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瑢跟刘师傅掰开来分析了一遍,刘师傅这才相信,周元瑢是真心想和他合作的。
“三公子,我是个粗人,不会考虑那么多,但我却知道一个道理,出多少力,拿多少钱,这水是三公子家里的水,我们只是负责搬运和售卖,至多拿三成,不能再多了。”刘师傅一本正经地说道。
周元瑢没想到刘师傅原则性竟然这么强,不禁心中生出些许感慨,他以前在工程中和一些老师傅打交道,也能感觉到,不管外界环境如何变化,这些老师傅心中都有一个恒定的准则,他们只认这个理,并且一生都在笃行这个原则。
“既然刘师傅你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推让了。”周元瑢笑道,将另外两锭二两的银元宝拿给刘师傅,自己把剩下七锭揣进怀中的口袋里。
刘师傅和店里的伙计看着桌上的三锭银元宝,六两银子啊,真就给他们了??
“刘师傅,我们现在也是合作伙伴的关系了,如果以后你们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来找我,我们一起商量着来。如果我又做了什么新物件,想从你们店里销售,也请你们多多帮忙。”周元瑢笑道。
“那是,那是自然。”刘师傅和店里的伙计连连点头。
周元瑢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忽然想到:“对了,还有一件事,三天后,给金满堂送水的时候,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考虑到老周家的井出水量没有那么大,打井水也是纯手工的,无法一次性给金满堂凑齐十大缸子,所以分成三天交货,每天刘师傅都要押送一趟净化水去金满堂,一直到第三天,宴席开始的那一天。
周元瑢对送水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位“大爷爷”是谁,他又要宴请什么贵客。
如果真像周泰说的那样,金满堂是宫里头的人和大臣、富商进行秘密会谈的地方,那么对于周元瑢来说,信息价值就远远大于卖几缸水的盈利了。
周元瑢的这个要求,对于刘师傅来说也就是多带一个人,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约好时间后,周元瑢告辞离开。
揣着沉甸甸的十四两银子,周元瑢返回家中。
周元琦正在前院里坐着,一听见门响,就蹿了起来。
周元瑢进门的时候,正看见周元琦向他奔来。
虽然说这样比喻不太好,但是,周元瑢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同事家里的大狗子,同事回家一开门,大狗子就埋伏在门后猛扑上来,热情地围着同事一阵撒欢。
“怎么样怎么样,金满堂的评定通过了吗?水卖出去了吗?”周元琦焦急地问道。
“卖出去了。”周元瑢将席帽摘下来,露出笑脸。
“呼,我就知道,小弟你一定能行的!”周元琦松了口气,接着,他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周元瑢,“卖了多少钱?”
周元瑢招呼他往屋里走,两人进了里屋,周元瑢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放在桌上。
“哗!四两银子,这么多!”周元琦震惊了,他拿起银元宝,摸了又摸。
真别说,周元琦已经很久没有摸到过银子的质感了,他最近都在努力地数铜板,再把铜板串到线绳上。
大绍的货币兑换标准是一千文铜板相当于一贯钱,一贯钱相当于一两银子,可以想象老周家的消费降级成了什么样子。
周元瑢笑了笑,又从怀里取出另外五锭银元宝。
这会儿,周泰正好也从外面进来,就看见自己二儿子像个小蜜蜂似的围着桌子转,桌上摆着七锭银元宝,周元琦像是从来没见过银子一样,把每个银元宝拿起来擦了又擦,咬了又咬。
“是真的!”周元琦惊叹道,“金满堂真的给了你十四两银子,就买了个水?!”
水能卖钱,这件事已经颠覆了周元琦的价值观。
后院井里,随便打的水,还能卖这么多钱!周元琦感觉自己的人生观马上就要出现偏差!
这样说来,他们靠着后院那口井,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了,哪里还用得着苦哈哈地习武、读兵书,将来驰骋疆场,在生死之间谋求军功!
