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熙熙攘攘,穿梭在街道中,卖花灯的小摊热闹起来,接着有许许多多的灯点亮,从高处往下看,犹如星火燎原。
谢珩脸上戴着一只青鬼面具,在桥上俯视下方。
胡生被他打发着出去玩了,当下只有花六童站在轮椅后方,与他一同欣赏夜色。
花家在江南的名望很高,不少人都认得花六童,为了避免麻烦,他同样戴了一只面具,狐狸图案,用黄铜铸就而成,以彩色的涂料描绘出类人的五官,看起来异常诡谲。
他们的灯尚未点燃,几乎隐藏在了黑暗中,丝毫不引人注目。
花六童:“你能下去吗?”
谢珩的神色隐藏在了面具下方,只有露在外面的眼睛透出被羞辱后的薄怒:“你要让我自己过去?”
“我不是那个意思……下面的人很多,你不要紧吧?”
他记得鬼畏惧人身上的阳气,阳气充足的人,鬼怪不敢靠近。现在虽是夜晚,底下的人却又很多,难免会出现意外。
谢珩冷淡地说:“我还没有残弱到那个份上,只要没人把我从轮椅上撞下去,我应该不会有事。”
“那我们过去?”
“嗯。”
花六童推着他从桥上下来,点燃两盏提灯,一盏挂在了谢珩右手的扶手边,一盏挂在了轮椅后面推动的把手上。
两盏灯一高一低,看起来倒是很和谐。
谢珩兴致勃勃:“去河边看看。”
花六童推着他往河边走。
这里的水并不深,失去了日光照耀,底部漆黑一片。水面飘了几盏莲花样子的纸灯,在烛光照耀下,能看到游鱼追着河灯玩耍。
远处一片平坦,没有任何遮蔽,哪怕人很多,处于这样的景色下,谢珩依然觉得心旷神怡。
他撑着轮椅的扶手慢慢弯腰,花六童连忙走上前扶住他:“你要做什么?”
谢珩道:“抓紧我。”
花六童手上用力,握住谢珩的手,看他将另一只手伸入水中,轻轻拨了一下水面,惊走了底下的游鱼。
谢珩玩心大起,将水泼在了远处的河灯上,纸质的河灯下沉了一小截。
花六童问:“你想不想放花灯?”
谢珩:“不想。”
他的核心力量很弱,扶着花六童的手,艰难地直起身子,“上次玩水,还是半年前,我差点淹死在大海里。”
花六童有些心疼,不过见他心情还不错,知道他此时没有过多的沉浸在过往,便没有出言安慰,语气如常地同他闲聊:“后来你是怎么逃脱的?”
“我没跟你说过吗?”
“你说的很粗略,我只知道你侥幸活了下来,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
宫九已经投降归顺,无名岛也名存实亡,不必再担心他会平白无故地害人性命,或者拉人入伙。
谢珩颇为轻松地回答道:“我被一个小姑娘救上了岸,那姑娘的脾气骄纵,警惕心也强,见我是个残废,本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就要把我丢回海里,我费了些口舌才让她改变主意。
“谁知那竟是一方很强大的势力,我不得不忍气吞声,经过重重考验,与谢家彻底断绝关系,才获得了他们的信任。”
系统:【忍气吞声……你好意思吗?谁家忍气吞声会支使上司给你按摩啊!】
薛沉:【别说话,用心感受,你期待的场景来了。】
系统:【??】
狐狸面具下的眼睛微微睁大,花六童思维凝滞,结结巴巴:“什?你说什么?考验?那、那场火灾,不对,谢璋的确死在了那里,你、你怎么可能逃脱?”
谢珩仰头看向他:“嗯?”
花六童蹲下来,双手抓住了他的左手:“你的手很冷。”
谢珩:“我双腿残废,无法行走,久坐多年,筋骨不如常人,气血不畅,无论冬夏,四肢末端都是这样冰冷。”
花六童抬手,放到了他的鼻子下面,感受到了他的呼吸,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你没死?”
谢珩挑眉:“我都已经在这里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死了?以为我是鬼?”
花六童精神恍惚,怔愣看着他,低声呢喃道:“你不是阴魂?”
