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刘师傅修理店,刘师傅和王友德院子里说话,看见周元瑢,连忙迎上来。
“三公子,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王友德激动道。
刘师傅从怀里取出一只信函,交给周元瑢。
“这是王友志、李大根的户籍。”刘师傅道。
周元瑢看过信函里的函件后,看向王友德:“这是什么意思?”
“三公子,你不是说,只要能证明自己是良民,有良民户籍,就可以推翻杨监事,换一个好监事吗?我们现在虽然只弄到两个人的,但是李大根那边还有一大帮工友在说服中,李大根说,很快就会有更多的良民户籍交上来。”王友德显然是已经听说了周元瑢在土堆上“发表的讲话”。
“李大根是谁?”周元瑢问道。
“就是昨天晚上找到我们家的工友,他和我哥认识,知道我哥找了芝兰堂的大夫,他没钱,大半夜的,背着冻僵的顾伯过来,病急乱投医,就想到了我哥。”王友德兴奋道,“我们昨天晚上给顾伯找了大夫,顾伯已经救醒了,这会儿正在我家休息,大根哥便跟我说起了三公子,后悔没有听三公子的话,把自己的户籍拿出来,现在想拿出来也没办法交给三公子了,三公子门前守着的都是杨文虎的人。”
“什么?”周元瑢一惊,没想到,杨文虎竟然还搞这一出。
“我说,那交给我啊,我认识个人,和三公子是熟人,杨文虎又没见过的,只要给这个中间人,自然能转到三公子手里。”王友德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顾伯又是谁?”周元瑢还是想问清楚来龙去脉。
王友德便将李大哥讲给他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就在昨天晚上,工程上发生了一件事,顾伯冻晕过去,监工小吏却百般刁难,不让李大根带顾伯去看大夫,也不让他们回家,李大根在工友们的掩护下,背着顾伯出来,这才捡回一条命。
“如今,李大根他们那一段工程上的工友,都对那个姓皮的监工恨之入骨,他们私下里已经跟李大根说了,再这么干下去,大家都是个死,要么冻死在雪地里,要么更糟,逃走牵连全家。”王友德脸上露出了愤愤之色,只因为这些人的话和他心中所想的是一样的,“都是个死,还不如站起来做一回人!就和杨文虎死磕到底!他们立刻就想到了三公子,说要把户籍表汇总起来,都交给三公子。”
“太好了。”周元瑢道,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是从王友德的口述中,他仿佛看到了雪夜中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历史上本来就有很多起义,与繁重的苦役相关,官吏们只想着给自己创造业绩,无底线地压迫着下面的劳动力,工期定的不近人情,惩罚亦是严酷苛刻,这样确实可以短暂地提升效率,可是一旦压迫到极限,必然会产生反噬,甚至会引发一个朝代的覆灭。
周元瑢自第一次见到杨文虎鞭打工匠开始,就想着如何能改变尚方署这样简单粗暴的用工管理方式,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周围的人都默认了这种用工方式,耿直如董衡,开明如虞上卿,都不觉得杨文虎的做事方法有什么问题,反而是提出问题的周元瑢太天真,太妇人之仁。
在没有支持的情况下,周元瑢没有贸然动手,他想先试试用他的管理方式,是否能够完成工程,大相国寺的实例证明,这些工匠并不是什么懒惰之辈,给他们合适的工作时间,他们能完成得更好。
有了实践成功,周元瑢需要的就是一个足够强大的把柄,能够一举把杨文虎拉下马。——很快,杨文虎就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这样的把柄:把所有的良民都改成苦役犯户籍。
周元瑢十分谨慎地推进着他的计划,现在,他已经开始收拢杨文虎的罪证。
最开始是两张户籍表,很快,刘师傅修理店又送来了第三张、第四张……
户籍表是一个工段一个工段送来的,人心之崩塌,如雪花之溃散,天气越来越寒冷,工匠们对监工的仇恨也越来越深。
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没有退缩的余地,只能选择死,或者拼死一搏。
数日后,厚厚的户籍表在周元瑢桌上垒成一摞,他看着这些如山铁证,知道是时候动手了。
*
十二月十九日,杨文虎得到消息,说周元瑢已经把新一张执行图交到了虞上卿手中。
杨文虎对这个速度不仅仅是满意了,还有些心惊,周元瑢的作图速度怎么会这么快,他别是敷衍了事,给杨文虎一张错漏百出的执行图吧?
