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平出来时,卡门仿佛一息尚存。沉在水里,他死不瞑目,睁大的无神的双目瞪视着上方,唇边溢出最后一串气泡。滂沱大雨冲刷着冰冷的海面,绵延不绝的血液从人体融入洋流的方向,像生气一样去不复返。
解平不愿意拉着那道锁链把自己的弟弟像一块烂肉一样钓上来,于是跪在前倾的船首上,浑身湿透,在暴雨、闪电和惊雷的见证下,他用粗壮的老虎钳剪断他弟弟脖子上的铁链。
失去了着力点,卡门像被废弃的锚,他的尸骨永远留在那片海域。
失去了两个弟弟的解平确实像大家所说的一样冷血无情。
他不知疲倦地接单人任务,未经过任何心理治疗调整,但那不影响他的工作状态,他晋升调任驻外情报站,从基层的联络官做到站长,晋升速度反常的快。
说他吃人血馒头上位也没错,他被刺激着不知倦怠,仿佛要为这个家做些什么才能弥补他深重的罪恶。然而他害死了他的两个弟弟,这罪恶无论如何也偿还不了。
巨大的折磨、内疚和创伤让解平彻夜难眠。
进入睡眠状态他就会梦见卡门和解安,所以他干脆不睡,睡觉时间也拿来工作。
即便有弗朗西斯的准许和首肯,情报局上层仍然对他整夜整夜失眠的健康状态感到担忧,不过不是担心他过得好不好,而是担心他的生理机能下降会影响他们精心筹谋的复仇计划。
于是情报局开始不停地请他注射各种不知何种功能的药剂,排期密集的手术,有些解平会记得名字,后来研究院的亲属请他试验,他也全部都同意,到后面他记不得自己都做了什么手术,太多了。有些试验会有强烈的副作用,持续半年以上的疼痛,镇痛剂也无济于事,解平安然接受疼痛和所有人对他的要求,仿佛赎罪者接受惩罚。
赎罪注定徒劳无效,解平再也忍受不了自己。
某个清晨,他对着洗漱台前的镜子看着自己感到强烈的恶心,这张脸难道光鲜吗?为什么会得到无数人的称赞,人们称赞的皮囊面目可憎,灵魂发出腐朽的臭味,胆怯、懦弱、自私,他连死都不敢吗?
真到下定决心死的那步,他才知道,解平是不能死的。
情报局,他的亲朋好友们,陪着他长大的每一个看似爱他的人,他们愿意看着他痛苦到死,但不允许他软弱流泪,不允许他真的死。
这就是爱吗?控制、博弈、利益和价值交换。
解平啼笑皆非,更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也是这样,只是他控制、博弈、利益和价值交换的表现形式更温和,而弗朗西斯他们的爱完全在钢铁般坚硬的壳下,正如她所哼唱的歌谣:“我的心肝,因为我们无法容忍没用的新生。”
这就是爱吗?控制、博弈、利益和价值交换。
他知道不是。
所以他来对面寻死了,这是他唯一远离所谓亲人控制的办法,以任务为藉口,他想要留在这里,死在这里。更离奇的是,这里有东西对他抛出橄榄枝,告诉他,他可以不用回去,他可以永远留在这里。
见用解安的声线请求不奏效,“小安”从旁边跳下来,站到他面前在混沌的黑暗中仰头看他,天真无辜又孺慕,无机质的语义直接钻进解平脑中解译:[你和我们的母辈很像,我们喜欢你的灵魂气味和长相,你闻起来很迷人……我们可以请求母辈,把你同化为我们的一员。]
解平能感受到它们没有恶意,当下还是岿然不动。
“解安”顿了顿,摊牌给出价码:[你也见到了,我们掌握了人类的基因库,那没什么难的,只要你愿意和我们走,我们可以复制你死去的弟弟的基因,为你再造家庭。]
解平猛地抬头看它。
它学习人类的谈判方式,放慢表达语义的速度,循循善诱:
[你很想念你的弟弟吧?我看得一清二楚,你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缅怀他们。即便得不到回应,你每天依旧会抽出一段时间在心里和他们说话。你爱他们胜过爱你自己。]
[我就坦白说了,解平。]
[你难道不想回到过去吗?]
果然是这样,不然上次查理和丽芙不会说他在原地站着发呆。
他的身体现在一定还在腔室内部。清脆的嘣响,章纪昭踩着进水报废的激光枪随意找了个方向走。喉结滚动着平息心率,漫到大腿的胃酸仍然翻江倒海冲撞着他裸露的皮肤,他沉肩吁气,竭力忽略身上烧灼的疼痛和腐蚀伤。
急没有用,不急就有解决办法。
胃是情绪器官,伴随着他逐渐平静的心情,波涛缓却,酸水退潮,最终只到他小腿。
好,很好。他问自己:上次他怎么出去的?逃跑过程中忽然出现了一扇门。那之前呢,他遇见了那沥青色生物,还有看起来是它的家长之类的大型生物。
它们伤害了他吗?没有。
它们显然是更高智慧的文明,既然它们能和沉水做交易,那么当然也可以和他沟通。
既然上次没死,这次也不一定会死。章纪昭只希望自己能够见到它们中的一员,大的小的都行。他认为既然自己陷入了这个地方,这里一定有东西正盯着他,但不知出于什么缘故,那东西不现身。
章纪昭干脆全部豁出去,边走边转身,确保每个方位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你们的小孩带走了我的人。”动物本能令他毛骨悚然,他确定自己的身体里正盘踞着未知的庞然大物,也清楚感受到身体和精神都经历着重重负荷。
在重复第三遍后,他的脑中凭空多出一道文字。
如雁过留痕,那东西说话没有语调只有语义:
[带走了你什么人?]
