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要躲他?
难道真的是因为化装舞会的“人猫拼接怪”太恐怖,光是远远看到他就会产生条件反射的不适?
牧羽条件反射抬手想去揪头顶的猫耳朵,只摸到他的头发,才反应过来已经没有猫耳朵了。
还是上次的餐厅,还是红色的旋转木梯。
牧羽迈着沉重的步伐爬上餐厅二楼,木梯牢固结实,牧羽却仿佛听到木头铆接处互相摩擦的嘎吱嘎吱声。他找到约好的位置,程灯早已在包间里等待。
包间内光线并不强烈,朦胧的淡黄-色灯光透过灯笼罩,比月色还要柔和。微弱灯光下,程灯却戴着一副墨镜,半张脸都躲在墨镜下方。
牧羽正愁着向渊躲他的事情,没有注意到程灯穿戴上的异常。他拖开凳子,木头腿在地板上咯吱摩擦,坐下时就像一麻袋没有支撑的沙子。
“失败了。”牧羽双手撑着额头。
人猫拼接怪作战,大失败!
他原本还想借着向渊对黑猫的喜爱,沾一点猫猫的光,和向渊搞好关系成为好友,也好降低一点黑龙对他的警惕。谁曾想弄巧成拙,竟然导致向渊见都不愿意见他了。
向渊躲着他事小,摸不到命运轮-盘事大。在他见不到轮-盘指针的这段时间,谁知道他的小命倒计时还剩下多少?
牧羽正想找程灯商量一下事态的严重性,抬头刚好看见程灯低下脑袋给他倒水,墨镜往下滑了一点,露出程灯左眼周围一个黑黑的圈。
“你被家暴了?”牧羽惊恐。
程灯仗着有墨镜遮挡,翻了一个白眼。在他看来,相比于他,垂头丧气的牧羽更像是被家暴了。
化装舞会结束当晚,程灯被罚站了小半个晚上。洗漱时迷迷糊糊,不小心脚下一滑撞到浴室的玻璃上,左眼多了个黑圈圈,气得他大哥把家里的玻璃全拆了。
“什么失败了?”程灯不想提他的黑历史,便将话题绕回去。
主动提及还好,被人一问,牧羽心中的郁闷决堤而出,当即捉住程灯来了一篇八百字苦味小作文。
程灯从中提取出有用信息,不自觉摸了摸下巴,也感到几分疑惑。
想不到他博览群书,在书店钻研整整一上午,调动丰富的知识储备,精心设计的计划竟然会失败?
他是不可能出错的,所以问题一定出在牧羽那边。
化装舞会当晚,他见过牧羽的行头,虽然没有穿上他精心准备的“醉纸”制服,但从造型上看,绝对没有问题。
计划的环节没有问题,最终却达不到想要的效果,那么只剩一个可能——计划的最初方向就错了。
思及此处,程灯忽然问:“你确定元帅真的喜欢黑猫?”
“当然。”牧羽一口保证,“他的很多私人物品上都有黑猫。”
但程灯想问的当然不止这表层的字面意思,他不好直说,又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说的是‘那种喜欢’,不是问他喜不喜欢黑猫图案。”
那种,情趣上的喜欢。
程灯抬手假装咳嗽两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他显然低估了牧羽的脑回路,完全没猜到牧羽此时脑子里塞着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他肩负着帮助好友修复夫夫感情的重任,便苦口婆心继续解释他的恋爱理论。
餐桌对面,好学生牧羽掏出笔记本,将程灯感情小课堂的精华内容都记录下来。
牧羽一边挑着重点记录,同时大受震慑。这就是程氏集团小狐狸的敏捷思路吗,实在是深不可测。
程灯的经验传授,让他醍醐灌顶。有一上午速成的恋爱导师程灯在,相信牧羽也能快速成长为理论经验丰富的恋爱高手。
十分钟后,牧羽抬起头,他反复观摩着自己做下的笔记。
只见笔记本上写着:
【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
【可以让元帅喜欢,但不能局限于喜欢,还要带上那种超过喜欢之外的喜欢】
【他需要的是那种喜欢,不是这种喜欢】
【等元帅的喜欢带上不仅仅是喜欢的喜欢,他就成功了!】
牧羽盯着满眼飘着的“喜欢”,感觉有两个小方块在自己眼前旋转。他忽然有点不认识“喜欢”这两个字了。
“听懂了吗?”程灯问。
牧羽:……
牧羽反复思量,牧羽来回琢磨……
牧羽苦思冥想!
