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行雪看着她,眼圈突然又红了起来,她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很笃定地说:“你是故意的。”
宋令薇死都不承认,就在争执时,谢归澜突然推开了病房门。
关行雪心脏顿时紧缩了下,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流,她甚至都顾不上恨宋令薇。
她从谢归澜出生到现在,整整十八年都没怎么见过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受了多少委屈,从来没照顾过他。
她今年已经五十四岁,岑君山马上就六十岁了,他们的人生还剩下多少个十八年。
岑骁也在,他比关行雪他们跟谢家更熟一点,他知道谢归澜在谢家连佣人都不如。
谢商景但凡心情不好,就算半夜三点也能拿马鞭把谢归澜抽一顿,让人将他按在地上,然后不管不顾地往死里狠踹,谁都能扇他巴掌,踩在头上羞辱他。
他在会所亲眼见过好多次,谢商景让谢归澜在旁边跪着,然后突然发怒扇了他一巴掌。
少年那双跟他妈妈很相似的桃花眼漆黑冰冷,被扇得偏过头,也没什么反应。
不止谢商景,褚子健他们也能随便动手,一群人扯住谢归澜的头发,扇他巴掌,哄笑着对住他红肿流血的脸拍视频。
他从旁边经过,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他不知道那是他的弟弟。
岑雾从小身体不好,在学校打架都打不过别的小孩子,每次哭着来找他,都是他帮他教训回去,他本来跟关行雪承诺过,他当他的哥哥,一辈子都会保护他。
岑骁喉咙梗了下,抬起手揉了把泛红的眼眶,他最后还是没做到。
谢归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病房里很沉默僵持,直到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岑君山告知了谢明诚,希望他来一趟医院,谢明诚挂掉电话,眼底的戾气就一闪而过,他叫上秘书跟他来医院。
谢明诚阴沉着脸,他怎么也没想到宋令薇会给他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也对,谢归澜根本不像宋令薇,岑雾才像。
都是空有美貌的废物。
他当初愿意认谢归澜,是想利用他跟宋令薇去羞辱周荔,所以一开始没做亲子鉴定,他并不在乎谢归澜是不是他的儿子。
但谢归澜成绩很好,甚至比谢商景都好,他从来都是个自负的人,谢归澜这么优秀,当然是他的儿子,他毫不怀疑。
还有什么做亲子鉴定的必要。
谁知道宋令薇胆子这么大,连岑家的孩子都敢偷,甚至带着这个孩子,欺骗了他十几年,他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
岑君山跟他本来就是表面交情,但他现在还没有把握一击扳倒岑氏,他需要这种表面交情,这下却彻底得罪了岑家。
岑家一旦知道谢归澜在谢家过得不好,肯定会找他算账。
谢明诚胸口压抑着怒火,他大步走进病房,都没顾得上开口,就走到病床旁边,扬起手就怒不可遏地想扇宋令薇一巴掌。
却被谢归澜牢牢地攥住了手腕。
谢归澜比他个子高一些,漆黑冷沉的桃花眼垂下来,很冷漠地望着他。
宋令薇苍白着脸,她本来没哭,但怔怔地看着谢归澜的背影,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谢归澜三四岁就会挡在她前面,不让陈卫国打她,但当时谢归澜很小,瘦削的背影也小小的,能被陈卫国一巴掌扇开。
现在谢归澜长大了,少年的背影高大挺拔,是她这辈子所有的庇护跟救赎。
她把谢归澜养大,在他生病的时候整宿抱着他,教他叫妈妈,跟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这个世界上,谢归澜最爱她。
“蠢货,”谢明诚冷笑一声,他甩开谢归澜的手,嘴角扯开个很讽刺的弧度,指着谢归澜说,“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不是什么人都能叫母亲,你就没发现你不是她亲生的?!”
“谢明诚!”岑君山皱起眉,厉声开口。
谢明诚转过头,他摊开手,动作带着点浮夸的疯狂,“怎么了,岑董,有何高见?”
谢归澜眉头皱起,他这才发现病床上的那几份亲子鉴定,关行雪甚至让人去了趟当年她生孩子的医院,拍了几张她跟宋令薇签过字的票据,能证明她们就是同一天晚上生产。
谢归澜转过头看向宋令薇,宋令薇眼泪一直流,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
“小澜……”关行雪眼眶通红,她哑着嗓子,不知道该怎么叫谢归澜。
谢归澜冷沉的黑眸抬起来,他攥皱了那份亲子鉴定,突然扔到病床上,就大步往外走。
关行雪慌了下,想跟过去,但她情绪有点激动,本来就不太站得稳,岑君山一直扶着她,岑骁拦住她说:“我去追。”
然后赶紧跟着谢归澜离开了病房。
宋令薇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谢明诚对她起了杀心,岑家人肯定也都在恨她,她一个人待在这儿怎么办。
“谢归澜……”宋令薇嗓音颤抖,她很心慌地对着病房外哭喊,“谢归澜!谢归澜!!!”
