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极眼神一暗:“当然,我知道,皇上是会回护魏玄通的。”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么莽撞的事?”周元瑢不理解。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皇上能给我一个公正,我比谁都清楚,在魏恒眼中,只有魏玄通才是他的亲儿子。”魏玄极道。
周元瑢想到他第一次遇见小皇子的时候,小皇子被仍在没过井台的黄草丛里,发着烧,像是随时要死掉一样脆弱。
是啊,没人比魏玄极更清楚,皇上的心是偏的,从来没有放在过除了大皇子以外的儿子身上。
“可是,仙人,你知道吗,比起魏玄通,魏恒更爱另外一件东西。”魏玄极道,“就是他的明君之称。”
周元瑢有点明白了:“你是想……”
魏玄极的目光再次变得明亮而坚定:“仙人,谢谢你,帮我做了一个决断,我本来在想,这件事是私底下跟父皇说,还是把罪证摆到明面上,现在看来,只有摆到明面上,打他个措手不及,父皇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明君之称,舍弃魏玄通。”
“你到底想怎么样?”周元瑢却更慌了,“在你把罪证摆在明面上的时候,你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你以为你父皇会善待拿出罪证的你么?不会,比起厌恶索贿的大皇子,他只会更恨你!”
“仙人,你放心吧,我不是笨蛋,不会把自己放在明面上的。”魏玄极笑了笑,笑容间却有些苦涩。
他还是第一次开始谋算这些事情,当他开始谋算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周围的人,对他而言都没有一丝感情存在,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这些人的缺点、弱点,并且善加利用,毫不手软。
这到底是一件幸事,还是一件不幸的事?
不过,都没关系了,只要仙人还是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的,一切都可以忍受。
对仙人动手的人,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玄极……你还太小了,听我说,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我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没有任何人受伤,这毒也不是大皇子下的,你现在贸然动手,只能引起大皇子的注意,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皇上和大皇子的控制之下,你根本不可能逃过他们的联合绞杀的,你听我说——”
“不,仙人,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话。”魏玄极目光沉沉,仿佛无月的冬夜,没有一丝光芒,“上一次,我就是听了我娘的话,要忍耐,结果……我走进卧房,只看到她发青的尸体。”
周元瑢呆住了,面对这样的魏玄极,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归根结底,他才是那个没有被命运磋磨过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判断一个很小就感受过绝望的人是不是幼稚冲动。
*
三天后,周少监中毒案调查结束。
和上一次一样,这次也是不了了之。
董衡虽然气得半死,但是街边闲汉的证词不足取信,虞上卿和其他参议此事的少卿、监事都倾向于少府寺本身的花名册和点卯结果。
当天没人见过赵三出现,自然无法证明是赵三下毒,但是其他人,也没有下毒的动机。
“虞上卿,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了吗?”董衡怒气冲冲地冲到虞慎房中,“你说过会好好调查,给周少监一个公道的!”
虞上卿放下手中的羊毫,叹了口气,看向董衡:“董少卿,这次和上次不同,这次没有证据证明是赵三干的,我总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指认一个没来过少府寺的人为罪犯吧?”
“那上一次呢!上一次有那么多目击证人证明,就是赵三在周少监的茶杯里下了毒,那种毒,和这次一模一样,都是宫中禁药夜昙,难道,这还不能证明,就是赵三干的吗?谁能随随便便拿出宫中禁药?”董衡气愤地反问。
“好,我不说别的,今天你就去大理寺举报,告诉他们,这药是赵三下的,要证据没有,为什么怀疑赵三,因为他上次干过相同的勾当,你觉得,大理寺的人,会按照你的话去抓人吗?”虞上卿也有些不快,沉下脸来。
“就算找不到证据,把赵三抓起来,严刑拷打,未必就不能问出口供!”董衡气得口不择言,“难道就这么算了?这次还好,周少监死里逃生,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周少监被毒死?”
虞上卿的脸色越发难看:“董!衡!你说话前过过脑子,难道我愿意看到周元瑢中毒吗?将作监唯一的工程还悬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希望周元瑢平安无事!”
“不,你在意的只是工期,只是你头上的乌纱帽!”董衡一拍桌子,丝毫不让地高声说道。
“好啊,好啊,董衡,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我苦心把你提拔到今天这个位置,是让你来对我拍桌子叫板的吗?!”虞上卿的声音高了起来,斯文圆滑如他,竟也露出了暴怒之色。
董衡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没有再和虞上卿争辩。
“虞上卿,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董衡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最后想问你一句话,如果,今天证据确凿,就是赵三干的,大皇子指使的,你真的会把这件事交给大理寺去办么?”
