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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男人伸手拉住黑发青年的手腕。
维诺侧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谭遇，温润一如当初，但却多了很多深沉的东西，像是清澈的水潭下积攒的不知多深的内容物。“要面对他了，害怕么？”
自从维诺施展精神力把全星际人类全给催化返祖后，他全黑的眼瞳就恢复了曾经的模样。就好像一直被维诺屏蔽的人鱼王意识，终于被维诺让所有人类都返祖长出鱼尾巴的行为打动，狠狠出了口恶气后，平息了旷久的愤怒。
男人愣了一下，弯唇拾起笑意，一缕阳光浅浅落入他璀璨的金眸中。经历了这么多磨难，他好像还是那个满身狂气，仗势肆意的帝国最强刃，“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维诺对人情绪的感知越来越敏锐了。
谭遇想，他曾经害怕过皇帝么？害怕的，他怕自己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他怕自己明明已经享受过身为人的自由后还要被打回原形，回到人鱼那种地狱般的禁脔生活中。
他怕的不是哈里森，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抽象的皇权。
从他幼时起，皇权就压在他头上，他被迫向那个位子上的人下跪，为他们卖命，换取一个以人类的身份行走于世上的机会。老皇帝死了，就继续为新皇卖命。
就像一颗种子落入了土壤贫瘠的石缝中，尽管如此，他依然感激从缝隙里落下的绵薄雨水和阳光，并抓着这一点点慰藉，拼命向上成长。
但石头到底给他年幼的枝丫带来了磨损，即使那伤疤已经痊愈，但那里始终是畸形的。
那是皇权压制的形状。
他对维诺说的话也是真的。
他最后的底牌也被哈里森当着所有人的面抽出来了。但曾经预想过的糟糕下场，一个都没发生。
一切早就不一样了。
是维诺带来了这一切的转变。
所以，只要身边这个人一直在，他便是无所畏惧的。
他们在会议室中见到了皇帝。
哈里森像一条快要发烂的死鱼，仰面瘫在地上。
没有了曾经身居高位的优雅自如，他看起来很憔悴，嘴唇干裂，眼下青黑，头发毛躁，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一副就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样子。
他暗黄色的鱼尾上已经分泌不出粘液了——这是人鱼严重缺水的标志。
但在听到开门的声音后，扭头看过来的皇帝，眼中又燃起了高昂的斗志和不甘。
“你们来看我笑话么？你以为你真能管理好一个国家么？”他急促喘息着，声音嘶哑得像被钢刷子刮烂的纸张，气音从那些细缝中流出，有种濒死颤抖的虚弱感。
“哈，不过是一群凭理想主义闹事的毛头小子，你们是要把这个国家一起带入深渊！”
“谭遇，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真把你当成人了来用了。”他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试图戳男人的肺管，“如果一开始就把你当成一条人鱼用，就没有后续这么多事了。”
谭遇没什么反应，维诺却是眼眸一深，垂眸看着倒在地上嘴硬的败落者，像是看一只随时可以被扫走的垃圾袋。
阳光从维诺身后照射过来，将他的面目模糊在光中。哈里森看不清维诺的神色，只听到他平静的话，“如果你真的管理好了这个国家，就不会有一群理想主义者来‘闹事’了。”这话对哈里森来说却是莫大的嘲讽。
哈里森攥着无力的拳头，胸口剧烈起伏，吸进来的气流怎么也不够用，他不禁加了呼吸速度。
自从变成人鱼后，硬气的皇帝把所有想进来把他抬进池子里保湿的人都骂走了。
他不接受这个身份。
他生而为皇子，活在这个星系的统治阶级里，靠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爬到顶端，坐拥一整个帝国。他才不是什么狗屁人鱼。
只要他能撑住，顶过去这段时间变出人腿的时间，他就还能重新站起来，把这个被人搞乱的国家重新整顿起来。
哈里森不甘心，就差一点点，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可以把人鱼的事解决得很好的。
人鱼们受的苦难他不是不知道，但他们已经忍受了那么久的时间了，再多忍受一段时间就怎么了！
为什么不能再耐心等一等！
维诺知道，想要彻底进入新时代，旧时代的帝王就不能留。
不管皇帝后续是否还有能力闹事，留下他就是个祸患。
维诺抬手，摸到腰后的消音粒子枪，指尖落在冰冷的枪杆上，微微颤抖了一下。
意识海里，代表哈里森的那颗精神光团，在散发着浓浓的悲伤。
