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极本来对他会搞小发明这种能力还有几分佩服,现在看来,连这都是假的,大皇子,也没有大臣们传颂的那么厉害。
魏玄极正在心中冷笑,忽然听见那门窗紧闭的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谁?”
他浑身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竖起耳朵来,屏息又听。
“谁在外面?”
魏玄极本来轻松戏弄的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抓着猛虎王匕首的右手也有些抖。
是仙人的声音!
仙人就在木工小屋里?
他屏息观察白额虎的动向,眼见着老虎竖起耳朵,巨大的虎首从破竹筒中间抬起来,一动不动地停在半空中,黄色的兽瞳正凝视着木屋的门。
以老虎五感之敏锐,不可能没听到屋里有人。
魏玄极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仙人会在木工小屋里了,他也顾不上什么章法策略,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从木栅栏边绕过去,飞矢一般直奔小屋的另外一面而去。
“嗷——呜!”
与此同时,木屋内,水汽缭绕之间,隐约显出一个修长白皙的身影。
一双清瘦苍白的手臂从乌木所制的浴桶边缘伸出来,与深色的木头纹理互相映衬,格外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指紧扣在桶边,指节因为用力而突出发白。
周元瑢本来舒舒服服地在泡澡,享受着秋猎以来难得的清闲时刻,谁知泡到一半,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乱响,好像是什么架子倒了。
周元瑢有些不快,不知道谁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他院子里,便扬声问外面是什么人。
谁知,回答他的,是一个吓人的野兽咆哮声。
这可把周元瑢给吓坏了,他立刻缩到水中,两手扒着桶沿,作防卫动作。
作为一个现代文明社会的人,周元瑢只在电视和动物园里见过虎豹豺狼,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遭逢野兽,而且他在屋里洗澡,毫无防备,和外面的院子只隔着一片薄薄的窗户纸。
现在该怎么办?
周元瑢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从应激状态平静下来。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他不出声,野兽不会注意到他,也就不会进屋。
趁着野兽没有发现他,他就可以从后面窗户溜走。
这样想着,周元瑢轻手轻脚地从浴桶里出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桶沿,跨出浴桶,赤脚踩在椅子上。
“啪”!
身后窗户忽然一响。
周元瑢差点心梗,他条件反射地抓起椅背上的外袍,裹在身上,转过头,就看见窗户下面站着一个装束利落的蓝衣少年。
“你是谁?”周元瑢压低声音,警觉地问道。
“我……”
风从后窗缝隙里吹进来,吹散了屋中的雾气,蓝衣少年的容貌从朦胧变得明晰起来,他正一脸愕然地望着周元瑢。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嗷呜——”院子里传来一声咆哮,接着,木屋单薄的墙壁“轰”地一响,有什么东西大力撞击上来,整个房子似乎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嘘!”周元瑢竖起食指,比在唇间,示意蓝衣少年什么都不要多说。
蓝衣少年还在发愣,他呆呆地望着周元瑢,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周元瑢找到地上的鞋子,把脚踏进去,一边飞快地撩起湿漉漉的头发,草草地用布带扎了一下。
他抹了把脸,快步走到窗户下面,两手撑着窗框,想要翻过去。
“你……你是大皇子的人??”蓝衣少年总算回过味来了,他向周元瑢的肩膀伸出手,想拉住他,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手停在半空中,像隔着一堵无形气墙一般,怎么也碰不下去,蓝衣少年蜷起手指,向后一甩,“我虽然撞倒了你,可是也给你找了御医,你竟然帮着大皇子害我!你回答我,你是不是给大皇子做香露的人?”
“二殿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周元瑢头也不回地说,“逃命要紧,我先走一步!”
说着,周元瑢撑着窗框,使劲跳了两下。
蓝衣少年本来一脸信任受到辜负的模样,眼神中透着受伤,可是,看到周元瑢原地蹦跶,他不由得疑惑起来:“你跳什么?”
周元瑢:……
我跳什么!我跳窗户!你没看见我在努力地跳窗逃命吗?
他忍着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不适,回过头:“二殿下,我还没有问你,院子里是什么东西?”
“是老虎。”蓝衣少年一脸坦然地回答道,“怎么了?”
怎么了!你还怎么了?老虎吃人你不知道吗?