不过,最终版的执行图,总是会经过虞上卿、董少卿以及诸多大监事少监事的手,他们层层把关之下,有任何微小的错误都不能通过。
而且,周元瑢敷衍了事的话,在这些顶头上司们心中的评价也会降低,他应该不会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
所以,接到这个消息后,杨文虎兴冲冲地来到虞上卿房中,想要趁热打铁,跟虞上卿确认一下第五张、也就是最后一张执行图的交付时间。
“虞大人,听说周少监已经把西南城区的排水管道工程图交给您了?”杨文虎踏进门槛,便急急地问道。
虞上卿却没有立刻答复他,而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杨文虎只觉得浑身上下一激灵,这眼神,为什么怪怪的。
“杨监事,你……从杨太师那里讨来的苦役犯调度证明,还在身上么?拿来我看看。”
第89章 一更
杨文虎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是分毫不显:“那张证明不是大家都看过了么?虞大人怎么突然提起这一茬?”
“这个嘛……”虞上卿犹豫了一下,“有人举报你对平民滥用私刑,致使平民受伤。”
杨文虎的火气“噌”地蹿起来:“又是姓周的?姓周的是不是没完没了了!虞上卿,你怎么还听他的鬼话,我证明也给他看了,花名册也给他看了,他想去工地上亲自看看,我也陪着他去了,他还想怎么样!”
“杨监事,你冷静些,这次和以往不同……”
“有什么不同!”杨文虎猛捶了一下旁边的架子,架子上的书哗啦啦摇晃起来,“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惹我,我就去告御状!滚钉板!告不死周元瑢算我输!”
“杨监事,你不要发这么大火气啊,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虞上卿连忙过来护住自己的架子,“周少监已经把你告到了大理寺,可能过不了多久大理寺就会要求你提供苦役犯的证明,我怕你弄丢了,提醒你一声而已。”
杨文虎听到这话,脸“唰”的白了。
“什么?告到大理寺了?”
普通百姓违反刑律的事件,轻者由地方衙门处理,重者由刑部处理,至于官府本身的问题,则多由大理寺来审理。
杨文虎这样篡改良民户籍的行为,如果有证据,是一告一个准的,杨文虎之前之所以托大,就是因为,一来他有杨太师撑腰,二来他手下的工匠没有人敢违抗他的意志,三来周元瑢就算想告,也得先经过虞上卿这一关,虞上卿一向重视少府寺八部之间的和谐共处,是个和稀泥的老手,一定不会轻易让这件事惊扰了上面。
但是现在,虞上卿却亲口告诉杨文虎,周元瑢已经把他告到大理寺去了,让他准备准备——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杨文虎还没睡醒,在发噩梦吗?
“不错,因为周少监掌握了大量的人证和物证,这个事情也不算小,我也不大了解你和杨太师那边是怎么交接的,不便参与其中,所以,他要上大理寺,我便让他去了,杨监事,你也早做打算的好。”虞上卿正色道。
“掌握了大量的人证和物证?”杨文虎感到非常荒谬,他守在周家门前的眼线可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周元瑢哪儿来的大量证据?他肯定是诈他的!杨文虎脱口说道,“不可能!一定是伪造的证据,好啊,我现在就去找周元瑢,我要好好跟他说说,他这么针对我,我们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以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说罢,杨文虎退了一步,一把推开房门,大声问道:“周元瑢人呢?这狗贼暗害于我,他自己躲到哪里去了?待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揪出来!”
场院里的人闻声向这边看来,不少官员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好奇地打量着虞上卿房门口嚷嚷的杨文虎,心中想着,又是那个周少监和杨监事起冲突了啊,他们两个光是这个月就撕了好几次,竟然还没有结束。
“你找我?”裹着棉夹袄,身披长披风,手里拿着个暖炉的周元瑢从场院一边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身穿大理寺官服的官员,及数名公差。
杨文虎一见周元瑢,立刻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周元瑢!你还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
周元瑢回过头,对身后的大理寺官员说道:“杨大人,我举报的就是这个人。”
大理寺官员“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周少监不必多说,我认识他。”
杨文虎走到周元瑢跟前,正要发火,忽然看见他旁边站着的大理寺官员,脸上的表情顿时转怒为喜:“杨二哥?”
这名大理寺官员不是别人,正是杨太师的二儿子,杨文修,负责抄没金满堂财产的也是他。
杨文虎一见是自己亲戚,哪能不喜,顿时觉得这波稳了,一切尽在掌握,周元瑢马上就要踢到铁板,跟他们老杨家对着干,还不仔细打听清楚杨家在朝堂中根系繁杂的亲属关系,实在是太可笑了。
“杨监事,跟我走一趟吧。”杨文修冷冷道。
杨文虎脸上的笑容凝固,他疑惑地望着杨文修:“二哥,你说什么呀,跟你走一趟,走去哪儿?”
