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峰主、长老听着这话,精神一振。
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儿!若那歹人的目标当真是后山的尊者们,那他到底是成功进入了,还是没进入?——换句话说,眼下他们是同样去开启后山大阵,还是继续守在外头?
一时之间,主峰议事堂仿佛成了凡人间的菜场。诸多修行千年的“仙人”宛若菜场间的俗夫,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邬少峰主,你那徒弟还有说什么吗?那契图到底完成没完成?”
“我们峰的老祖宗闭的是死关,若非到了绝处,绝不该前往打扰!”
“话是那么说,可眼下看,情况的确不好……”
“那歹人究竟是什么修为?有大乘功力么?”
“可惜邬少峰主的徒弟只是筑基。如若不然,多少该有些眼力……”
听到最后一句话,饶是好脾性如邬九思,神色也骤然冷了下去。
他带来了新消息,原先就是场上焦点。如今神色变化,自然也让人察觉。
那讲了不该说的话的长老自知失言,略有尴尬地别开头去。而后,便听邬九思难得冷笑,说:“诸位还得记得,若非阿禾拼死放出灵兽报信,那歹人无论是什么目的,都定已得逞!哪里还由你我再次商议!?”
这也是实在话。众人一时哑然,这时候,邬九思又道:“若那人进了后山,那他首先接触的,定是父亲、母亲。他们的闭关洞府,我往后自会前去查看。”
袁仲林点点头,道:“我与你一起。”接着,又看向众多峰主长老:“诸位若是也有此意,便一并跟来。若是不愿,最好也来——当个见证,莫说是我们扰了前辈们静修。”
众人还是不语,心头倒也认可这样的安排。无论如何,不亲自看一看,总是不能安心的。
只是这“看”的顺序,依然有待斟酌。太清峰的两位尊者列在前头自然不提,后面的人呢?排在前头,总有些吃亏。
他们眼神闪动,嘴巴不开,私下却四处传音、与人商议。袁仲林眼皮都不用抬,便知道这些隐秘状况。
他暗暗叹气。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哪怕是如此时刻……
便在如此此刻。
一道声音从外间传来,落入在场所有修士耳畔,说:“倒是不必这么麻烦。”
众人悚然。
是谁在外间?他在此地待了多久,为何自己此前半点不曾察觉?
唯有邬九思一人先是怔忡,而后欢喜。
他霍地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步走去。一面走,一面呼:“父亲!?”
众人:“……”
父亲?!
第068章 扯平
是有那近百年来新拜入天一宗的弟子对邬尊者只闻其名,却不知晓他究竟是何风姿,可在场众人却都不在这个范围内。
对方闭关至今不过数百年,对凡人来说,这自是生老病死、轮回更替,可对眼下的诸多峰主长老来说,这不过是一段寻常时间。
是以在邬九思之后,许多人跟着反应过来:“不错,这正是邬峰主的声音!”
“邬峰主竟是出关了吗?”
“他老人家出关了?莫非……”最坏的情况发生了,那歹人果真入了后山大阵!不知做了什么,竟将邬真人惊扰!
众人惊魂未定,齐齐注视那正进入议事堂的修士。后者虽被叫一声“老人家”,可都是修行之人,自然也将容貌定格在最佳时候?但见他先在邬九思身前停下,用感怀目光看着眼前青年,又拍一拍对方肩膀,说:“这段时日在外,辛苦你了。”——两人如此相对,哪里像是“父子”,更像是一对面容相似的兄弟。
得了这句安慰,邬九思默然。
他嘴唇动了动,心下种种情绪交织。有对许久不见的父亲的思念,也有对并未一同出现的母亲的担忧……不仅如此,邬九思的视线还在父亲身上快速扫了一遍,神识更是落在对方身上,以此确认父亲自身是否安然。
像是看出了儿子的心思,邬戎机笑了笑,又说:“你母亲并无大碍。只是如今到了她冲关的关键时刻,我便不曾要她出来。”
冲关?邬九思神色微动,在场修士们的表情也不乏变化。这对道侣闭关之前,邬戎机便是天一宗第一人了。此前闻春兰境界久久未有突破,众人看在眼里,还能对他们说一句“可惜”。到了现在,太清峰竟然有两个大乘了吗?
他们心头估摸着日后宗门势力又要有怎样变动,邬九苏却抓住关键:“‘并无大碍’?父亲,难道说?”