当然,现在这个事业路线也被堵死了,毕竟他们变成了永远无法入朝为官的前朝余孽。
“我决定了,”周元琦肃然道,“以后,我要做一个井匠。”
周元瑢忍不住笑起来:“如果被你爹听到这话,他得打断你的腿。”
笑声未住,一个深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正是此理。”
周元瑢诧异回过头,发现周泰正站在门边,还随手从墙下抄起了一把笤帚。
周元琦吓得一阵乱窜,连连表示自己只是随口胡诌,他的人生理想还是当将军,继承老爹衣钵,此事绝无更改。
周泰听到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其实也知道,当将军是没可能了。
“罢了。”周泰放过了周元琦,转向周元瑢,“元瑢,我已经听刘师傅说了,你这次能够和金满堂的人交易,还没有泄露身份,很好。只是往后,还是要谨慎一些。”
周元瑢立刻点头,表示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冒险的事。
他心里却想着,在和刘师傅合作的时候,最好能再签一个保密协议,成年人搞事业,总不能还事事向爹汇报吧。
“这些钱,你拿着自己用。”周泰瞥了一眼桌上的银元宝,并没有去动儿子赚的第一笔钱。
周元琦不由得失望,周泰都说不动,那他就更没份了。
“我现在也没什么急着用钱的地方,十两银子放在张妈那改善生活吧,二哥如果用钱,也可以去张妈那拿,我自己留下四两,以备不时之需。”周元瑢说道。
周元琦又乐呵起来了,拍着周元瑢的肩膀说:“小弟,你和以前,真不一样了!”
周元瑢笑了笑,心中不由得有些好奇,以前的周元瑢……是什么样?
他还记得周泰曾经说他,经此大劫,性子确有转变。
好奇归好奇,周元瑢不会问出口。
以前的周元瑢如何,都与他无关,知道了也不会让事情变好,不知道也不会妨碍他做事。
*
周元瑢没想到的是,他很快就知道了以前的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三日后,周元瑢照例戴上席帽,穿上宽袍,化身为治井专家赵师傅,跟随刘师傅的送水队进入金满堂。
这一天,金满堂里格外安静。
不是热闹,而是安静。因为所有闲杂人等,都被清场了。
“大爷爷”在金满堂享受最高规格,但凡是他宴请宾客,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必须全部清场。
本来,以赵师傅的身份,也不可能留在金满堂里。
按照约定的时间,他们应该在寅时(5:00)把水从后门送进后厨,和乔老板确认交接以后,就必须立即退出金满堂。
但是,中间却出了一点意外,乔老板叫住周元瑢,问他有没有什么法子做出可以以假乱真的新安江水。
新安江水?周元瑢愣了。
他还没听说过指定要做某一条江的水这种需求。
“客人之中有一位徽商,他对茶道极为讲究,平时饮茶,只用新安江水,”乔老板有些急躁地说道,“我也想弄新安江水给他啊,可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让我上哪儿弄去!偏偏这客人的舌头又有鬼,什么地方的水都能尝出来!今天的宴会上,他也会参加,还是南方客商的代表,大爷爷指明了要好好招待他!”
“啊这……”周元瑢心想,我又不是龙王,哪儿给你变出来安徽一条江的水啊,咱们能不能不要神化下水道修理工。
“赵师傅,你帮我想想办法吧!”乔老板见周元瑢没有吭声,不由得更加心急火燎起来,“如果你能帮我,我就带你去大爷爷的宴会见见世面,怎么样!天家的颜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的地雷x1~
第18章 前朝余孽也想攀附宫中贵人?
天家的颜面?难不成,这位大爷爷不仅是宫里的人,还是皇亲国戚?
周元瑢紧赶着来送水,为的就是了解更多宫中的消息,没想到乔老板这么快就把机会摆到了他面前。
不过,他不能表现出太急切的样子。
“这个嘛……”
眼见着周元瑢反应平淡,甚至有些犹豫,乔老板有些意外了:“怎么,莫非赵师傅竟不感兴趣?”
“那倒不是,只是我这一身癞子,怕冲撞了贵人。”周元瑢拿出手帕,捂住嘴巴,假意咳嗽了两声。
乔老板笑了起来:“赵师傅,你想什么呢,就算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让你去宴席上露脸啊。”
接着,乔老板告诉周元瑢,金满堂的宴会厅有一种特殊的结构,叫“听厢”,老爷们在正堂吃饭,金满堂的伙计在“听厢”里候着,如果老爷们有什么需求,伙计会第一时间听到,并传达给乔老板,乔老板再吩咐人去安排上菜、加菜。
“听厢”的人,一般都是乔老板的心腹,因为听到的都是绝密的消息,决不能外传,所以乔老板一定会精挑细选而后决定。
今天也是实在没辙了,上面一定要叫他伺候好了那名徽商,乔老板才出此下策,找一个外面来的人“听厢”。
不过,他也计算好了,还是叫心腹进去听厢,等听到进茶的时候,再叫周元瑢进去,听一听那徽商有多难伺候。
“怎么样,考虑的如何?”乔老板有些着急了,宴会中午就要开始,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协调呢,“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干不成怎么办?”周元瑢不紧不慢地问道,他,好歹也是个身经百战的乙方,在谈合作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被人带着节奏走的。
乔老板一噎:“干不成?干不成就没下次了呗!”