谢珩拿起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心脏处,稍稍用力,让他感知自己的体温和心跳,他低笑一声:“没想到,你竟也信鬼神。”
花六童脸颊发烫,正庆幸有面具遮挡,就见谢珩抬手,解开了绳子,将狐狸面具取下,放在了腿上。
残废的青年一扫先前的郁郁之色,清冷的气质染上了温柔,眉眼含笑:“今日与我相处,想必过得很艰难吧?”
“你就不要再取笑我了。”
“难怪我总觉得你话中颇为冒犯,还以为你是故意的,”谢珩轻笑:“我还以为你看不惯我的作为,想要劝我迷途知返,没想到你竟认为我是鬼。现在想来,你说的那些话,倒是能解释清楚了。”
花六童:“唉,你别说了,我的脸都要丢尽了。”
“怎么会?除了我,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的。”谢珩正色道:“六童,多谢你挂念我。”
“说的哪里话,我们是朋友,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可能无动于衷?”花六童问,“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之前怕将无辜的人牵连进来,我一直在极力避免与他人来往,故而没有将实情告知,并非不信任你。那时胡生还是少主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不止照顾我,还要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少主有任何吩咐,也是通过胡生下达。
“我与谢璋本就有杀身之仇,如今回来了,他竟还要杀我第二次。我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便借了少主的手,设计了那场大火,从此金蝉脱壳,摆脱了原本的身份,同时取得了少主的信任,得以在岛上安身。”
花六童没想到,看起来和谢珩很亲密的胡生竟然是别人安插的眼线,“那现在……”
“很快就结束了。”谢珩将手覆盖在他的手背上,“胡生现在只忠诚于我,可以相信他。”
“来江南前,你居住在何处?过得还好吗?”
“我已经投靠了太平王,先前随他在军中做事,若不是过年,我怕是依然走不开,难以与你相见。”
花六童的理智渐渐地回笼:“你回来,是为了见我?”
谢珩笑道:“这里虽是故土,却早已经没有了家。只是这里有我挂念的人,若是连新年这样日子都无法与之相见,该有多孤独?”
系统:【你也太会骗人了,花六童肯定觉得,他就是你挂念的人,绝对想不到你最开始一直在躲着他,根本不敢见他。】
它很清楚,马甲这次回来是为了见花满楼和陆小凤,或许还有云鹤烟,以及处理江南这边生意上的事,花六童都不知道排到第几位了。
薛沉:【你不懂,躲着他也是一种战术,为的就是今天。你看,我的物种暴露了,六童根本没有怪罪我假死欺骗他感情的意思!】
系统:【……】
花六童感动极了,但也不是傻子,他们今天刚刚相遇,谢珩的反应可不像他说的这样,轻声问:“你既是特意回来见我的,为何还要躲着我?”
谢珩取下面具,叹了口气:“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虽然我于你而言,可能只是普通朋友,但是在我心里,你却是特殊的。我的朋友不多,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肯在我落魄失意时伸出援手的人。”
谢家父母是如何对待这个儿子的,花六童一清二楚。
他也知道,已逝的谢璋三番五次地想要置谢珩于死地,甚至他的残疾,也与谢璋脱不了关系。
那场火灾烧死了很多人,谢家和本地帮派有牵扯的事情根本瞒不住。
谢璋曾经对谢珩做的那些事情已经昭然若揭。
花六童没有想到,自己给予谢珩的帮助,竟是他为数不多获得的善意。
谢珩这一生过得太苦了,换做其他人处于他的位置,未必能顺利地活到现在。
花六童心中酸涩,故作轻松地说:“你这样郑重,反倒叫我不好意思了。难怪你之前一直都在拒绝我相助,我做的那些事,应该也给你带来了很多困扰吧?”
“是啊。”谢珩说,“我唯恐少主发觉到我与其他人走得近,再下令让我斩断牵绊,或者带着你们也去岛上。”
“这位少主是谁?”
“宫九。”谢珩看着他,“是陆小凤这段时间一直在查的宫九。”
“你说事情快要结束,可是陆小凤已经找到证据,准备将他铲除?”
