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他打死的,掉进深坑里,摔在坚硬的管道上,或是掉进污泥水里,再也没有爬上来的工匠,他们临死之前,也是如他一般的恐惧吗?
颈间的束缚骤然间松开,杨文虎猛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涌入胸中,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滚吧。”魏玄极轻声说道。
杨文虎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床沿,头也不回地向门口冲去。
外间传来一阵没头苍蝇般乱撞的声音,杨文虎似乎终于找到了正门,他冲出门外,一阵风从门缝里吹进来,掀起了里间的门帘。
过了一会儿,黑衣人来到屋中,向魏玄极禀报,杨文虎已经离开,门前没有别的客人了。
“很好。”魏玄极一点头,终于给他留下了和仙人独处的机会,“你去继续守着,我再待一会儿。”
“是。”黑衣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周少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叫张太医进来……”魏玄极退到床边,一边询问,一边看向床上的周元瑢。
周元瑢没有回答,他实在是太累了,这会儿已经睡着。
魏玄极便不再出声,他坐在床边,垂目望着周元瑢,目光变得柔和,再无一丝戾气。
这般安静地细细描摹着床上青年的睡容,室内的光线都仿佛变得慵懒而温柔起来。
从仙人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在忙碌,白天为了将作监的事奔忙,晚上又为了小皇子而操心,几乎没有一刻得闲,如今,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仙人,你受累了,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床边的蓝衣少年倾身下来,低下他骄傲的头,靠近青年的脸庞,在他耳畔低语。
*
周元瑢度过了无梦的一觉,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
而这一晚,魏玄极都没有睡。
他知道周元瑢并没有中夜昙,可是,一些人的反应却非常奇怪。
比如,过来打探消息的杜人五,好像是为了确定周元瑢确实中了毒。
比如,假装好心探望同僚的杨文虎,口中提到了赵三这个人。
而周元瑢对他说出自己假装中毒的原因,竟是为了躲开大皇子的迫害,这样说来,周元瑢肯定知道了大皇子再次打算行动的消息,先一步把自己放倒,通过这种方式,来免除大皇子的进一步行动。
这种做法,真是天真……又令人心痛。
魏玄通是那种落井必然下石的人,难道会因为周元瑢中毒虚弱,就放他一马么?不会,他只会趁人病,要人命。
仙人完全不了解宫廷斗争的规律,明明已经被大皇子下过一次毒了,竟然还想着大事化小,现在又被迫对自己动手,却还在幻想大皇子能就此放过他。
魏玄极从书桌前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走到外间,叫来弹剑。
“端阳宫那边,有没有消息?”他问道。
在这到处都是眼线的皇宫里,魏玄极也开始入乡随俗,作为礼尚往来,他也往端阳宫大皇子那里派了眼线。
“有。”
弹剑从怀里摸出一只装有密信的竹筒,双手呈给魏玄极。
魏玄极接过手指粗细的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小纸条,展开。
上面写着杜人五回到大皇子宫中之后,向大皇子狠狠地告了一状,说魏玄极该不是失心疯了,差点把他给掐死。
没想到大皇子听到之后,非常高兴,说周元瑢的情况肯定很糟糕,魏玄极手下没有第二个能用的人,狗急跳墙了,才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
大皇子虽然有些不满,夜昙竟然没毒死周元瑢,但是听到魏玄极如此失态,他的心情又有所好转。
看来,这个赵三还是堪当大用的。
“继续让乔老板联络赵三,想办法斩草除根。”大皇子如此吩咐道。
……
魏玄极看到此处,攥紧纸条,片刻之后,再展开手,纸条变成碎片。
果然是你,魏玄通的心腹,赵三。
上次下药不成,这次又自己请缨,接下迫害仙人的任务。
幸好仙人不是凡人,耳目灵通,才提前预知到有此一劫,所以做了防范。
但是,大皇子的心腹,就像老鼠一样无孔不入,不是仙人能防得住的。
比如这个赵三,魏玄极就要尽快找到他,做掉他,以免他泄露自己并没有给周元瑢下毒的真相。
魏玄极思索片刻,问道:“弹剑,我叫你去查的那个人,你查到了么?”