那就是说,没有任何实际的损失,只是要付出一些乔老板的信任成本。
“好。”周元瑢点头,“我听听看。”
*
大爷爷的宴会要连办三天,这起始一天只是开胃小菜。
周元瑢看见训练有素的伙计们抬着一盘盘山珍海味进去,闻着空气里飘散的食物香气,不由得有些怀念和甲方老板们一起吃饭的场面了。
他低下头,扒拉了两口黑木食盒里的三菜一饭。
乔老板给他准备的工作餐也不错,不愧是高端饭店里厨师的手艺,家常小菜也做的分外可口,而且调料用的非常玄妙,食材本身的味道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佐料浑然一体,一口咬下去只觉口味十分富有层次感。
周元瑢吃完工作餐,感到身上热乎起来了,他在院子里踱步欣赏了一会儿古代建筑,忽然听见有人招呼他。
“赵师傅,请跟我来吧。”
金满堂的伙计手脚都非常麻利,不多话,一径引着周元瑢从宴会厅边门进去,沿着一道狭窄的露天通道,来到正厅旁边的耳室。
乔老板正在椅子上坐着,看见周元瑢来了,先叫人搜了个身,确定没有携带尖利物品,这才让人把壁间的暗门打开,暗门里头的空间十分狭小,可以容两人并排跪坐。
这就是“听厢”了,周元瑢想。
“听厢”里已经有一个人,见周元瑢进来,往边上让了让,周元瑢感觉这空间又黑又小,有些窒息。
跪坐下来之后,有人把他们身后的暗门推上了。
这时,周元瑢朦朦胧胧看到一片光,他发现,原来眼睛前面的那一块墙板并没有做实,而是留了一个孔洞,用透光的布料遮起来,他可以透过布料隐隐约约看到宴会厅中的人影。
现在正是饭后消食的时间,茶水和蜜饯一道道呈上来,主宾之间的气氛轻松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
周元瑢听了一阵,发觉这个大爷爷并不如他的称呼那么老,听声音还挺年轻,就是语气间透着一股上位者的高深莫测。
或许,这个称呼是为了回避他真正的身份。
“安世啊,这是大爷爷特地为你准备的信阳茶,你素有茶仙之名,可要品品看我们这中原茶,比你们的江南茶如何。”
“呵,那安世便却之不恭了。”
周元瑢听到了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在说话。
这就是他此次听墙角的主角,徽商方安世。
方安世不愧被乔老板成为最难搞的舌头,他受邀品茶,干的第一件是就是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一罐新安江水摆上桌,叫小厮用这水烧开泡茶,又取了一套南窑的青瓷,说是用不惯北方的白瓷。
一番挑剔之后,方安世总算饮下了大爷爷给他准备的茶叶,别人问他感想如何,他十分勉强地说道:
“茶是好茶,只是今日的菜品中所用的井水仍带着些城里的浊气,在我的舌头上徘徊不去,唉,无法恣情品尝这中原名茶,实在是一大憾事!”
众人听到他这么说,都笑起来,连连说方安世舌头上有鬼,金满堂的井水都能尝出浊气,只有花上收的露水才能入喉吧。
周元瑢却听出了些门道,这方安世确实有两把刷子,能尝出做菜用的水是城里的井水。
接下来,方安世一边反驳那些认为他是无理取闹的观点,一边阐明自己的品茶之道,内容开始进入玄之又玄的领域,周元瑢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别的地方。
他听见,在众人的笑声中,有两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在讨论最近宫里新出现的势力变动。
“……听说那二皇子力大无穷,在监斩台前拉直了杨太师的银钩,引得龙颜大悦,御口亲封了猛虎王传人……不知大爷爷那边有什么对策,此事会不会对朝中局势产生影响?”
“……如今各方势力都在静观其变,不宜贸然出手,何况天威难测,还是低调做人的好……再者说,那二皇子也不成气候。”
“哦?此话怎讲?”
“那二皇子急于求成,但凡是能出风头的活动,能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他都要去试一试,起先皇上还觉得新鲜,高兴了就赏些银钱,后来见他只会以蛮力取胜,于兵书历史一窍不通,皇上又觉得没趣,很丢皇家的颜面,让他在朝阳宫歇着,没事儿别出来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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