬,幽紫色的眸子水汪汪的,就这么看着江与临,仔细瞧还有几分委屈。
江与临心冷如铁,不吃这套。
刀尖触碰到章鱼脑袋的瞬间,江与临腹部一凉,充盈在体内的元素能量再度消失。
异能怎么又罢工了!!!
我还在桥上啊!
完蛋。
失去能量供应,匕首和冰桥同时化作碎冰雪沫。
江与临只来得及‘卧槽’一声,就和小怪物章鱼同时掉落,坠入滚滚暗河之中。
地下暗河深不见底,转瞬将江与临卷走。
水流湍急,河水漫过头顶,江与临展开双臂试图向上游去,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根本无法在激流中保持平衡。
随着水流起伏,肺部的空气很快消耗殆尽,窒息感充盈在胸腔,憋闷中无法继续闭气,他在求生本能的操控下张口呼吸,于是反复呛水。
水势太急了,铺天盖地般卷过来,人类的力量在此刻显得无比渺小。
江与临拼命摆动四肢,挣扎间偶尔能将头探出水面,呼吸到几口空气,与此同时,更多的河水呛入肺部,剧烈的灼烧感撕扯着五脏六腑。
随着时间推移,大脑缺氧不可避免,意识也变得薄弱,体力逐渐耗尽。
江与临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耳朵也听不到声音,好像又回到某片漆黑维度,隐约看到远处有些亮光,引着他往前走。
还能重开吗?
被溺死的过程漫长且痛苦,江与临筋疲力尽,渐渐放弃挣扎,静待死亡降临。
方生方死,浮生若梦。
水下很黑,也很冷。
当活着只剩下折磨,死亡反倒成为最后的解脱。
天命已定。
也许,他注定要死在这个怪物的巢穴里。
江与临不再慌乱,也不再害怕,甚至不再饥饿,身上所有的痛苦好像都消失了,内心中只剩长久的平静。
他不断下沉。
水泡在口鼻处翻滚。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之时,他的手腕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缠住,拖着他不断向上。
微光穿过河水,刺透无尽黑暗。
沉浮间,黑暗与光明交替不断交替。
江与临恍惚看到了荡在水中的修长腕足。
这是一条身长超过5米的大型章鱼,挥舞的触手犹如绸带,触手全部展开后遮天蔽日,浩浩荡荡。
江与临意识模糊,已然忘了自己还在水里,想要说些什么。
一张口,嘴边又浮起一串气泡,猛喝了好几口河水。
那章鱼原本正在悠闲上游,感受到气泡后,回头看了江与临一眼。
这是个很拟人化的动作。
江与临闭上眼,没看到那条章鱼发现他昏迷后显出几分慌张,几条触手挥成螺旋桨,拖拽着江与临快速上岸。
第3章
江与临醒来时,那只巨大的章鱼已经不见了。
在生与死的刹那间,江与临分不清是幻是真,也不知是真的有那样一只章鱼救了他,还是在绝望之中想象出来的画面。
他一翻身,胸前趴着的小章鱼掉了下来。
那只小章鱼没精打采,半死不活地摔在地上。
江与临捡起小章鱼,问:“你看见一只大章鱼了没?”
小章鱼撑起身子,腕足在江与临手心一点,仿佛在说:我就是那个大章鱼。
江与临很是怀疑,捏了捏小章鱼的脑袋:“你会变大?”
记录在册的八腕目章鱼科怪物中,尚未收录能够自由变换颜色和体型大小的章鱼科怪物。
难道是新品种?
江与临还是觉得很奇怪:“你是什么怪物?”
小章鱼当然不会回答,它重新趴回江与临手上,紧紧贴着江与临的皮肤。
江与临戴着半指手套,它就用腕足缠绕着手套外裸露的手指,吸盘一张一合,很有规律地轻轻吮吸指腹关节。
不疼,有点痒。
也许是没有吮到什么东西,小章鱼越吸越用力,触手尖挑开手套边缘,自以为很隐秘地往里钻。
江与临失笑:“你在感染我吗?”
小章鱼伸出一条触手,垂入地面的水坑里。
江与临不明所以。
在疑惑中,他眼看着小章鱼用触手吸上来一些水,全滋到了自己脸上。
“……”
江与临抹了把脸。
小东西个头不大,脾气还不小。
江与临拧干身上作战服的水,又在原地休息了片刻。
他把小章鱼放在岸边岩石上:“你在我手上吸了半天,但我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所以你没有感染性……”
江与临杀过很多怪物,对于这种没有感染性、对人类没威胁的怪物并无太深恶意,归属于可杀可不杀的范围内。
况且这只小章鱼还疑似救过他。
不过在它变成水里那么大之前,江与临就此仍持保留意见。
江与临端详这只巴掌大的小章鱼:“长得和普通章鱼没什么区别,你真的是怪物吗?”
