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袁文洲回答,露出不快神情:「有人在喂养牠。」
「谁?」
「一名人类女孩,很瘦弱,十岁左右的年纪。」
据程长宴所知,梦里镇十岁左右的女孩,只有范家的莉香。
「她很大胆,收集很多蝴蝶作为牠的粮食。喔、她哭了。」袁文洲睁眼,不再使用蝴蝶的视角。
莉香小妹妹在喂养怪物?用袁文洲的血脸蝴蝶?连大人都怕的血脸蝴蝶,她抓了很多只?怎么可能?程长宴感到错愕。
「那里是不是范家医馆?」
「不是。」
「不是?在哪?你报路吧。我们过去一趟。」
袁文洲不赞同:「我不建议过去。」
「要去。得把孩子带走,不能让她处在那种环境。太危险了。」程长宴重新发动引擎,却迟迟等不到袁文洲指引方向。眼看袁文洲明显不愿意配合,展现出不愉快的模样。这样鲜活的袁文洲,稀奇少见,多了一丝亲切感。
被这样的袁文洲蛊惑,程长宴稀里糊涂地提出了条件:「如果我们解决这件事,我会给你奖励。」
「喔?什么样的奖励?」袁文洲挑眉,态度松动。只要对方愿意提供足够美味的诱饵,他愿意上钩。
必须先给点甜头,但不能给得太多。程长宴牵起袁文洲的手,朝向自己,低下头,在他的手背嘬一口,留下浅浅痕迹。
「像这样的奖励。」他松口后,见那块肌肤沾上他的口水,条件反射一般,随即舔掉自己的口水。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才反应过来,羞耻得不敢擡眼,不敢面对袁文洲的反应。
他听见袁文洲气息不稳,喘了一口大气。一声喘息,勾得他心跳骤然飙升,就怕情况失控,煞不住车。
他赶紧喊话:「只要解决这件事。」
「好。很好。」袁文洲答应,忍得咬牙切齿,发出喀喀的磨牙声响。
程长宴下意识地磨了磨牙齿,无意间模仿他的动作。他降下手刹车,打好档,清清喉咙,尽管脸皮烧得红透,仍保持一本正经,严肃提问:「现在,请告诉我该开往哪个方向。」
袁文洲手指凭空比划,几只蝴蝶凑了过来,领在前头,为他们指路。他说:「跟着蝴蝶走。」
巨型血脸蝴蝶为他们领路,在车前翩翩飞舞,速度不快,太阳逐渐下山,黑夜降临时,程长宴将车头灯打开。周边住户无人点灯,路上唯有车灯亮着。
黑夜中的梦里镇弥漫着诡谲可怕的氛围,程长宴下意识地咽口水,尽管他很清楚自己无须惧怕,有袁文洲在侧,他就是整个镇里最安全的人。但黑暗就是黑暗,有些人天生害怕黑暗。
蝴蝶带他绕了几个弯,程长宴已经摸不清东西南北,迷失方向,他不敢开快车,车速放缓,小心翼翼地前进。
原本速度已经不快,此刻更是慢上加慢。
「不如我们步行吧?步行会快一些。」袁文洲提议,虽然他仅是陈述事实,语气没有半点嫌弃。
程长宴听得刺耳,咬牙切齿,知道自己真的开得太慢了。他为自己辩解一句:「外头太黑了,影响视野。」
「是吗?」
袁文洲的视野显然跟他不同,黑夜对他似乎没有影响。
「安全第一。」程长宴强调。
所以他们用时速低于二十公里的速度,极度缓慢前进,拖拖拉拉地抵达目的时,怪物中的一人已经探出地下室大门外。
女人半身探在外头,以趴躺的姿势,双手扒拉着地板,她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身下的其他部分全隐藏在黑影之中,唯一的光源来自他们的车头灯。
怪物所在地是一排四间独栋的透天厝底下的共同停车场,停车场的入口靠右,铁卷门似乎坏了,半开启着,因此怪物的一部分得以爬出来。
程长宴将车停在一旁,点燃备在车上的骨架灯笼,一手持着灯笼,一手牵起袁文洲的手,往女人的方向走去。
在这弥漫着恐怖氛围的黑夜,伴随女人咿咿呀呀分不出是大叫或是嘶吼的声音,袁文洲却因为被伴侣主动牵手,而感到愉悦、心花朵朵开,具体表现在围绕在他们周身的蝴蝶快乐地乱舞着。
程长宴轻咳一声:「收敛点。」
「好的。」袁文洲含笑答应,用拇指摩挲他们相牵的手,在程长宴手背薄薄的皮肤上画着圆圈,是他小小的暧昧。
程长宴刻意忽视袁文洲的小动作,全神贯注在冒出的女人身上,她的身材纤细,一头长发披散,趴地双手往前奋力扒拉,抓到手指破破烂烂,留下触目惊心的斑斑血迹。
程长宴为确保自身安全,停在距离她三步远的位置,微微弯腰,手持灯笼照向她。
即使程长宴认识梦里镇大半居民,也无法从女人披头散发的状态下,认出她的长相。
她是谁、是怎么成为怪物的一员、她想要做什么、还有自我意识吗?