黑衣人拜道:“属下无能,至今未查到那人在京城中的住址,近半年中,他也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在将作监给周少监水中下毒那次。”
“这么神秘?”魏玄极道,“我听那杨文虎说,赵三昨日又在少府寺的场院中出现,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查一查赵三的行踪。”
“属下明白,这就吩咐下去。”
当天夜里,弹剑就调查回来了。
少府寺前登记的花名册里,没有赵三的名字,将作监的点卯记录里,也没有赵三。
不仅如此,少府寺前看门的差役,早中晚三班,都没见到一个戴着黑色席帽的人进去。
基本可以确定,赵三昨天,压根没去少府寺。
魏玄极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什么目击到赵三,只是周元瑢为了让中毒事件变得更可信的一个策略,并非真的看见了赵三。
“再找线索。”魏玄极道。
“是!”
魏玄极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个地点:“去一个叫金满堂的地方试试看,那里的老板姓乔,似乎和赵三往来甚密。”
方才眼线发来的线报,提到了这个金满堂乔老板,大皇子似乎是通过乔老板和赵三联系的,如果从乔老板下手,多半就能揪出这只滑不留手的耗子。
只可惜魏玄极上一次在秋猎上遇见此人时,一时鬼迷心窍,没有下手除掉他,导致后患无穷,甚至还差点害死仙人。
他真是疯了!
弹剑感觉到主子似乎有异样的情绪波动,他请示道:“若是正面遇到赵三,是活捉回来,还是直接做掉?”
“……先打探消息。”魏玄极道。
“是。”弹剑领命,向后退去。
“等等,”魏玄极叫住弹剑,“你先去一趟少府寺,找些街边闲汉,散布一些看到席帽怪人的消息。之后再去金满堂。”
“是。”
既然仙人要掩人耳目,就让魏玄极帮忙把赵三到过少府寺的线索描绘得更真实一些。
第77章 一更
自从周少监在将作监被人下毒之后,董衡就没有一刻安生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也会在睡梦中惊醒,如果他在周元瑢第一次被人下毒时,就坚定地把这件事捅上去、闹大,让幕后主使知道厉害,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正因为他的息事宁人,才造成周少监受到这么大的伤害,他白天去周宅时,看见周少监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昏昏欲睡,完全没有了当初参加将作监考核时,那股意气风发的精神了。
连一个年轻的人才都保不住,他这个少卿,当的又有什么意思。
董衡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这一次,他不会再听虞上卿的话,把这件事轻轻放过,不管背后有什么权力斗争,只要他在少府寺少卿的位置上一天,他就不会允许那些人把肮脏的爪牙伸向这片净土。
“这就是全部的花名册了?”董衡问道。
“是。”负责少府寺八部门点卯工作的少监事说道。
此刻,垒如小山一般的花名册,正堆在董衡书桌上,周元瑢中毒那一天所有进出少府寺的人,都登记在上面,只要找出赵三是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作案时间就可以限定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也给寻找目击证人缩小了范围。
“找到赵三的名字了么?”董衡问道,“将作监的录事,赵三。”
“没有。”少监事垂首答道。
“什么?”董衡扬起眉毛,“花名册上,没有赵三的名字?”
“董大人,花名册上确实没有,这说明赵三那天没来。”少监事说出他的推论。
“怎么可能没来。”董衡感觉荒谬,“周少监都被人毒倒了,怎么可能——”
他突然顿住。
赵三如果真的没来,难道下毒的另有其人?
这范围可就大了去了,要找线索,如同海底捞针。
“罢了,你们再仔细核对一遍,我出去问问门前的差役。”董衡从书桌后站起来,向少监事和他带的两个录事吩咐道。
“是。”
*
董衡来到门前,找到事发当天当值的差役,向他询问情况。
那差役摇了摇头,也说没见过一个戴着席帽的人进来。
“黑色的席帽,应该很明显,小人确实没有看到。”差役答道。
董衡一脸狐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黑色的席帽?我只说席帽,没说什么颜色。”
差役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董大人有所不知,已经有好几拨人来问小人这个问题了……”
“好几拨?”董衡诧异。
正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董大人,你也是来查周元瑢中毒案的?我早说了,什么赵三来过,赵三给他下毒,根本就是周元瑢编出来的谎话!”