谢归澜没有回头。
这次再也没有人保护她了。
宋令薇扯着嗓子,还在歇斯底里不停地哭叫,关行雪突然忍无可忍,她红着眼眶,抬起手就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宋令薇被扇得头发散乱,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眼泪却越发汹涌,无声沉默地流了满脸。
谢归澜听到了宋令薇的哭叫,但他没有管,他又给岑雾发了条消息,岑雾没回复他,他就直接打了个电话。
另一头却是关机的忙音。
岑骁在医院一楼的大厅追到了谢归澜,他拦住谢归澜,明明血缘上他们才是兄弟,但十八年都没有一起生活过。
他对上谢归澜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岑骁顿了下,他小心翼翼地说,“咱们先回家……”
谢归澜嗓子很哑,打断他说:“他走了。”
岑骁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岑雾,他安抚谢归澜说:“他没走,他在学校上课,早上我开车送他过去的。”
他现在才知道岑雾为什么对谢归澜这么好,但又不承认在跟谢归澜谈恋爱,岑雾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岑家亲生的,觉得霸占了谢归澜的父母,很对不起他所以才想补偿他。
岑雾对谢归澜也没有太出格的亲密动作,应该是谢归澜喜欢岑雾,在追他。
但他们没在一起。
“他走了。”谢归澜脸色白得尖锐又冷酷,他扯着嘶哑的嗓子,死死地盯着岑骁,很执拗地重复说,“他走了。”
岑骁没办法,只好给学校打了个电话,才知道岑雾早自习上到一半,就去找孟良平请病假,然后离开了学校。
谢归澜推开他,往医院外走,今晚雪下得很大,昏红的天色见不到月亮,他又不死心地给岑雾发消息。
【你在哪儿。】
【我回来了,你不来接我吗?】
【太冷了,你不要出来,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好不好。】
他又戳了戳那个小猫头,这次没有人看到他,也没有人跟他说我永远都在。
岑雾没骗他,岑雾确实不喜欢他,对他好都是为了跟他道歉。
谢归澜攥着手机,他指骨被寒冷的夜风刮到通红,他也没管,就打车去了机场。
他沿着进站口挨个找,去查了今天的每一趟国际航班,但岑雾也不在机场。
他又去了学校,酒吧,甚至那个叫鲸海的网吧,在路上拦住人问,找了每个他跟岑雾去过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他最后去了路望家,已经半夜三点多了,路望见到他就被吓了一跳。
谢归澜肩头蒙着厚厚的一层雪,靴子里也灌满了雪,指骨冻得红肿,眼眶也很红,整个人都很狼狈,拉住他问岑雾在不在。
“你……你怎么了?”路望都被吓得开始结巴,他连忙摇头说,“不在。”
谢归澜放开他,又转身往雪地里走。
“你怎么了?路望觉得他太不对劲,伸手想拉住他,心急地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谢归澜却突然停下脚步,他嘴唇冻到发颤,跟路望说:“你有没有岑骁的电话?”
路望赶紧将手机递给他。
谢归澜给岑骁打了个电话,让岑骁把谢商景控制起来,谢商景要是知道自己爱上了亲弟弟,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想报复岑雾。
他找不到岑雾没关系,岑雾肯定好好地躲了起来,但他怕谢商景在他之前找到岑雾。
“好,”岑骁应了声,“我知道,我已经让人去盯着谢家了,你……”
他还没说完,谢归澜就挂掉了电话。
谢明诚知道注定会跟岑家闹僵,索性破罐子破摔,都敢当着岑君山的面骂谢归澜,今晚谈不下去,关行雪跟岑君山就先回了家。
岑骁接到谢归澜拿路望手机打来的电话,就开车去接谢归澜,他沿着路望家往前开,最后在一中校门口旁边看到了谢归澜。
谢归澜手机快冻到没电了,他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给岑雾打电话,岑雾一个都没有接,打到最后一个,手机才突然震了一下。
谢归澜睫毛上蒙着雪,他以为岑雾终于接他的电话了,他知道岑雾不会不要他的,他冻僵的嘴唇动了下,嗓子很嘶哑地开口,“……喂?”