终于,牧羽一揪头发,笔记本一摊。
“看不懂……”牧羽诚恳抬头。
他对程灯的小课堂,脑子里只有一句感想……
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程灯一时语塞,他看着牧羽坦坦荡荡的眼神,莫名和小学每次领鸭蛋的学渣同桌重叠。
他彻底没辙了,因为他突然发现,牧羽和元帅的关系,根本不是他最初设想的那样。
在牧羽和元帅结婚之前,他听说过联邦外交部职员与帝国元帅的八卦,便先入为主以为两人的婚姻是有感情基础的。
谁知世间竟有脑回路如此清奇之人!
几天前,他还误以为牧羽是个癖好开放的王者,没想到其实是个门都没有入的菜鸽。
“那你为什么要……想得到元帅的好感?”程灯无法理解牧羽的思路。
他才不信牧羽是因为爱情,这人连爱情和普通好感的区别在哪里都分不清楚。这两人的婚姻,绝对是政治联姻。
他话音刚落,感觉这样问还没抓到重点,便在牧羽回答之前,又换了一个问法。
“费了这么多功夫,你要想要什么?”程灯道。
人都是有欲望的,欲望或许可以被伪装,甚至骗过自己,但一切的欲望,最终会体现在人的行为上。
就像牧羽每次调查任务目标,总是先看对方“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摸清一个人的欲望,才能最快看清这个人。程灯的这一问,可谓是直击重点。
牧羽愣住了,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他做事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因为他只是一个想要活命的魅魔,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倒霉蛋。
解开魅魔诅咒的命运轮-盘在向渊身上,轮-盘上有向渊的灵魂碎片守护,他想要降低黑龙对他的警惕,以及让向渊的灵魂碎片恢复原状,所以才会成天到晚围着向渊团团转。
但他同时也清楚,程灯真正问的不是这个。
程灯问的是他的主观“欲望”,而非被迫产生的目标。
他想要接近向渊,他想要修复向渊的灵魂,不过是受诅咒所迫。一切行为动机,源于他的求生欲,以及对诅咒副作用的恐惧。
程灯口中的“想要什么”,更像是在问他——如果没有诅咒,他想做什么?渴求什么?他的欲望是什么?
牧羽的眼神有一瞬的放空。
如果没有诅咒,他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可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又怎样呢?他似乎仍旧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在别的魅魔游-走于各色智慧物种之间时,他更多的是茫然地在一旁围观,他无法理解同族们为欲望四处奔劳的理由,更无法体会同族们达成愿望时的欢欣和惊喜。
他背负着诅咒之血,他的魔法代表着威慑与危险,他是被魅魔族群排斥的异类,没有食欲,不会狩猎,不喜欢使用自己的力量……
他就像一朵荧蓝的磷火,冷冷的在夜色中飘忽。闪现,又消失。
捉摸不定,没有意义。
牧羽忽然按住太阳穴,他感到一阵眩晕。源自灵魂的撕裂感在向上延伸,代表诅咒的浮纹悄悄浮现,黑色藤蔓根须在皮肤上悄然扩散。
漫无目的的存在,没有意义。磷火只是一种自然界的客观现象,而非活生生的生命。
在磷火绽放时,别人或许会惊异于他高等魔物的强大魔力。而如果磷火被黑夜吞噬,也不会对世界产生任何影响。没有人会生出半分遗憾,包括他自己。
导师曾经说过,“意义”是自己赋予的。如果他连基本的欲望都没有,他便只是一朵磷火,连意义的入场券都摸不到。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也没有想做的事情。
牧羽缓缓回答。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抽走了他几分力气。
在荒星区偶遇的段一帆想要追求自由,新认识的朋友程灯想守护他与大哥的亲情,就连那只被向渊一刀斩断的变色龙,都会奋不顾身地去保护它的玩具。
可他什么也没有。连一只变色龙都能审视他。
“只有不知欲求的魅魔,才会被诅咒。”
牧羽脑中忽然再次浮现出这句话。
魅魔的魔力强大与否,直接与魅魔的欲望相关。想要达成某件事的欲望越强烈,能够调动的魔力越强。
牧羽没有欲望,魔力强度却在魅魔中首屈一指。他忽然勉强地笑了笑,难道身受诅咒便是这强大魔力的代价?