“是你养的?”周元瑢深吸一口气。
“不是我养的。”蓝衣少年奇怪地打量着周元瑢,“怎么,你不知情吗?”
人害怕到了极点就会生气,一旦生气就会忘记害怕,周元瑢现在就处于这样的状态,门外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面前是杀人不眨眼的二皇子,周元瑢在两面夹击之下,反而没有那么害怕,还会顶嘴:
“这老虎不是你引来的吗?你问我知不知情?!”
“你真的不知情?”蓝衣少年好像心情好转了些,耐心给周元瑢解释道,“实不相瞒,老虎不是我引来的,是你给大皇子配的香囊里,有一味草料,是那东西的气味吸引来的。”
周元瑢愣住。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昨天晚上传出去的消息,今天白天又从二皇子嘴里传了回来,形成了一个诡异的闭环。
这就是现世报应验的感觉吗?
“所以,那花露蒸馏器,真的是你发明的,香露,也是你配的?”蓝衣少年紧盯着周元瑢问道。
明明是一张疙里疙瘩的脸,和他的仙人没有半分相似。
可是声音却那么像。
听到这个声音,魏玄极就忍不住心尖微颤。
不由自主地就想对他多解释几句,多给一点耐心。
魏玄极对自己这种磨磨唧唧的状态很是厌弃。
可是,他又没办法硬气起来。
这个疙瘩脸的木工师傅,可是大皇子的心腹!
就是他制作了花露蒸馏器,在香囊里加草料,这一切都是他亲自经手的,现在人赃俱在,还有什么可转圜的余地?
魏玄极啊魏玄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妇人之仁起来了?
……
“你别怕,那老虎打不过我的。”魏玄极说道。
周元瑢疑惑地回过头,他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蓝衣少年。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他或许会觉得是个笑话。
但是这话从二殿下嘴巴里说出来,竟然有一丝丝可信度。
毕竟,二皇子刚刚手撕野牛,力挫金钱豹,在秋猎上打响了天生神力的名头,还被开平帝御赐了一把匕首。
周元瑢目光下移,看到了少年右手中收握着的匕首,虎口处露出半个“猛”字。
“这是我用来防身的。”魏玄极见周元瑢目光下移,注视着他手里的匕首,便解释起来,“如果老虎进来,我就用这个划破它的肚子。”
怎么回事!连作战策略都交代出来了!魏玄极有种捶自己脑袋的冲动。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眼前这个疙瘩脸木工师傅,他甚至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在大皇子的心腹中,算是什么级别的暗桩。
“你叫什么名字?”魏玄极抬起手里的匕首,在空中虚张声势地比划了一下。
周元瑢目光闪烁,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了窗框上,这地方本来就没有什么躲闪的空间。
对了,就是这样,魏玄极想,他不能总是处于被动,必须让这个木工师傅认识到,两人博弈中,谁才是处于上风的那个人。
“我姓赵。”周元瑢谨慎地说道,“他们都叫我赵师傅。”
“名字呢?”魏玄极的匕首又迫近了一些。
周元瑢注视着那闪着寒光的刀刃,轻声道:“这很重要吗?”
“说。”魏玄极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赵三。”周元瑢稍稍往后仰,避开刀刃的锋芒,“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叫赵三。”
“你真叫赵三?”魏玄极不信,“谁家会这样取名字?”
周元瑢轻哂一声:“普通人家都这样取名字。”
比如乔老板,比如修理店里那些师傅,古代人识字的不多,普通百姓取名字都是图省事好记,当然不会像他们这些皇亲国戚这么精雕细琢。
魏玄极扬起眉梢:“你笑什么?”