但另一头始终没有人说话,他还以为自己耳朵冻僵了听不到声音,他又把手机贴着耳朵,还是没听到岑雾说话。
拿下来才发现手机早就黑屏了,刚才是没电关机时的震动。
岑骁等他打完了电话,才伸手拉他,眼圈有点红说:“我让人去找他了,先回家吧,说不定等你到家,他就回来了。”
谢归澜攥着手机,又坐了几分钟才站起身,他嘴唇被冻得暗沉发紫,耳朵也冻得通红,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手背还在流血,双腿冻到僵硬,差点抬不起来。
他踉跄了下,身上压着的积雪也跟着往下掉,岑骁伸手扶住他,搀着他走。
关行雪他们到家就急忙去岑雾的房间,才发现岑雾什么都没带,别说银行卡,就连衣服都一件也没带,什么都没拿走。
他自己走了。
“他身上没有钱,”关行雪擦了擦眼泪,跟岑君山说,“他能去哪儿啊。”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岑君山让她去睡一觉,她也睡不着,闭上眼就会胡思乱想。
她一会儿好像看到岑雾没带钱,这么冷的冬天,还在下雪,他躲在个黑黢黢的地方,手都冻得通红,她小心翼翼地朝岑雾走过去,跟他说给妈妈看看,但还没拉住岑雾的手,岑雾就又跑掉了,然后一会儿又想到谢归澜还没回家,也不知道岑骁有没有找到他。
今晚将近零下三十度,谢归澜在外面待了六个多小时,岑骁开车带他到家时,他已经在发高烧,岑君山赶紧叫医生过来看。
关行雪让岑骁带谢归澜去她房间睡。
谢归澜睡觉很警觉,不习惯旁边有人,等医生给他扎上输液针,关行雪发现他睡得不安稳,就坐在离他远一点的沙发上陪他。
她也累了一晚上,撑着头差点睡过去,又陡然惊醒,然后发现谢归澜不在床上。
关行雪顿时心慌,出去找谢归澜,岑骁扶住她,指了指岑雾的卧室。
关行雪走过去才发现谢归澜躺在岑雾床上,他蜷着身子,怀里抱着岑雾床上的小熊,盖着岑雾的被子,沉沉地昏睡过去。
谢归澜做了个梦,梦到他一开始跟岑雾在那个马场见面,然后岑雾带他回家,深夜他们一起坐在车上,他在装睡,但岑雾以为他真的睡着了,就悄悄凑过来看他脸上的伤口。
他忍不住厌恶地皱了下眉头,岑雾还以为他是伤口太疼,睡得不安稳,就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哄小孩似的,小声安慰他说:“不疼不疼。”
然后又梦到他给岑雾做了那双手套,岑雾舍不得戴,很宝贝地收了起来。
他脑子昏昏沉沉,梦到自己本来走在一条特别漆黑的路上,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他一个人走了很久,然后突然被一只手牵住。
他也不知道那是谁的手,但牵住就有种落泪的冲动,好想跟着他走。
于是他就转过头,被对方牵着,沿着来时的路一直往回走,渐渐地头顶有了月光,脚下是干净的雪地,他抬起头,少年眉眼弯弯地对着他笑,终于放开了他的手腕。
谢归澜又牵住他,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不带我走,我也想跟你走。”
“你在说什么呀?”岑雾似乎听不懂他说的话,但眼神仍然很温柔,摆了摆手跟他告别,说,“谢归澜,不要不开心。”
谢归澜苍白着脸,他在睡梦中又蜷紧身体,牢牢地抱着岑雾的小熊。
关行雪眼眶泛红,她将被子给他拉上来一点,然后伸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
谢归澜一个人在洒满月光的路上站着,岑雾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但有双温暖的手牵住了他,他还以为是岑雾。
于是跟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他不想回家,在他的身边,他灵魂都得到安宁。
关行雪等谢归澜彻底睡着了才走,谢归澜很少生病,但病起来就很严重,断断续续地高烧了三天,他待在岑雾的卧室,抱着那个小熊,没跟关行雪他们说过一句话。
他把手机放在旁边,怕岑雾会找他,岑雾胆子很小,很怕黑,还怕鬼,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住,他怕岑雾害怕的时候他不在。
他给小熊也勾了双手套戴上,然后又抱在怀里,给岑雾发消息。
【我好想你。】
【你不要我了吗。】
直到三天后的晚上,岑骁终于查到岑雾没离开淮京,他偷偷租了个房子,岑雾很会躲,他没出国甚至没离开淮京,反而很难查,不然他一买票,岑骁马上就能锁定他的位置。
岑骁把地址拿给谢归澜,谢归澜眼神怔了怔,他放开那个小熊,他这几天瘦了很多,带着点形销骨立,穿上羽绒服就往外走。
但没走出去几步,又转过头去拿他的围巾,岑雾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他要听他的话。
岑骁本来想跟他去,但谢归澜很抵触他们,反正知道谢归澜肯定是去找岑雾,岑骁就没跟着,给他留了个自己的手机号。
谢归澜晚上八点多到岑雾楼下,仍然下着大雪,他抬起头看到岑雾那间房子亮着灯。
他没上去,就在楼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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