邬戎机轻轻点头:“在外头,我便听到你们讲话了。是有人闯入闭关洞府,好在我神思尚在,很快醒来。”说着话,眼里透出几分细微的后怕,“若非如此,你母亲怕是真要碰到麻烦。”
邬九思心脏“咚咚”跳动,“竟是这般?幸好……”
邬戎机点点头,又道:“好了,关于你母亲的事咱们后头再说。眼下,”他目光转回堂上,
“还是先谈正事吧。”
在场众人等得便是他这句话。最初的惊讶后,他们迅速反应了过来:邬戎机碰到了歹人,他并未在对方手上吃亏是真,可不曾抓到对方怕也是真!否则的话,他会独自出现在此地吗?
换句话说,那歹人怕是到现在都徘徊在后山!保不齐现在正在哪家老祖宗身边,磨刀霍霍预备动手!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包括历来与邬姓人不睦的上官冲。只是他又很快反应过来,皱眉道:“可他去后山,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惊疑的众人纷纷怔然,目光重新回到邬戎机身上。
早前邬家少峰主的徒弟受伤,除了上官冲外,大伙儿都不曾往“双方早有旧怨”上考虑。理由是现成的,能在护宗大阵里逃脱的人会是什么境界?保底也在化神后期!这么一个老妖怪,怎么可能对一个一百多岁的娃娃心怀怨怼——若当真有心胸如此狭隘的人,他怕也修不到如此境界!
可眼下不一样了。有些仇,大乘和大乘还是很容易结的。而如今邬戎机现身了,暂且算是安然无恙,他的道侣却还留在里头。是,人人都知道这位邬尊者走前不会做不好准备,可凡事就怕一个“万一”。
倘若事情能就此解决……
这些心思自然不会落上明面,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就连最为年轻的邬九思,也在转瞬之间明白了众多峰主长老目光中暗含的意思。再想想这些人在阿禾……在郁青受伤之后的表现,向着自家的金峰主等自不必说,其他人呢?
邬九思微微垂眼,敛去所有思绪。
“他为什么,”邬戎机道,“我是不知晓。那人只叫了一句‘这便是大乘尊者?好,我倒要会会’,便直直朝我冲来,要对我出手。”
众人神色各异,唯独袁仲林反应过来:“师兄,你是见到那人面容了?”
邬戎机颔首,众人这才:“……!”
对啊,“陈禾”看不穿歹人的伪装,纯粹因为他修为太低!邬戎机便不一样了,顶着“第一人”的身份,总得有所表现。
此时此刻,在众人的灼灼目光当中,邬戎机一摆手,身侧便浮出一面水镜。
镜中果真现出一道身影。不再像面对郁青时那样伪装面容,更不似当年灵船诸人眼中那般模糊不清。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是清清楚楚地落在在场峰主长老们眼前。偏偏见了之后,众人心头并无“终于找见此人”的欢喜。
原因无他。在场这么多人,竟无一人认得那与邬戎机交手的修士!
莫说一众峰主、长老如何哗然,便连邬九思,都记起自己曾经见过的场景:那年郁青得知自己寻找风露云英的消息,于是将东西送去商会,又由此被带回宗门。那会儿他便说,自己在外碰到一个不知面容、境界莫测的修士。
可那会儿自己是怎么回应他的?——心灰意冷之下,对“道侣”的话,邬九思已是抱着一种全然无谓的态度。他不再在意郁青了,自然也不会再去在意对方所言真假,更不会在乎对方接下来受到的嘲弄。
类似的对话,他后面也与“陈禾”有过。其时郁青又是什么心情?他脸上是笑嘻嘻的,心头怕是又要退缩。自己说的分明是实话,可是无人相信、无人在意。哪怕反复追问,得到的也是一样的“不可能有此事”的结果。既然这样,又何必再讲?
时隔多年,邬九思再度察觉了几丝酸涩。自然,以修士的记忆里,他不会忘记自己曾经的经历。那些一心期盼道侣归来,最后得来的却是对方死讯的日夜。为了得到更清楚的消息,不断追查各方细节,最后甚至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险些不曾醒来,却也只受到更深的欺骗。
他是真的伤过,痛过!
可郁青呢?离开自己的日子,他也受了很多伤,有过很多心痛难捱。甚至于,如果不是抱着救下自己的心思,对方根本不会被那歹人撞到一次、两次。
如果说头回灵船上夺宝时郁青尚算运气不好,眼下的第二回重伤,便完全是天一宗带给他了。
他们或许已经扯平,两不亏欠。剩下的,便是对方作为徒弟的那些体贴。
“怎会如此?”在邬九思心绪难平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口打破沉寂。他能听出声音,对方应该是一位乐修长老。她问出的,正是在场所有人都有的疑惑:“邬峰主,你确认这是那人真容吗?”