他一向不愿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对探求自己所愿所想更是抵触。然而在一次次见证他人的目标后,他心中逐渐凝聚出一股渴求感。
他想知道,他想要什么。
“我无法理解他们,是不是因为我从未思考过自己的愿望?”牧羽茫然道。
程灯闻言心中涌出激动,差点落下老父亲的泪水。他终于找到症结所在了,难怪他时常感觉牧羽有些怪怪的。
人怎么能没有欲望呢?
如果没有追求和欲望,那不是一个人,是一块石头。绝大多数人自以为没有欲望,其实只是还没有看清。就算是成日无所事事的咸鱼,也有追求平静安逸生活的欲望。
“你得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再去考虑如何和元帅相处。”程灯语重心长,“正所谓‘爱人先爱己,爱己先问心’。你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么能了解自己,进而去了解他人blabala……”
程灯小课堂正滔滔不绝,扭头却看见牧羽正一声不吭低着头,似乎有些难受。程灯顿了顿,道:“你怎么了?”
牧羽双手捂住脸颊,忍住灵魂灼烧的痛苦,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竟引得诅咒发作。代表诅咒的浮纹扩散到脸上,借着面前的茶水,他能看到几丝黑色纹路,勾勒在他眼周。眼尾的花纹斜飞入鬓,弯曲交错的线条似乎是勾人心魄的延伸,无论垂眸还是抬眼,蛊惑感缓缓释放。这一刻,牧羽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几分魅魔同族的影子……
“呃,借一下,墨镜?”牧羽为难道。
大阴天戴墨镜,程灯可不是为了耍酷。
他左眼的黑圈圈还挂在脸上,比单眼熊猫还滑稽。墨镜是为了掩饰黑眼圈的,他程氏二少不要面子的吗,怎么可能摘给牧羽。
“不行。”他一口拒绝。
“拜托,就用一下,我去给你找顶帽子。”牧羽有些着急。他能感觉到纹路还未消失。
“没可能,我今天就是瞎掉,看不见,从这里跳下去,也不可能摘墨镜。”程灯不知道牧羽在急什么,只当牧羽是喜欢这副墨镜,他连连摆手,坚决守护程氏二少的偶像包袱。
牧羽正绞尽脑汁想办法说服程灯,没等他想到借口,眨眼却看见墨镜却主动递到他手边。
牧羽不知道程灯拒绝得信誓旦旦,又为什么会突然改主意。他连忙接过,将墨镜戴上,抬头却发现程灯神色有些不对劲。
程灯看向他,双眼却没有焦距。
牧羽第一眼以为程灯在看他背后的东西,回头却什么也没有。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在程灯眼前晃了晃。
程灯皱眉把他的手拨开,却对他脸上的墨镜视而不见。程灯转头兴致勃勃继续着程氏小课堂,仿佛刚才的墨镜插曲从未出现。
牧羽立刻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背后一阵发凉,心里坠上一块石头。
他的能力再一次失控了……
诅咒导致的每一次状态异常,都是他身体或者精神状态最虚弱的时候。无论是在醉纸俱乐部晕倒,还是在荒星区昏迷,诅咒都是“趁虚而入”。可这一次他各方面体征正常,为什么还会能力失控?
他不自觉紧张起来。
他想要立刻见到向渊,想要确认轮-盘倒计时的进度。可在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他忽然有些恍惚,说不清是想赶紧确认命运轮-盘的指针,还是更想见到那个人。
*
正是客流量最大的时候,餐厅的正门走出两个人。
明明是阴天,走在前面那人脸上却挂着一副风格不搭调的墨镜,走在后面那人头戴一顶宽沿大帽子,几乎挡住半张脸。
两人蹑手蹑脚,一路避开人流,生怕有人注意到他们,一看就不像什么正经人。
在墨镜和大帽子之下,牧羽和程灯两人都很惆怅。
程灯是感叹恋爱导师的功底还不够,需要再去图书馆进修。牧羽则是焦虑他的能力突然失控,担心着魅魔诅咒对他的侵蚀程度,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他想要见见向渊,可白天在小破楼,向渊宁愿满楼兜圈子,也要避开他。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要换上方科的马甲去解决新能源的事情了,有段时间不会回来。在离开之前,甚至无法向他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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