哈里森躺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维诺，他自然看到了男人那一瞬间的颤抖。
败落的皇帝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他胸膛起伏，看起来疯狂而愉快，一双眼睛如同将熄的烛火，猛烈地燃烧着，带着扭曲的恶意，“哈哈哈哈！王又怎么样！你连一条人鱼都不敢杀！”
“你不敢杀我！你不杀我，我总有一天能杀了你的！”
“别以为，咳咳！……别以为我会被这劳什子精神臣服绑住！你不过是占了个人鱼王的身份而已，优柔寡断的人做不了帝王！咳咳！……我才是真正合格的王者！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最后一口压在他心底的郁气与不甘被他喊了出来，于是整个人的生命状态也急速下降。
被他这么一顿喊，维诺反而定下心来，他摸出枪来，声音依旧稳定，甚至带着一点慈悲。
“我不需要做王。”他和哈里森所注重的东西，从来就不是一个方向上的。
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从维诺手里拿过了那把枪。谭遇温柔地将维诺推送出门口，低声告诉他捂住耳朵，他来就好。
“谭遇！谭遇！咳咳！你怎么，你怎么敢！……我是你的皇帝……！”哈里森的声音终于染上一丝惊恐。
维诺从顺如流，转身出门三秒后，身后的房间传来一阵闷哼。
哈里森的声音消失了。
维诺抬头看着长廊外的天空，被明亮的天光晃了眼。
他闭上眼，被人从身后温柔拥住。男人埋首在他颈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处的肌肤上。
“走吧。”
旧时代的帝国君主制结束了。
新纪元的人鱼联邦国来了。
第247章 再回首已是天光改换，日月同辉
这场喧闹了长达半年之久的社会动荡终于结束了。
新的人鱼联邦国由原帝国和原联邦国家组合而成。分裂了千年的两个国家再度合并了。
海茵斯彻这边负责把人鱼神智解毒药剂运输过去，派去了人鱼医生和复健专家，去联邦那边帮助他们的人鱼进入社会。
前联邦的主席和维诺视频通话的时候，一脸无语，怎么你们帝国内乱还把我们都波及上了。但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两个国家都是人鱼，那不如整合资源一起谋求稳定发展。
合并国家的决议刚出台的时候，也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但那会儿发出反对言论的人只能呆在家里的人鱼水池里愤怒地啪啪甩尾巴拍水，也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事。
大部分人其实并不在乎他们在哪个国家。他们只想要稳定安全富足的生活罢了，哪个政权能带给他们这样的生活，那个政权就是好的。
但这不包括一个人。
抛夫弃子的宋黎玥带着套现的通用点逃到了联邦，她伪造自己的身份，嫁给了一个联邦中产富商。虽然男人没有以前的丈夫有钱有颜，但他是个老实人，赚了钱会给她花。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宋黎玥对于自己卷钱跑路的行为并不后悔，她知道自己就算不走，以后尼克勒斯从看守所出来，也是她们两个人一起慢慢耗干前夫攒下的资产。
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陷入贫困的生活，宋黎玥是绝对不想过的。
于是她当机立断，套现跑路。既然要跑，就干脆换个国家，到一个谁都不认识她的新环境里，开始新的人生。
过了每两年安生日子，她看到了维诺。
那个下贱人鱼生出来的崽子，居然没死。宋黎玥可惜之余，又恶毒地诅咒，希望维诺早点被帝国抓到，处以死刑。
还给人鱼平权，那些分不清自己有几个指头的蠢人鱼，不配拥有和人一样的权益！
他们就该被男人们当成不值钱的生育罐头才对！
曾经因为一条人鱼被心仪对象拒绝的女人，将自己被拒绝的羞恼，转化成了对人鱼的蔑视与恨意，并在几十年间，将这种恨意酝酿得越发浓厚。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老实男人，居然有一天会变出恶心的鱼尾巴！
老天爷救命啊！那是她最厌恶的人鱼！开什么玩笑，维诺那个下三滥的小人，他耍了什么手段，怎么可能会把所有人类都变成人鱼！
丈夫倒在地上痛苦喘息挣扎的时候，女人画着精致的妆容，一脸厌恶地挪到旁边，笼起自己垂地的裙摆，生怕地上那条恶心东西分泌出的粘液和血液的混合物，染脏了她的裙子。
——虽然那裙子也是用丈夫的钱买的。
什么丈夫！呸！宋黎玥又利落地抛下了这一任老实丈夫，她第一时间申请线上离婚手续，在地上的男人疼到昏迷期间，用他的指纹打开对方的光脑，在光脑上通过了离婚手续的办理。