会不会对方依然用了伪装,只是太过高明,所以你并未得见?
后头的意思并未说出来,邬戎机却不会不懂。他轻轻摇头,道:“我见到此人时,心头也十分吃惊,于是下头动手也紧着他脸上招呼。几番试探,不曾看出什么伪装踪迹。”
众人沉默。若是这样,事情的麻烦程度怕是更上一层楼了。
“不过,”邬戎机又说,“那人逃遁之后,我知道不妙,第一时间便来了此处。一路上,倒也想过几种可能性。”
这话讲出来,再次换得一片灼灼目光。邬戎机在众人视线中沉吟着开口,说:“其实不过是那几个问题。大伙儿都没见过此人渡劫,那是当真没见过这个人,还是从前见的不是他的真容?——至于是不是此人年岁太大,以至于咱们都算后辈,这才无从得见,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正是。”沉吟一番后,金峰主赞同,“若真有这样咱们连名声也不曾听过的老祖宗,又能活到今日岁数,怕是就连邬峰主也难以轻易逃脱。”
“可是,咱们怎会不曾见过那人渡劫?便是当真没有,再往前的人总不会毫无印象,又半点儿都不告知你我。”乐修长老提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邬峰主说的另一种可能性也一样,哪个修士不是从低微时一步步走上来的?天分再高、家世再好,也没法一出生就是真人大能啊!只要那人经历过这个流程,便总有‘前辈’能看穿他。”
兜兜转转,话题又绕回了一开始的地方。
大伙儿交谈、争论,一人提出不好,便有另一人驳斥。偶尔时候,又有带着谨慎探究的目光落在邬戎机身上。
其实还有一种情况他没说。部分峰主长老心头冒出这样的模糊念头。那便是,从一开始,邬戎机就说了谎。
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同一时间,邬九思也在想,“父亲会眼看这些人在这儿争执不休、浪费时间?那歹人眼下可正在后山,这不是最需要尽快赶去的时候?”
第069章 父子
若说旁人只是隐约疑惑,落在邬九思这儿的,便是愈想愈是心惊,就连指尖也逐渐冰凉。
然而越是这个时候,他的神色便越是冷静,只更细心地去观察着前方的修士。
对方于他是最亲近的长辈,最重要的亲人,是在他年幼时静心照顾、少年时悉心教导、长成后用尽全力将他托举的人。在场之人虽众,其中许多认得邬戎机的时间也更长,可邬九思自信,哪怕是师叔,也不会如自己一样了解父亲!
当最初父子相逢的喜悦淡去,疑心浮出,对方的种种表现,便愈是显得古怪了起来。
举手投足间的细节,与人交谈时的口吻……邬九思舌尖抵着上颚,喉结蓦地滚动。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再此刻显露任何痕迹。
再怎么说伤势恢复,他也不过元婴,如何比得上对方深不可测的能力。
是的,在众人尚为有什么感知的时候,邬九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事情果真如他所想,正站在众人身前侃侃而谈、时不时在诸峰主长老争执声变大时插话缓和气氛的人并非邬戎机本尊,而是诸人烦恼的来源呢?
光凭自己,自然是不好应对。不过,这么多前辈身在此处。只要将对方揭穿,未必没有机会拿下那人!
当然,也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如若不然,以对方之巧舌如簧,被拿下的恐怕便是自己。
邬九思神思游走,表面更是不动声色,只在众人终于商定先由上官峰主出面,开启上一任无极峰主、他的亲生父亲上官庆之洞府的时候上前一步,与那披着邬戎机面皮的人说:“父亲,您初从洞府出来,手边怕是没有合适的兵器,”这倒不算虚言,那会儿邬戎机与闻春兰进入后山的时候的确是把自家大半底蕴都交到儿子手里,“我这就回太清峰将您常用的法器取来。而今,您先将这套定神钟拿去用。”
说到这儿,邬九思从袖中去取出一枚锦囊,送到邬戎机面前。
他的表情已经不再是先前的平和,而是透着担忧。如今注视邬戎机,像是任何一个要眼看至亲踏入险境之人,不愿让对方离开,又知道对方必须前去。
如此氛围当中,旁边的修士们纵是心急,也说不出太多话来。人家几百年没见过面的亲生父子,好不容易重逢便是这样的场合,便是让他们多说两句话又能怎样?
再有——
目光落在邬少峰主手中锦囊上,也有人心头开始酸溜。别看在场众人身份上没什么区别,出了门也一样是让人尊重的“天一宗尊者”,可有些事,说不一样,便是不一样!
47/99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