董衡往旁边一看,发现是脸色不善的杨文虎。
杨文虎今天把领子竖得很高,遮住一半脖子,但是董衡还是在领子边缘看到了几条红色的掐痕,他不由得惊诧道:“杨监事,你这脖子是怎么了?”
杨文虎警觉地把领子又往上拉了拉:“没什么,我可能是受了风寒,嗓子有点哑。”
董衡便顺口说道:“这深秋时节,气温变化较大,确实容易受寒。”
杨文虎不想再提脖子和嗓子的事情,又把话题扯回到周元瑢中毒这件事上:“我比董大人早来一步,已经打听清楚了,周元瑢中毒那一天,并没有什么戴着席帽的人进入少府寺。”
董衡点头:“我也查过了,确实是这样。”
杨文虎洋洋得意,又要说他的推论。
正在这时,街边一个摊在墙角的闲汉忽然坐了起来,嘟嘟囔囔地说:“戴着黑帽子的人,不是经常在这条街上游荡吗?俺都见了好几次了。”
董衡和杨文虎同时向墙角看去。
那闲汉扭过头,对旁边摆着个破碗行乞的叫花子问道:“老五,你也看见了吧?那个戴着黑帽子的人?”
“看见了……我又不瞎……”叫花子嘿嘿笑起来。
董衡听到这话,立刻向两人走去,向他们打听赵三的消息。
“赵三?不知道……”叫花子摇摇头,“戴黑帽子,黑纱,一直垂到这里的人啊,经常在街上走,前天还出现了。”
“老爷啊,你们那守门的大哥,经常不见人,有人溜进去,也发现不了的。”闲汉摆了摆手。
杨文虎听到此处,瞪圆了眼睛,连忙说道:“你们又是什么人?难道我们不信官差,倒要信你们这些叫花子?董大人,你可千万别信他们……”
“他们整日坐在此处,当然见得多。”董衡却不赞同杨文虎的话,“而且赵三如果真的想作案,也不会在花名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肯定是避着人走的,差役没发现,也是很有可能的。杨监事,如果你不信,我们大可以往前面走走,多问几个人。”
说着,董衡向前走去,向墙下的乞丐一一询问情况。
杨文虎好不容易找到了周元瑢作假的证据,这会儿又突然被推翻,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闲汉和叫花子狠狠吐了口唾沫。
董衡问了一圈,收集到赵三来过少府寺的确凿证据。
更为凑巧的是,他还得到了一个了不得消息。
赵三经常出入朱雀大街上那个金满堂。
*
“线索查的怎么样了?”
朝阳宫,书房之中,魏玄极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文观止》,一边翻看,一边问道。
在他身后,弹剑回报道:“金满堂的乔三,确实和那赵三交往甚密,金满堂是不对外开放的饭馆,据说背后的势力,是一个叫大爷爷的人。”
“那就是魏玄通了。”魏玄极倒是没什么意外,“还有什么消息?他们最近是否有往来?”
“有,就在周少监中毒的前一天晚上,有人在金满堂的后门目击到赵三。”弹剑道。
魏玄极“啪”地合上书,目露危险之色:“果然如此。”
如果周元瑢不先下手,也许,接着来的就是赵三了。
“等等,”魏玄极忽然觉得某个名字,有点耳熟,“你说金满堂的老板,叫什么?”
“乔三。”弹剑道。
“乔三……乔老板?”魏玄极越想越怪,“这名字,我怎么觉得在哪里听说过?”
是在哪里来着?
魏玄极一时间没想起来,又问弹剑:“少府寺那边布置得如何?”
弹剑道:“已经布置妥当,少府寺少卿董衡调查了门前的闲汉和叫花子,得到我们埋伏下的线索。”
“董衡……”魏玄极知道这个人,这人是个刺头,性格非常耿直,对周元瑢也很不错,此人能够调查到金满堂,真是意外之喜,“很好,盯好董衡。”
“是。”
当日下午,弹剑就传来消息,董衡正在前往金满堂。
魏玄极听说这个消息,立刻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衫,与弹剑一起往金满堂来。
两人潜入金满堂后院,几乎没费什么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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