说到普通章鱼几个字的时候,江与临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小章鱼:“……”
它的颜色从冰蓝变为深灰,又变成绿色、橘色、紫色、红色、黄色……宛如彩灯般变来变去,表明自己确实是个怪物,不可以吃。
“不吃你。”江与临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放在小章鱼面前:“章鱼很好吃,但我没想吃你。”
小章鱼又将触手垂到地下吸水,吸满后举起来,随时准备喷江与临。
江与临以手挡脸:“真的!”
小章鱼卷起那块儿糖,爬下岩石,沿着裤腿一路往上,钻进了江与临胸前口袋里。
江与临把小章鱼从兜里捞出来:“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就敢往我兜里钻?”
小章鱼用触手比划了个问号。
江与临很轻地皱了下眉,总觉得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揉了揉额角,恐吓道:“我是人类基地研究所的顶级杀手,杀怪不眨眼,像你这样的软乎乎的小怪物,一刀砍十个。”
小章鱼举起触手,又喷了江与临一脸水。
江与临‘啧’了一声,随手把大脾气的小章鱼扔回河里,冷酷无情地转身离开。
他是人类,不应该觉得一只怪物可爱。
*
地下暗河错综复杂,江与临也不知自己被冲到了哪里。
黑暗最容易唤醒心底对于未知的恐惧。
岩洞幽暗,深不见底,空中有很多漂浮物,分不清是微生物还是水汽。
江与临全身湿漉漉的,越往前走越感觉全身发冷。
他扶着岩壁,又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些许光亮。
寒风卷着雪花往洞口往里刮,吹在湿衣服上堪比刀割。
江与临打了个寒颤,又退回岩洞中。
这么出去绝对会被冻死。
他现在又冷又饿,体力严重透支。
饥饿几乎冲击着理智,江与临捻了捻手指,可晶核这次并没有搭理他,一点异能也使不出来。
江与临无计可施,只能冒险回到暗河边,拾取干柴生起一堆火,脱下上衣烘烤。
他先用树枝做了根简陋的鱼竿,又在岩壁下松软的泥土中挖出几条白胖虫子做饵钓鱼——
希望钓上来的是鱼,而不是什么其他怪物。
火焰带来的安全感极其玄妙,江与临屈腿靠坐在旁,身体渐渐回温,竟生出了些许困意。
江与临撑手望着幽深河面,不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他只知道得先离开这座危险巢穴,可接下来,他又该去哪里呢?
回基地找慕容煊报仇吗?
可想要他命的人并不是慕容煊,而是……
究竟是谁呢?他也说不上来。
只是无论找谁报仇,他如今时有时无的异能都是个隐患。
历经一轮生死,江与临救世的理想被现实撞得粉碎。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掌心,沉寂已久的异能再次明亮。
掌心凝聚着风雪,这是无比强大的力量。
短短一个瞬间,江与临想到了很多人。
在战斗中死去的队友,将他视为垫脚石的慕容煊,还有他在研究所的同事老师。
他们全都放弃了自己吗?
江与临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挡了谁的路,可现在结果摆在眼前,无论能不能接受,也都得接受了。
风雪盘旋着,最终在掌心消散。
不能回基地。
他的异能现在极度不稳定,能否使用全凭运气,这时候回去简直是拿生命冒险。
可是没有异能,在基地外的污染区更是朝不保夕。
江与临陷入两难。
眼前的苍蓝色晶核华光璀璨,强盛的能量呼吸般闪烁,半点瞧不出说断电就断电的模样,异能晶核到底是个死物,就像人的骨骼脏器般依存于人体,并没有独立的思维与灵性,时好时坏也没什么规律。
江与临猜测,他的晶核会出现这种情况,多半还是和前世自爆有关。
无论是什么东西碎成那样,再重新拼回来都很难完好如初,他的晶核总是短路断电,大概也是坏了,只是这玩意又没有修理厂,谁也不知道该怎么修复。
前路漫漫,江与临感觉异常疲惫,不由生出几分厌倦之感。
这不仅是饥寒交迫带来的感受,更多是心理上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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