他一连串的疑惑,不会有答案了。
袁文洲跟他一样在打量怪物,低喃:「毫无美感,虽然很有创意。」
既嫌恶怪物的丑陋又欣赏怪物本身存在的创意,如此复杂的情绪展现在他对怪物的观察。
这绝对不是普通人看到怪物会有的想法。
程长宴收回对女人的注意,打断袁文洲的观察,用身体躺住对方的视线,说道:「你说的那个孩子在哪里?」
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第79章 躲猫猫
莉香仍藏在地下停车场,如果他们想要找出她,势必得越过庞然的怪物。
怪物巨硕的身体卡在半开的铁卷门,隐没在黑影之中,前方爬行的女人只是冰山一角,极小的一部分。
程长宴没有安然越过怪物的自信,但他不担心这点,他相信袁文洲能有办法对付怪物。因此当他向袁文洲提出要求的时候,没有半点迟疑:「能带我过去吗?它看起来很危险。」
「能。不用担心,它伤害不了我们。」袁文洲不仅答应,还说了类似安抚人心的话,要他放心。
程长宴没有被说服,毕竟他亲眼目睹蝴蝶被吃掉的场面。他叮咛:「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听你的。」袁文洲露出浅浅的微笑,温顺回应。他能从叮咛中察觉到伴侣对他的关心,心情因此愉快起来。
程长宴握紧他俩相牵的手,试图走在前头开路。作为家里的长兄,他习惯走在人前开路,但怪物实在巨大可怖,严重影响他前进的步伐,导致进退两难。
他纠结半会,被难倒了。
「我来吧。」袁文洲跨一步,走在程长宴前头,两人前后关系一换,由他在前引路。然而,他没走几步路,便刻意停下脚步。
程长宴立即紧张起来:「怎么了?出事了吗?」
「我想了想。这时候,我应该可以先得到一点小小的奖励。」袁文洲语气平淡,但眼中有狡黠的光芒,直盯着程长宴,期待他的回答。
早知道他学习能力很强,但没想到连这地方都能展现他的聪慧。
「当然。」程长宴应许。答应归答应,但实际操作有点困难,他一手灯笼、一手牵着对方的手,一时间空不出手。他上前一步,拉近距离,垫起脚,往袁文洲嘴上香一个。
这举动显得特别少女,程长宴觉得特别羞耻,他脸都没了,烧得火燎,牙齿磨了磨,还起了一手鸡皮疙瘩。
他暗自祈祷,袁文洲最好不要说什么丢人的话,他怕自己无法面对,当场去世。
袁文洲舔着嘴唇,目光盯着对方的,意犹未尽,便要求:「再一个。」
程长宴顶着烧红的脸,再补一个亲吻。只是他万万没料想到,袁文洲趁势张口,将他嘴唇含进去,吮了一口。
「先这样,剩下的……回家再说。」袁文洲克制地结束亲吻。
倒是程长宴心脏直跳,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撩动,安静地缓和一会,耳边一直听见怪物群众的吼声、叫声。他回过神,催促道:「赶紧找人吧。」
群聚众人的怪物占据铁卷门大部分空间,唯独一侧的缝隙能供一人通行,但距离怪物太近,稍有不慎就有被怪物抓住的可能。
任何人站在怪物面前都是不安全的,怪物聚集的人们,即便保有原有的人样,却没有任何人性可言,失序无理咆哮着、无限吞食的欲望。
袁文洲先行,牵着程长宴的手通过那窄小的缝隙。
怪物似乎能感知到袁文洲的危险,在他靠近时惊恐地挣扎、惨叫,又因为各部位极度不协调,导致失去平衡。如此庞然大物,猛然吓得频频撞击铁卷门,发出巨大声响。
匡啷!匡啷!匡啷!巨响回荡在空荡的停车场内。
程长宴举着灯笼,趁着混乱在怪物旁晃了晃光亮,那些人模样丕变,肌肤底下爬满黑色血管,面部狰狞。他在他们之中艰难地认出几张熟悉的面孔,也有曾前来祭拜镇长的人。
这些人、这怪物……究竟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别伤害它!」孩子的叫声响起。有别于普通孩童,她的声音特别粗哑,像是破损的风管发出的破碎声音。
程长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在漆黑的停车场某处,或许莉香就站在那里与他们喊话。
「莉香?」
「不要伤害我的家人!」莉香冲了过来。
眼看她离怪物太近,随时可能被怪物挥舞乱动的肢体攻击,程长宴下意识地松开袁文洲的手,扑倒莉香,强行制止她冲动的行为。
莉香奋力挣扎着,凄厉地尖叫。
她的声音几乎与怪物同步,多方惨叫声重叠在一起,让程长宴耳朵嗡嗡作响。
袁文洲平淡地面对混乱的情况,垂眼盯着自己被伴侣松开的手,以拇指摩娑指尖,感受伴侣残留的体温。
这是第二次,程长宴为了无关紧要的他人而松开他的手。
他看向动作不算温柔、强势压制女孩的伴侣,对方擡起头,与他对上视线,似乎打算与他说话,但尖叫声太吵了,让他说不出口。
袁文洲眉一皱,对着身旁惊恐乱颤的怪物警告:「闭嘴、别动。」
瞬间,尖叫声停止了,如同被按下电源键,怪物顿时安静且瑟缩在墙角,极端服从袁文洲的指令,僵硬得像颗巨石。是低端生物对高端生物与生俱来的恐惧,让它直觉服从命令。
随着怪物的静默,莉香跟着停下尖叫,怔愣地望着怪物中的某一处,有着她亲人的肉体,流出无助的眼泪。她机械般重复着:「不要伤害爸爸妈妈……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们……」