几乎是不假思索,章纪昭甚至没有思考怎么回答对他来说更有益,回答什么才能让对方帮助他,条件反射脱口而出:“家人。他是我的家人。”
对方听得出来他没说谎话,疑惑之余将他的血脉和基因拎出来看了一遍:
[虽然你们的气味有相似的地方,但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有血缘关系的也不一定能称为家人。”章纪昭说,“认定不离不弃的才是家人。”
也许家人是它们的软肋,它在长久缄默后承认了章纪昭的说辞:[我看到你的捕猎技巧都是和他学的,他看起来确实教会了你的母辈应该教会你的事情。]
[抱歉,小宝宝确实做得有点过分,它们不应该捉弄别人的母辈,还妄图占为己有。]
[跟我来。]
居然还会为此和他道歉?章纪昭压下讶异。
天水人没有他想象中的恐怖,相反,很是亲和温厚。它们似乎很喜爱幼崽,在沉水世界还特别建造了摇篮室,还一口一个小宝宝。最重要的是,家庭似乎也是它们文明中重要的一环,只是不知道它们家庭的构成方式是怎么样的,才会有母辈一称?
听起来似乎是以族群为生存基础。
一缕沥青色液体从他眼前流过,章纪昭压下头脑中纷杂的探究想法,连忙跟着它流动的方向走,很快来到一间标识着摇篮室的房间外,引路的沥青色液体瘫在门口,在瓷砖地上好似一滩拖把桶翻倒后制造出的污渍。
门自动开了,解平正坐在一张蓝色的宝宝床边,膝上盖着本书。
他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门外的动静,一门之隔,仍全神贯注地投入眼前的对话。
“我不想回到过去。”解平说。
它扮演小安时说“看来我们走后你有新生活了”,是,说到新生活,他会无可抑制地想到章纪昭,但他的生活没有新旧可言,过去的从未逝去,现在和未来也终将成为过去。他不需要小安和卡门的复制体,他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时刻挣扎在水深火热中。
“我没有新生活,但我确实有了一个需要珍重的人。”
章纪昭屏住呼吸,焦灼又心惊肉跳地听着解平温和耐心地对那个沥青色的小东西解释:“在他身边,我觉得很宁静。”
托章纪昭的福,他终于感受到小安在他身边感受到的感觉了。
解平宛如一朝脱胎换骨,同一副骨肉皮囊却透露出灵魂深处的宁静。像卸下经年累月的内疚重担,全身久违的轻。
章纪昭想吻他。他不仅爱慕解平的外在,他也想饮解平的灵魂。
脱离躯壳,他对解平的渴求原来是发自内心深处,和生理冲动早就无关。
他有时觉得解平的游刃有余下藏着深深的疲倦,那是当然,任谁承担巨大的责任都会疲惫不堪。他想为解平擦拭那些疲倦,所以他对弗朗西斯说,他要做解平的幕僚长,做他的副官。
他有洁癖。
他的明珠不会蒙尘。
那沥青色的小东西显然无法接受,它们像极了被娇惯长大的小破孩,被拒绝后立马风度全无,表达也带着威胁:[可是我不想让你走,怎么办?]
