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两人坐进了少府寺对面的酥山店二楼。
魏玄极专门花钱把酥山店二楼买了下来,布置成私人雅座,他将坐榻设置在窗口,这样就可以和周元瑢一边吃一边看风景。
周元瑢深吸一口气,把怀里准备好的画卷拿出来,铺展在桌面上,对魏玄极说:“这是琅嬛阁里几种款式的王府建筑风格图,你看你更倾向于哪一种。”
魏玄极欣赏了一番画卷,说道:“元瑢哥哥喜欢哪个就哪个吧。”
周元瑢:???
周元瑢道:“殿下,这不是随便开玩笑的事,你还是仔细选一选,拿定了主意之后,我们再碰面进行下一步计划吧。”
看到周元瑢行色匆匆,准备脚底抹油开溜,魏玄极按住了他的手,说道:“元瑢哥哥,不必急着规划这些,时间有的是,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谈吧。”
过了一会儿,侍者提上来两只食盒,打开来是各色小菜,素四碟,荤四碟。
侍者送上银质的筷子和勺子,为两人摆好桌台,呈上佳肴。
魏玄极揉了揉肚子,道:“一大早就去参加大朝会,这会儿肚子也饿了,吃个中午饭,不耽误正经事。”
一阵小风吹来,食物的香气令人难以抗拒,周元瑢只好又坐回去。
两人享受了美美一顿中午饭,末了,把热汤喝尽,感到肚子里十分满足。
周元瑢好奇这侍者的菜肴是从哪里来的,他在京城这么长时间,也没吃过这样精致味美的佳肴。
要说能与之媲美的,就是金满堂的菜肴了,不过周元瑢没正经在金满堂吃过酒席,只是吃过几次工作餐而已,当然不能和正式的餐点相比。
“这是我雇来的私厨做的,怎么样,手艺不赖吧?”魏玄极得意洋洋地说道,“将来王府建好,私厨也会跟着我进府,元瑢哥哥嘴馋了,就过来一起吃。”
周元瑢被这个称呼叫得逐渐麻了,甚至忘记反驳。
“那我们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吗?”周元瑢问道,“吃也吃完了,喝也喝完了。”
魏玄极见周元瑢确实有些急躁,知道他是同时扛着两个项目,心理压力有点大,便打算向周元瑢说出自己的实际打算。
“元瑢哥哥,其实我是想让你休息休息,所以才把你从灵渠工程上叫过来的。”魏玄极道,“王府的具体兴建工作,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人去做,你只要从已有的方案中,选择你喜欢的就行了。”
周元瑢一愣,不需要他去管具体的修建工作吗?
“可是……皇上命令我……”
“是我的王府嘛,只要我满意就可以了。”魏玄极笑道,“所以,我会叫人照着已有的制度,多出几种方案,你看哪个顺眼,要怎么改,你告诉我就行了,我相信元瑢哥哥的眼光。其他具体事务,有军中的兄弟帮着我一起做,他们的本事可不比你手下那些工匠少。”
军队总是和工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而且对于工程质量要求更为严苛,这一点,周元瑢很清楚。
他也相信魏玄极能找到军中的人脉,替他解决这些具体事情——可是,这样一来,又为什么要让周元瑢来挂名呢?
因为,想让他……休息休息么?