谢珩摇头:“没有这么简单,宫九的势力牵扯太多了。总之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我还要求你帮帮忙,配合云鹤烟,将生意做大,尽可能多得筹集钱财。”
谢珩已经将关键信息告知,太平王拥兵自重,他们又要筹钱,很容易想到那方面。
他心中不安,压低声音:“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谢珩平静地说:“我很清楚,若是没有我,太平王未必会走上这条路。你放心,云鹤烟在江南只做生意,不会强迫任何人。你若是不想做,完全可以拒绝,我不会让你为难。若你答应,我也可以担保,就算事败也不会殃及无辜,太平王府会承担全部责任,绝不会牵连你的家人。”
花六童苦笑:“你都已经把事情说得这么清楚,我哪里还有拒绝的余地?只是我在家中说了不算,怕是很难帮到你什么。”
“你只要表个态就好。”
应奉局只是为了搜集太湖石设立的衙门,平时不干正事,有人知道这个部门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很重,特意前来投靠,也有人看不起他们,躲得远远的。
花家在这二者之间,以前该做什么,现在还做什么。其他人见花家如此,也都跟着这么做。
云鹤烟没有杀鸡儆猴的兴致,更不想用权力暴力解决。
只要花六童跟他走得近些,释放出友好的信号,自有人会脑补出很多东西,做出表示。
花六童明白自己的作用,心想,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回家以后要被父母兄长念叨死了。
不过若是谢珩相求,被念叨几句也无妨。
第201章
花六童和云鹤烟的见面,约在了花满楼的小楼那里。
花六童驾着马车,接上谢珩和胡生,带他们往郊外的方向去。
花满楼的小楼一如既往的安静清新。
江南的温度比北方高一些,就算冬日盛开的花不多,小楼里面也没有多少枯败的景色。
花六童抱着谢珩从马车里下来,因屋前还有台阶,便没有乘坐轮椅,直接将他抱去了里面。
云鹤烟已经提前到来,陆小凤也早早地来了。
这是他与花满楼的第一次见面。
每次与人相见,云鹤烟都会做一个仪式,这次也不例外。
陆小凤应该提前跟花满楼说起过云鹤烟的病,在云鹤烟提出饮血的要求时,花满楼答应地很干脆,任由云鹤烟割破他的手指,捧着他的手,舔舐流到掌心的血。
系统:【完了,要撞上了。】
薛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系统:【我不信,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薛沉:【倒也不必这么迪化。】
系统:【……】
花六童抱着谢珩站在门口,先是疑惑,待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看着失明的弟弟,又看了看目光迷离的云鹤烟,最后望向陆小凤。
陆小凤有点应激:“不关我的事!”
花满楼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云鹤烟身上,直到陆小凤出声,才留意到屋里多了两个人。
他侧了侧脸:“谢公子,六哥,你们来了。”
花六童尴尬的情绪褪去,把谢珩放到座椅上,语气严肃:“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光天化日,像什么样子!”
“六哥,你误会了……”
花满楼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云鹤烟放开他的手,用手指抿了下唇边的血,塞进口中舔舐干净,迷离的眼眸望向花六童。
花满楼不知道他此时在看哪里,也看不到他眼睛里蕴含的情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伸手去触碰云鹤烟,明明清晰地感知到了云鹤烟的位置,却还是落了个空。
云鹤烟看似意识模糊,身形如风一般,灵巧极了。
他盯着花六童迷茫的眼神,在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极有压迫感,周围的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花六童戒备起来:“你要做什么?”
云鹤烟舔了下嘴角,抬起手上的匕首,哑声问,“行吗?”
花六童满脸疑惑。
陆小凤:“那个……”
云鹤烟:“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完他捧起花六童的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割破他的手指,塞进自己的嘴里。
花六童完全呆住了,片刻后才想起来挣扎。
云鹤烟松开手,咂了砸嘴,回味着鲜血的味道。
花六童感觉被冒犯了,恼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赶紧把云鹤烟拉走,按到椅子上,转头歉意地说:“他身患怪病,无法自控,清醒时候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你大人大量,别跟他一个病人计较,待他意识恢复,再向你道歉。”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这世上哪有这种病!我看他就是对七童图谋不轨,才用这种烂法子遮掩!你不必替他说话,让他自己说清楚!”
云鹤烟慵懒地撑着手臂,双眼泛红,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味道真不错。】
系统:【你就这么馋吗!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喝吗!就不能等熟悉以后再动手吗!】
薛沉:【这样比较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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