虞上卿目光闪烁。
“我知道了。”董衡退了出去。
*
董衡刚从虞上卿房中出来,就撞见了杨文虎。
杨文虎脸上带着笑意,不知在门边听了多少。
不过,少府寺的人如今都知道杨文虎和周元瑢过不去,周元瑢倒霉,杨文虎就高兴,这事儿也没什么稀奇的。
董衡瞥了一眼杨文虎,转身要走。
谁知,杨文虎先叫住了他:
“董大人,其实这样最好,不刨根究底,自然也不会揪出周少监的马脚。”
董衡正一肚子火气,被杨文虎这么一点,立刻炸了,他转过身,怒视着杨文虎:“周少监现在都已经那样了,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虞慎!你都听见了吧,就是因为你和稀泥,现在脏水全都泼在周少监身上了!”
杨文虎面色一变,没想到董衡竟然这么顶,直接冲他发火,还叫唤起虞上卿来。
房间里果然传来虞上卿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疲惫:“杨文虎,你再多说一句,别怪我不客气。”
“虞大人,我知道错了,是我胡言乱语,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杨文虎冲着门前鞠了一躬。
“罢了,你们都散了吧,别再我窗户底下大喊大叫了,一个少卿,一个大监事,吵来吵去,成何体统,让人看了笑话。”虞上卿厌倦地说道,“这件案子就这么结了,往后都不要再提。”
“是。”杨文虎直起身,冲着愤愤不平的董衡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
董衡回到自己房中。
他一拳打在桌上,从来没有这么窝火过,虞上卿分明知道真相如何,却摆出了一副大事化小的态度。
难道少府寺这一块净土,也要被宫廷斗争所干扰吗?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周少监离开少府寺。
这个念头在董衡心中一闪而过,却如同疯长的野草般快速侵占了董衡的意念。
他脱下官服,换上便服,离开少府寺,再一次来到周元瑢家中。
“唉……还不如干脆不要做了,至少能活着。”董衡在周宅前徘徊,自言自语。
忽然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董衡回过头,一个头戴斗笠的陌生人与他擦肩而过。
董衡诧异地感觉到,这陌生人把一封信塞到了他袖子里。
什么人?
董衡转过身,吃惊地注视着那人离开。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人说了一句话,此刻仿佛还回荡在董衡耳畔:
“你想要的证据,回家再看。”
*
半个月后,大朝会在承天殿举行。
作为少府寺的堂上官,虞慎和董衡二人结伴前往承天殿。
与以往的气氛不同,今日,两人都表情严肃,不交一语。
虞慎正在准备腹稿。
他必须想出一个妥当的理由,向皇上禀明,少府寺的京城排水系统改造工程,恐怕不会那么快完成了。
为了奏折上的措辞,虞慎足足揣摩了三天三夜,又请杨太师帮忙过目,等到成稿写就,距离大朝会还差一天。
他只有一天时间,在镜子前,调整自己的身姿和表情,以便在皇上面前表演出最自然的状态。
也正因为此,虞慎没有注意到,董衡的表情过分凝重,仿佛也在准备着什么。
第79章 一更
大朝会每月举办一次,是皇上和朝中重臣们商议国家大事的时机,能够在承天殿参加大朝会的,都被称作“堂上官”,地位和其他官员完全不同。
董衡成为堂上官的时间还不长,不过,就他观察,皇上还是很能采纳一些建设性意见的,甚至有官员直接提出皇上的某些意见不妥,皇上也不会生气,而是思考一番,再心平气和地做出答复。
正因为如此,董衡对开平帝,还是寄予很高期望的,他相信自己手中掌握的证据,一定能让开平帝重新审视自己身边的人。
太监尖着嗓子宣布大朝会开始,众臣向皇上行礼,皇上落座。
首先出列汇报的是大将军,他向皇上禀明前线战事情况,云麾将军作战勇猛,但北狄骑兵狡猾非常,从不与云麾将军正面对敌,而是搞一些迂回战术,突袭边境互市地区的老百姓,让大晟的贸易遭受破坏。
眼看着时节要进入冬季,北边的草原会被大雪覆盖,寒冷非常,到时,别说行军,就是安营扎寨也需要相当多的粮草补给,如果不能在这一个月里拿下北狄的话,可能就要考虑撤军。
开平帝一大早就听到如此上火的消息,脸色十分难看,他猛拍了一巴掌龙椅扶手,大殿中回荡着沉闷的拍击声。
“北狄实在欺人太甚!”开平帝怒道,“不许撤军,给朕打,什么时候摘了阿木汗的脑袋,什么时候回来见朕!”