他们在法律层面上没有任何关系了。
办完离婚手续，宋黎玥才感觉好受一点。
她没有别的房产可去，屋里这个恶心人鱼，她是不打算养的。
于是聪明的女人拎着前夫的衬衣领，把对方从家里一路拖行着扔了出去，扔到马路边。
她很好心，没有给男人摘掉光脑。
是生死是，看他的运气了。
星网上传来人类还能恢复双腿的消息时，宋黎玥有点不安。希望她前夫顺利没了。
一个月后，家门突然被人敲响，粗暴的咚咚敲门声让宋黎玥吓了一跳。
不等她开门，防盗门就被粗暴地撞开，一群穿着黑衣的警卫队成员闯入了她的家中，一把箍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到在就近的桌面上。
冷硬的声音配合着男人说的话，让她吓软了腿。
“宋黎玥女士，你被控人身故意伤害罪、恶意解除婚姻罪和非法占有他人财产罪，跟我们去所里一趟吧。”
门口处不紧不慢地走进来一个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冰冷而陌生。
是被她扔出去的前夫。
完了。
宋黎玥目光空洞了一瞬。内心始终悬着的石头终于轰然落地，将她砸得粉身碎骨。
*
两月后。
第一批帝国新出生的小人鱼们，在家长们精心的呵护下，转化出了双腿。
一时间，星网上的热搜头条都是#我家小人鱼长腿了#
【呜呜呜呜我哭死，我家崽长腿了！他和普通的人类小孩没有半点区别，只是更可爱！】
【看我的孩子！这双小长腿！直溜溜的！以后一看就是大高个！】
【别炫，我的人鱼老婆现在经常会看着邻居家满地跑的小孩发呆，我觉得他应该是想到曾经被帝国收上去的两颗蛋了。如果当初没交上去，现在我家两个崽子已经能开着辅助甲上节打架了。】
【每次看到我健康活泼的孩子，就会很感谢海茵斯彻，没有他们，我们还要承受亲子相离的痛苦多久。】
新国家成立后，第一步就是对外建交。
维诺对于管理一个国家的事情没什么兴趣，谭遇也表示一切走入正轨后，不想再插手国家治理的事情。于是维诺联系了夏铭钰，把查尔斯当壮丁抓到了皇宫里。
反正查尔斯以前也是作为皇储培养的，对于管理国家事务方面有一定的经验。
皇宫里的人几乎全换成了新面孔，他们有的曾经就是帝国人，有的是联邦人。
但现在他们都同属于一个联邦国家的国民了。
已经凝聚出了精神核的新人鱼们穿上衣服，走出家庭，再次回归工作岗位。
一切和以前好像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人鱼学院正式开始招生，教授的课程从基础社会常识到专业课程技术，招生面只针对半路出家的新人类，毕业后学院还负责联系各大公司，给毕业生们介绍工作。
眼看新联邦的秩序稍稍稳定了，维诺和谭遇再次坐上星舰，飞回古蓝星了。
再次见到碧蓝的星球，维诺心中涌起一阵淡淡的波澜。他隔着玻璃，指尖轻轻描绘那个漂浮在漆黑宇宙中，亮眼的圆形小球。
人类和人鱼的母星上，养育着他和谭遇的孩子。
古蓝星最近也和外界通了网，专业的电信公司带着工程师和信号塔材料从帝星赶往这里，为了避免古蓝星外环绕的磁暴场干扰，几个工程师苦思冥想了一个多月，终于研发出了能避开磁暴与外界联通信号的方式。
自此，古蓝星的人鱼们，也可以用自己的光脑上网冲浪了。
他们看到了遥远帝国的动荡，看到了王带领着组织把帝国的根底都给翻了过来，也看到了曾经姿态高傲地给他们伤害的人类，统统变出了鱼尾，彻底换位到人鱼的位子上，被迫开始体会人鱼的感受。
那些一出生就呆在实验室的年幼人鱼还好，只是兴奋激动地觉得王给所有人鱼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凑在一起满脸惊叹又骄傲地笑谈着，以后他们要去人鱼联邦的学校上什么专业。
一些上了年纪、经历了不少折磨的人鱼看到这些消息，真就是提泪横流，捧着光脑哭得停不下来。
他们在黑暗中忍了多久，又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前来拯救他们的人。
就好像曾经遭受过苦难的孩童，虽然已经长大了，受过的伤也结痂了，但那种寄人篱下的憋屈感和无人为自己撑腰的委屈感一直埋藏在心底。
而王直接把所有人类都变成了人鱼。现在玫瑰星系没有人类，只有人鱼了。人鱼们并不比人类差到哪里去，他们有学可以上、有工作可以做、自己生的蛋可以自己养大，甚至只要他们想，他们就能不靠人类，独立生活。
这个给过他们无尽伤痛与侮辱的世界，终于被人敲碎了一扇天窗。
有光撒了下来，平等地照耀在每一个生命之上。
维诺他们没有提前告知古蓝星上的人，当元盛和岳听南他们看见突然造访的两人时，意外又欣喜地迎了上去。
复健基地如今的人鱼少了很多，大部分已经完成身体转化和初步社会化教育的人鱼已经被他们运送到曾经的帝星，去做社会重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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