周元瑢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明明同时兼任两个大工程的负责人,却比主持大相国寺一个小小的排水系统时还要轻松。
魏玄极每天派马车接送他去灵渠上工,还从军中找了几个管理兵卒的军官来负责具体的工匠统率工作,军官们在贯彻执行上面的命令方面,是非常的高效到位,执行能力比任何官吏都要强。
于是,周元瑢只用看一遍孙时维送上来的工程排期,跟他敲定每一阶段的进度,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会按照敲定的进度推进,等周元瑢去验收的时候,灵渠的爆破工作全都完美地完成了。
在此期间,周元瑢的大量时间,都被节省出来,跟着魏玄极一起吃吃喝喝,并在吃吃喝喝的同时,讨论一些建筑艺术上的审美问题,完全无需考虑具体落地执行的时候有多麻烦。
主持王府修建工程期间,周元瑢有种重新回到大学里的感觉,每天凭着兴趣指点江山,谈论着不着边际的事情,没有工作压力,没有甲方哔哔,只有被人供在象牙塔里的无忧无虑。
这一年多来,因为过度疲劳而亏耗的身体,竟也一点点养了回来,不知不觉间,以前合体的中衣都有点紧。
只是,有一件事,一直没有进展。
按照周元瑢的计划,云麾将军回京之后,他就该着手打探谁才是那个沟通大皇子和北狄狼王之间的中间人。
他换上赵师傅的马甲,再度出山,去找乔老板商量新的生意。
周元瑢这次提出的新点子极具吸引力,是在酥山基础上改造的冰淇淋火锅,保证乔老板推出之后,就能一炮而红。
谁知乔老板这次却展现出了出奇的定力,无论如何不为所动,哪怕周元瑢说他转头要把这个点子卖给金满堂的死对头聚珍楼,乔老板也不肯向他敞开胸怀。
“赵师傅啊,你来的真是不巧了,大爷爷正在接待贵客,金满堂从前院到后院全都戒严。”乔老板苦着脸,站在后院大门前,“所以,就算是你也不能进去。”
周元瑢就这样被无情地拒之门外,别说进去套点消息了,就连看一眼后厨都不行。
“我可是为了大爷爷出生入死,怎么现在连门都不能进了呢。”
周元瑢向乔老板表示了一番他的失望和伤心,作为心腹狗腿,最挫败的就是无法参与到主子的每一个邪恶计划中。
乔老板摇了摇头,告诉周元瑢,并不是大皇子不信任他了,而是上次出了账本丢失的事,大皇子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乔老板都不能进前院,只是因为乔老板还要组织厨师做饭,所以才勉强留下了他。
“大爷爷现在很敏感,”乔老板叹息道,“你也知道,那个谁,开始修建王府了。”
魏玄极这个名字,在大皇子面前,是个禁忌。
只要有人提到魏玄极以及相关的字眼,诸如朝阳、二、武王等等,大皇子就会大发雷霆,把他能看到的台面上的东西全都拨到地下。
“唉,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赵师傅你还是请回吧。”乔老板冲周元瑢摆了摆手,退后一步,把门“砰”地关上。
这就是周元瑢最近一次见到乔老板的经历。
金满堂这条完美的信息来源渠道,竟然就这么断了,周元瑢有些不能接受。
不过,他也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中间人很有可能就在金满堂里。
如果能潜入到金满堂中,一定可以得到第一手的消息。
但是,相应的,难度也非常大。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的大皇子是不可能再让账本失窃这种事发生第二遍了。
周元瑢左思右想,觉得这件事还是得告诉魏玄极。
但是又怕引起他的怀疑。
周元瑢明面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程师,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大皇子的小道消息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周元瑢准备再走一次“小皇子的梦中仙人”这条路。
当天晚上,庆阳宫后面的小花园里,周元瑢把“大皇子和北狄狼王之间的中间人可能就在金满堂里”这件事告诉给小皇子,让小皇子见到他二哥的话,就告诉他。
“仙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二哥呢?”小皇子眨了眨眼睛,一脸单纯地问周元瑢。
“仙人有仙人的法力,可以获取一些消息……但是你二哥可能不能理解,我怕引起他的怀疑,所以才让你转达的。”周元瑢直接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仙人是不希望二哥知道你这样为他的事着想。”小皇子说道。
周元瑢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二皇子待我很好,我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只是投桃报李吗?”小皇子歪过头。
周元瑢觉得他崽最近很奇怪,每次谈到二皇子,都要旁敲侧击地问一问周元瑢对他的感觉。
以至于周元瑢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自己对二皇子到底是什么感觉。
一想到第二天能见到他,就觉得很愉快。
出门前希望能见到他的马车停在路边。
中午吃饭前会忍不住猜想,今天私厨又做了什么。
喜欢看到工地上的军官们,一脸仰慕地提起武王殿下。
一个人在灵渠工地上做事的时候,就会想二皇子什么时候来接他,这次给他看的建筑设计会是什么样的。
在二皇子的纵容之下,周元瑢在王府的建筑设计中增加了很多个人喜好明显的部件:精巧的花园,可以穿梭其中的假山,建立在小山丘上的三层观景台,像画舫一样“停泊”在湖边的水榭……那些充满着古人巧思的园林建筑,周元瑢以往只能在书本里看一看,从来没有机会真的设计它们。
现在,机会来了,周元瑢把它们加进了武王府的建筑规划中。
如此一来,他就更加期待,武王府落成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
一种奇怪的萌动正沿着血管痒痒地爬上心间,周元瑢忍不住暗中攥住了袖子。
他目光闪烁地反问道:“不是投桃报李,还能是什么?”