该死的。程长宴在心底咒骂,无奈又愤慨。
为什么要让孩子面对这么残酷的现状。
怪物中的人们即便还能吵能动,但确确实实已经不具有原本意识。仅是身体还能活动的──僵尸,吞食身边所有生物,只为了壮大这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群体。
「莉香,很遗憾,那已经不是妳的爸爸妈妈了。」程长宴知道很残酷,但他不得不揭开她的伤疤,逼迫她面对血淋淋的事实。
最残忍的是,他不打算给她逃避的机会,刻意戳破她辛苦维持的泡沫。
「妳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语毕,莉香像是被戳到痛点,爆发出凄厉的嚎叫,而后放声大哭。
她当然知道,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爸爸妈妈已经不再是她的爸爸妈妈。
第80章 起因
怪物的源头是莉香的哥哥。
起初,他接触了还未变异的血脸蝴蝶,产生过敏反应,原本状况十分轻微,但奇特的发炎反应经过长时间的累积,症状变得多元又复杂。
范医生为了救治他,能开的药通通试过,却毫无效果,只得一边研究血脸蝴蝶,一边寻找新的治疗方法。
哥哥是治疗对象、爸爸负责研究,而她跟妈妈负责捕抓血脸蝴蝶。
这是一项危险的工作,即便穿着全套防护隔离衣,她们仍有可能接触到蝴蝶的鳞粉。她曾在脱去隔离衣时,因操作不慎,扬起衣服上难以察觉的鳞粉,呼吸之间,鳞粉在她的喉咙引发过敏反应,导致她失去原本清脆的声音。
丧礼时,莉香向程长宴求救,就是希望能有人救救她哥哥。
她听街坊邻居说,梦里镇的那一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
这么厉害的人物应该会有办法。
事后,她被爸爸狠狠教训一顿,说她肆无忌惮、胡作非为。
她不能理解,既然大家都说那一位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能去寻求他的协助?他们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哥哥的情况越来越糟。
公祭时,莉香牵着哥哥的手,双眼蓄着泪水,低头盯着哥哥藏在西装袖子里的手腕爬满深色疹子。她很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她刚才撞到人的时候,在对方身上闻到血脸蝴蝶才有的味道,跟哥哥身上有的味道一模一样,但是他看起来很正常、健康,不像她亲爱的哥哥,藏在衣服底下的肌肤已经长满密密麻麻的疹子,化成脓,散发出可怕的恶臭。
谁能来救救她哥哥。
爸爸虽然是医生,却没办法救所有人。
莉香很无助,她能做的事情只有不断地捕捉血脸蝴蝶,让爸爸赶紧研究出治疗的方法。
某天,蝴蝶变了副模样,接着镇上的蝴蝶跟病人一同逐渐多了起来。没多久,袁家的雇佣陆续回到镇上,听他们说那一位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变种蝴蝶。现在的袁家比以往更恐怖,且非常危险,大部分的人都逃走了,不敢再留在那里。
莉香听到大人们的讨论,偷偷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她一直抱持期待,总有一天,她会去找那一位,请求对方治愈她哥哥。
这下她连找那一位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太难过了。
哥哥已经躺在床上好几天,动弹不得,身体发出可怕的恶臭,只能发出搞不清楚含意的悲鸣,散发出浓郁的死亡气息。
后来,爸爸一边治疗病患,一边寻找解方,他在病患身上实验各种新疗法,终于在新的血脸蝴蝶找到新的治疗方法。那位被实验的病患过敏情况一度好转,所有人都以为他痊愈了。
爸爸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他也在哥哥身上使用同样的方法,但很快他们就尝到了恶果。
最先好转的病患,没有熬过第二个礼拜,变故在第十天开始彰显,直到他的身体融成黑色恶臭的液体。
这样的噩耗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打击,莉香记得她忍着恶臭,跟妈妈在清理时,妈妈蹲了下来,悲痛地无声哭泣。
不久后,轮到哥哥出现异常,但他的症状与那位病患截然不同,没有出血或是身体器官溶解,反倒是胃口大好,一天吃好几餐。她们为了应付哥哥的食欲,厨房二十四小时运作,由她跟妈妈两人轮流烹煮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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