“周少监举报你对良民滥用刑罚,编造户籍,人证物证俱在,如今案子已经开始审理,你作为嫌犯,必须跟我去一趟大理寺,把你认为有用的物证都带上,需要帮忙的话,我带来的人可以帮你收拾。”杨文修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什么?”杨文虎觉得今天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杨文修竟然翻脸不认人了?他强颜欢笑道,“二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没有犯罪,是周元瑢血口喷人,是他见不得我好,想要抢夺我的功劳——”
“杨监事,如果你没有什么要带的,我们现在就走吧。”杨文修打断他的话。
说着,杨文修挥了下手,身后的公差立刻上来,扭住杨文虎的手臂,将他控制住。
“二哥!我是冤枉的!二哥,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的所做所为,大伯都一清二楚,不信你问大伯啊!”
杨文修额角的青筋跳动起来,他走上前,一脚踹在杨文虎膝弯后面,杨文虎“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这等有损太师名誉的言辞,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遍。”杨文修的语气冷极,眼神间也带上了杀气。
杨文虎不敢吱声了,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就跟着杨文修回到大理寺。
蹲在专门审理嫌犯的单间里,杨文虎怎么也想不明白,周元瑢到底给杨家人吃了什么迷魂药,明明周元瑢后台都已经倒了,他的影响力却仿佛比以前还要大,随便说两句话,就能让杨文修不顾亲戚关系,把杨文虎像抓犯人一样抓起来审理。
“咯——”门栓开启声传来。
两名公差走进来,抬着一只大箱子,哼哧哼哧地抬到屋子角落。
“东西都搬过来了吧?”杨文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杨文虎连忙上去,叫道:“二哥——”
“杨监事,这里没有什么二哥,只有杨少卿。”杨文修走了进来,叫人把箱子打开,露出里面堆满的案卷和纸片,对杨文虎说,“尚方署里你的房间已经理过了,我们没有找到苦役犯的证明,所以还得麻烦杨监事你亲自来找。”
“什么苦役犯证明!”杨文虎这时候背后已经开始冒冷汗,“为什么一定要那样东西!”
“没有那样东西的话,就只能判你私自篡改户籍了。”杨文修从怀里取出几张纸,丢在杨文虎面前,“你看看这个吧。”
杨文虎忙不迭拿起那几张纸一看,好么,是几个工匠的良民户籍证明。
他咬牙切齿地将这些叛徒的名字都记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让他出去,他立刻就让这些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让他们体验一把什么叫人间地狱!
“你不用记了,”杨文修冷冷地说道,“这样的良民户籍证明,还有一百多份,都是你手下负责京城排水系统的工匠。”
“什么!不可能,一定是周元瑢伪造的,一定是周元瑢暗中使坏!”杨文虎嚷道,“让周元瑢来跟我对峙!他血口喷人!他不得好死!”
“周少监会在审理的过程中跟你对峙的,所以你最好快点把苦役犯证明找出来。”杨文修面无表情。
“不——不!苦役犯证明已经被杨太师收回去了,你让我现在怎么找?”杨文虎快急得尿出来了,这不是让他死么?
“什么?没有了?”杨文修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那就没办法了,关起来吧。”
说着,杨文修带着两个公差转身就走。
杨文虎“噗通”一下向前扑倒在地,双手抓住杨文修的脚腕:“杨大人!杨大人!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吧,我到底是得罪了哪位神仙,你让我死个明白吧!”
杨文修有些厌烦地回过头,像看一坨垃圾一样看着杨文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杨文虎见到这样情绪外露的杨文修,却暗暗松了口气,表面上继续哭道:“二哥,二哥,我是垃圾,但我好歹姓杨,被一个姓周的这么扳倒,咱们杨家多没面子,你一定要救我!”
杨文修抬起头,眼神示意左右退下。
待周围人散去,屋里只剩下杨文修和杨文虎二人,杨文修方才沉沉地开口:“实话告诉你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爹改变了态度,不过,你也可以放心,周元瑢背后没有什么神仙,只是你自己太蠢了而已,平时做事张扬外露,才会被区区一个少监暗中收集了你犯罪的铁证,现在,爹不会保你,我保不了你,你唯一的出路,就是认罪。”
78/143 首页 上一页 76 77 78 79 80 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