周元瑢稍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这个手持匕首的危险二皇子,已经快要把全身重量压到他身上来了,他不断地退让,对方却得寸进尺,不知不觉间,周元瑢的后背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抵在窗框上,他能感觉到硬邦邦的窗棂硌在他脊柱中间某一节上,非常难受。
魏玄极感到身下仿佛压着一尾温热的活鱼,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细微地挣动着,他的心跳猛地快了半拍,伸手握住周元瑢的腰,不让他乱动。
“你……不许笑。”魏玄极感到耳朵奇怪地燃烧起来,脖子上仿佛压着千钧重量,让他抬不起头来,目光只在眼前一段粘着湿润发丝的脖颈上闪来闪去。
周元瑢皱眉,他何曾笑了,这二皇子该不会是眼睛有毛病吧,而且他脸上糊着那么厚一层疙瘩,五官都不成形状,二皇子竟然也能看出来他的表情?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时是人家拿着武器,人家战斗力强悍,周元瑢只能乖乖听话,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壁间挂饰。
屋里安静下来,院子里的声音变得更清晰。
老虎撞了两下墙,没撞进来,停下来,在窗户下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儿,它从墙下离开,重新回到院子里,开始咯吱咯吱地破坏花露蒸馏器的残骸。
两人静静听了一阵,都松了口气。
魏玄极直起身子,两只手指轻轻按在窗户上,无声无息地向前推开。
一阵冷风灌进周元瑢脖子里,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魏玄极回头看他,见他颈侧的皮肤上立起小疙瘩,微微眯起眼睛。
“你还有别的衣服么?”魏玄极低声问道。
“有。”周元瑢看向椅子。
“穿上。”魏玄极道。
“……”周元瑢沉默片刻,“是亵衣。”
要穿上,就必须先脱掉外衣。
魏玄极的耳朵又燃烧起来了:“那先不用了。”
周元瑢疑惑地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二皇子,这个二皇子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他到底想干嘛?
魏玄极用木杆将后窗撑起来,而后对周元瑢说:“我们从这里出去。”
周元瑢松了口气,总算要进入逃跑的正轨了吗。
“不要发出声音。”魏玄极叮嘱道。
周元瑢点了一下头。
下一刻,魏玄极弯下腰,将他一把抱起来,向后撤了两步,拉开和窗户之间的距离,而后助跑三步,“嗖”地越过窗棂,从屋里跳到外面的草地上。
整个过程及其流畅迅捷,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在过窗户的时候,稍微顶了一下合页,发出类似于风吹窗纸的轻响。
周元瑢难以置信地瞪着魏玄极,两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这是人么,是人么!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弹跳力。
一下子就出来了,周元瑢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被放在了外面的地面上,两脚踩在草丛里,细而柔韧的草叶刮着他的脚底——他的一只鞋还没提起来。
“走,我们去那边林子里避一避。”魏玄极拉住周元瑢的手。
“等等,”周元瑢低声道,“我得去找何总管。”
第44章 虽然没文化,心眼倒不少
周元瑢找到何总管,告知何总管有老虎闯进木屋村的事,何总管大惊失色,连忙叫上围场中专门负责驯化野兽的杂役,一同前往木工小院。
等他们到达木工小院的时候,老虎已经跑了,院子里还残留着花露蒸馏器的碎片,和一地狼藉的材料。
大家面面相觑,不敢想白额虎又跑去了什么地方,这么大一个危险隐患就在木屋村周围徘徊,实在是令人不安。
何总管快速召集起木屋村中的巡逻队伍,把村子各处搜索了一遍,没有发现老虎的踪迹,想来,老虎已经离开了木屋村。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何总管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他向周元瑢详细询问了老虎出现的细节,谁知周元瑢也没看清楚老虎,只是听见老虎在院子里咆哮了。
“这围场中……怎么会有老虎呢。”何总管自言自语。
“围场本来就是打猎的地方,为什么不会有老虎?”有人奇道。
“你不知道,围场中的猎物啊,都是有数的,什么品类的猛兽,毛色如何,生性如何,全都列在单子上哪!”何总管解释道,“这单子我看过,上面并没有老虎,京城周围的山林里,也很多年没见过老虎了,何况皇上举行秋猎,是要打猎,又不是要搏命,顶多放个豹子野牛,也就罢了,何曾放过猛虎。”
众人这么一听,也对,那老虎是从哪儿来的?
“不行,我得立刻把这件事上报杨太师。”何总管叫来两个伶俐的下属,令他们立刻去玉犀别院。
周元瑢跟何总管汇报完情况,就返回到工场小院里,看着满地的残骸,他依然心有余悸。
跨过狼藉的现场,周元瑢推门进入小屋。
推、推不动!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洗澡前,从里面把门拴上了,出来时,又是翻的后窗。
“唉……”周元瑢叹了口气,今天好倒霉,他裹紧外袍,绕路往屋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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