皇上金口一开,大方针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怎么弄粮草,怎么凑钱的问题了。
只是,建国之初,百废待兴,方方面面都要用钱,国库也抠不出那么多钱支援前线。
群臣一片沉默,一个个都低着脑袋,生怕皇上点到自己。
开平帝看向杨太师,问道:“太师,你以为如何呢?”
杨太师出列,道:“臣以为,可以向全国富商要求捐粮。同时砍掉一些不必要的支出。一定能凑齐过冬的粮草。”
“富商们能捐多少?不要搞成了逼捐,闹得人心惶惶。”开平帝顾虑道。
“只要把任务分配下去,交由各州长官来把控,相信不会有太大问题,”杨太师道,“再许诺他们一些奖励,调动积极性,比如免税,比如边境贸易一开,会优先考虑捐粮的富商。”
“嗯,只能这样了。”开平帝道。
免税,那不是寅吃卯粮么,但也没办法,如今就是缺钱。
“度支部呢,有什么开源节流的法子?”开平帝问道。
度支部属于尚书台下管理财政的一个部,度支部的长官是尚书令,属于实权一把手,之前京城排水工程那么大一件事,度支部也只是派个主事去管理,可见这部门的派头多么大。
度支部马尚书上前一步,向开平帝行礼,禀报道:“回禀皇上,如今度支部花钱最大的几项工程,是治理江河、修整京城往各州的主干道以及军事方面的花费,这些都关乎国家命脉,不可以废弛,臣建议,可以从次一级的事务上面削减开支。”
“比如呢?”
“比如宫殿的修缮,排水系统的改善,这些并不急用,不管人力和物力上的花费却不小。”马尚书道。
开平帝陷入了沉思。
马尚书和杨太师在空中无声地进行了一次眼神交流。
“其他人还有什么想法么?”开平帝又问道。
他的目光落在虞上卿身上,说道:“虞上卿,大部分工程都是你们少府寺负责的,你最了解情况,你以为如何呢?”
虞上卿本来是来请皇上多给他们一些时间的,没想到度支部马尚书一开口,就是让他们的工程赶快下马。
这可怎么成,这些工程,没有一个是不重要的啊。
本来虞上卿最担心的是,工程进度拖慢了,会不会惹得开平帝不快,认为他们少府寺办事效率不行。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却变成了,排水系统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如果他按照原定计划禀报皇上,皇上肯定顺势把这个工程拿下,那样一来,将作监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空占着八部之首的位置,却没有一项正经工程能做。
虞上卿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皇上,还是老臣来替虞上卿说罢。”杨太师忽然道,“虞上卿前日里有本要奏,只是,这本折子里却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找老臣润色了一番,老臣对虞上卿要说的事情也略知一二。”
“哦?是吗?”开平帝转向杨太师,“那爱卿来说说?”
杨太师便将将作监需要推迟工期的事情说了,本来打算今年冬天之前就全部完工,但是因为设计图出了一些问题,所以可能要延期到明年夏天甚至秋天。
“设计图?设计图那一块不是虞上卿负责么?怎么会出问题?”开平帝意外地看向虞慎,“对了,那设计图……应该是一个姓周的画的吧?”
虞慎完全被打乱了阵脚,此时只能喏喏称是。他原本的计划是,朦朦胧胧地把这件事带过去,不透露真相,也不把罪责推在周元瑢一个人身上,只说是技术问题,如果是平时的大朝会,开平帝可能就不会那么注意细节问题。
但是现在,因为军费紧张,开平帝想选一个工程项目取消,就会仔仔细细地询问情况。
于是,本来不打算推在周元瑢一个人身上的计划,却变成了周元瑢一人背锅。
“朕就说,不该叫一个新人来负责这么重要的环节,你们怎么管理的这件事?主持排水系统改造的人呢?”开平帝一拍扶手,“朕看,这么劳民伤财的事情,还是取消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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