解平理所当然道:“那我只能死在这了,对吗?”他那面无波澜的态度让小东西吓得一哆嗦,似乎死和活没什么区别,显然它也没想到自己仰慕的小人类一说话就那么极端,一时痴呆在原地,就差冒鼻涕泡。
章纪昭偏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躺地上搬来的救兵,没有任何惧怕在,明摆着还有几分压迫感,这滩色泽较深的沥青色液体快速流入摇篮室,流散于无形,摇篮室顿时笼罩在阴翳下,气温骤降,寒意凛然,威严呵斥:[过来。]
两只原本耀武扬威的异种小宝宝嗖地一下不见,也不敢再和喜欢的小人类谈条件,怂了吧唧地缩在母辈身后哼唧撒娇道歉。
[建议你们去安全屋,我们的飞船来时不小心携带了一些脏东西,那里相较而言比较安全。]或许是作为补偿,那大家伙勉为其难冲他们递送了最后一道信息。没有恶意,但也没有帮助的意思。
章纪昭再回神已经魂归于体,解平从最开始出现的那扇门走出来。
丢了魂似的飞扑过去,青年双臂猛勒男人宽阔结实的肩背,再往上挪就是标准的绞杀架势。
偏偏解平认准了谁亲昵便怎么都不会还手,一律视为打闹,所以任他像个小孩似的双腿攀在他的腰上,高难度动作,无奈,他垂下眼单手托住章纪昭大腿,避免尴尬,可这欲盖弥彰反而更亲昵。
“你怎么了?”解平率先安慰,“没出什么事,是我先抛下你,抱歉。”
章纪昭哪和他计较这个?他连小异种惦记解平的账都懒得记,一门心思是解平这个人真香,不是人的都惦记。双臂环住男人,上半身撑高俯视解平的薄唇,两指抚摸道:“我得先打个标记。”
解平还以为他吓坏了,将他往下往怀里更深的抱,主动接受章纪昭的标记。
歉疚令他无比耐心地用唇舌和口腔的温热抚慰青年,结合他方才的告白,章纪昭骨头都被吻酥,解平掰他一下就能发现他早就死了,精神舒情到四分五裂,每一瓣都尖声愉悦。
唇齿交接间,他吮吸解平的舌头犹如缠绕一条卷皮糖,不急着拆吃入腹,他要先用唾液化走上面的砂糖。
像要吸走男人的神志、灵魂和肉体的一部分,他就亲的这样缠绵又深。
无人关注的黑暗中,方才紧缩在后的两个异种小宝宝面红耳赤地紧盯两人接吻。
随后悄悄咬耳朵。
假卡门先问:[你刚刚是不是偷偷分了天赋给他。我看见了,你掰了好几根毛毛,不疼吗?]
假小安哼了声,还运用起了人类谚语:[二哥别笑大哥,你趴在他身上目的不就是往他身上蹭毛球。你比我还喜欢他。]
两个小宝宝斗嘴完毕又全神贯注地旁观二人激战接吻,清脆的两声啪响,左右一边一个被打了屁股,母辈拎起两个小优人警告:[所有让你们早熟发青的场面都不允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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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从未逝去,它甚至从未过去——《锈湖》(好玩的游戏推荐
第51章 骨头汤
男人像丈量山的脊柱,略微粗糙的宽阔掌面沿着青年腰眼一路忽轻忽重上按,带着力度温热地压,仿佛宣告对方已被占有,抚过之处的皮肉打着齿关哆嗦的兴奋颤栗,章纪昭控制不住晃直上半身。
像受不住那样的痒。
“下来吧。”解平拍拍他的后背。
这是亲完的意思。
章纪昭的手肘面在他忧郁纤长的脖颈上反复磋磨,两块细腻白皙的肉仿佛都被蹭活,互相沾染了彼此的气味,甚至在接触中交换了分子,悄无声息地融为一体。
他表现得和平时没有区别,解平却解码了他的思想,好整以暇地发问:“以后你都要这样撒娇吗?”他用缓慢的独属于男人的方式眨眼,成熟的风情中探囊取出熟透的欲果。
他的掌心好烫,语调却是截然相反的温凉。
“这样你以后沉默,我都会以为你在撒娇。”
“我会误解你的性格,觉得你其实是一个很喜欢撒娇的人。”
解平自己都被自己逗小孩的话搞得好笑,飞快低头平复唇角隐去笑意,章纪昭却想在那一刻吃掉他蔓延到睫毛尖的笑意。
迅速张开嘴唇,坚硬的齿列毫不犹豫一口咬住解平的睫毛。
睫毛像被捕捉的飞鸟,在他的钳制下扑棱着翅膀跳了几下,最后不动了。
“睫毛都被你咬秃了。”解平低垂着睫毛一动不动,无奈的口吻仿佛引颈受戮的猎物。
这怎能叫人不热血沸腾?
章纪昭岿然不动,“帮你用口水种回去。”
将解平浓密到坚硬的睫毛根部舔过一遍,像缝纫,他对每一处都关照有加,舌尖作线头,他缝得好密,舔得人眼皮都瘙痒。
是变态都要退避三舍的亲法。
青年翕动着鼻翼闻嗅男人的气味,阖上眼帘,恍若迷醉。
究竟迷醉什么?好像又不是简单的爱的迷醉,更裹杂着人类最强烈的食欲,在外人看来说是想吃人都不为过,解平却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变态,温沉地承受着眼部的异物感。
啵的水声,章纪昭退出唇舌从男人的怀抱中解脱出来,“……粘完了,完美无暇。”
“解平,我把你的睫毛粘得好漂亮。”
解平摸到一眼皮口水,章纪昭根本没有帮他料理后事的意思,反倒作壁上观看他动作,明显在享受占有的余韵。他感到好笑,答道:“谢谢,但最好别有下次了。”
章纪昭牵着他的手把人往外拽,至于什么别有下次,他只当没听见。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蠕虫腔室,才出去,那东西便剧烈无声地蠕动着饥肠辘辘的庞重身体,口器闭合腔室内榨碎所有食物,进行消化前,怪物才慢半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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