小皇子似乎有些失望。
时机……好像还没到。
周元瑢见小皇子又蔫了,便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软软的头发手感还是那么好,让他想到了同事从家里带到办公室的小猫。
*
第二天早上,周元瑢收拾停当,走出周宅大门,就看见停在路边的豪华马车。
“元瑢哥哥!”魏玄极正坐在马车前面驾车的地方,无聊地晃着长腿,看见周元瑢出来,他立刻支起身子,冲周元瑢挥手。
周元瑢上了马车,魏玄极跟他并排挨着。
车夫一声呼哨,马车摇晃了一下,缓缓行驶起来。
“元瑢哥哥,我有件正经事要跟你说。”魏玄极正色道。
周元瑢稀罕地瞧着魏玄极:“你有正经事?”
魏玄极笑道:“那是,是关于魏玄通的。”
周元瑢这才收回了玩笑的态度:“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他心中想道,小皇子的办事效率也太高了,昨天梦里才跟他传递了消息,今天一早,魏玄极就来找他说件事。
想一想魏玄极一大早就从宫里出来接他,小皇子是什么时候告诉魏玄极的呢?难不成天没亮就跑到朝阳宫去了么?他们兄弟俩关系倒是很好,只是从来没见过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场面。
魏玄极道:“我是想告诉你,不必再去挖魏玄通和中间人接触的证据了,我已经有了物证,可以证明魏玄通有罪。”
周元瑢惊奇:“什么证据?”
“你还记得裘光么?”魏玄极道,“他们家现在被大皇子搞得家破人亡,家宅被大皇子的手下一把火烧了,街坊有人目击到,再加上裘玉阳也没保住,下了大狱,如今裘光正在积极联络我,打算背叛他的旧主子。”
“你打算让他做人证?”周元瑢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他这个人两面三刀,嘴巴里没有实话,我并不相信他,不过眼下的情况是,他需要我的救助,如果我不伸手帮他,他在京城就混不下去,”魏玄极说道,“所以,我让他交出与大皇子的通信,并且把这些信匿名呈报给皇上。”
“可是,这样做的话,他连命都没了,他怎么会听你的呢?”周元瑢指出其中的矛盾之处。
“信件中提到裘光的部分已经被抹除,只能看出信件出自端阳宫,”魏玄极胸有成竹地说道,“你放心吧,只要这些通信交到含澜殿的书案上,父皇一看就明白了,有些东西再怎么遮掩也不会变的。”
周元瑢仍然有些担心,但是魏玄极自信十足,确信这一次捏死了魏玄通的把柄,一定能在开平帝那里掀起惊涛骇浪。
而且,匿名上书,开平帝就算想追查是谁把这些信摆在他桌上的,也无从查起,魏玄极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开平帝怀疑。
“可是,你确定皇上不会像以前那样包庇大皇子么?”周元瑢忍不住质疑道,“以前就算你有理,大皇子没理,皇上都要偏心大皇子那一边,何况这种会引起朝堂震动的大事。”
“话是这么说,但魏玄通犯下的罪实在太大了,谋杀自己的血缘亲人,这件事,父皇不会轻易放过的。”魏玄极笃定地说道。
周元瑢叹了口气。
在听到魏玄极提及“父皇”二字时,那种淡淡孺慕的情愫,仿佛萦绕在唇齿之间。
虽然已经对开平帝失望无数次了,可是毕竟还是他的血亲,是他的儿子,魏玄极还是对开平帝存有幻想,希望他的父皇对他也还保有一丝丝的父爱。
这份幻想,让眼前意气风发的青年皇子显得有些可怜。
周元瑢没有再说什么,他没有权力去打破这份幻想。
而且,他也不能预计,皇上看到大儿子谋害二儿子的证据时,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也许就会像魏玄极说的那样,这种触及底线的问题,皇上真的无法再包容大皇子,他可能会震惊,会反思,至少给大皇子一些惩罚,让这个已经偏离正轨太远的大儿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那样一来,魏玄极心中的委屈和不平,或许能够化解一些,至少不要让他想起童年时,太过难受。
“好吧,”周元瑢叹息一声,“但你一定要做得谨慎,千万不要让皇上怀疑到你头上。”
“我知道。”魏玄极扬起笑容,“你放心吧,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
当天晚上,一封匿名信出现在含澜殿的书案上。
开平帝每天晚上都会看一看新近递上来的折子,今晚也不例外。
他喝了一点西域酿酒法酿的葡萄酒,这会儿正心情舒畅,往书案前一坐,就打算开始晚间的办公。
信是在开平帝拿起第一封奏折的时候,两封奏折中间掉出来的,开平帝还迟疑了一下,怎么会有人把不是奏折的东西夹在奏折中间送过来,这也太不严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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