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紧跟着沈叙,那人有些失神,步子很缓,已经超过规定长度的黑发翘着边,挤在衣领旁,随着沈叙走动的步伐一晃一晃的。
“沈叙。”段知淮忽然叫他。
沈叙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被叫住,他茫然回头,黑漆漆的眸子看向段知淮。
“啊?”
段知淮笑着摇头:“没事。”
只是觉得叫你一声心情会更好。
前来接段知淮回家的车照旧停在学校前的一条街开外,沈叙和他一同走到了车旁。
沈叙这一路都挺沉默的,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从后座下来的吴织面带笑意,主动开口道:“小叙。”
“阿姨好。”沈叙露出笑,同她打招呼。
她的视线落到高了沈叙半个头的段知淮身上,面上露出的笑容带着几分作为母亲的温柔和骄傲:“冷不冷啊?”
段知淮走向前,乖巧回答道:“还好。”
他已经窜得很高了,手臂被吴织圈住,同样温柔的视线再次落到沈叙身上。
“小叙,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有空来家里吃饭呀。”
沈叙挤出一个笑,翻涌在心间的复杂情绪让他紧紧攥住了口袋里的手。
拒绝了段知淮母子俩的上车邀请后,沈叙转过身,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
他脚下步子逐渐匆忙起来,段知淮给他的那个沉甸甸的袋子此刻显得有些碍事,他腾出一只手,在单肩包里一阵翻找,直到握住那个冰凉的手机,才稍微地松了半口气。
另外半口气是在插好充电器,看到手机屏幕亮起开机的画面时松的。
卡顿的手机亮起刺眼的光,锁屏是一张他和徐芸在三年前拍的合照,有些模糊了,紧靠在一起的母子俩笑得很是灿烂。
不知怎么的,沈叙忽然间就想到了今天的段知淮和吴织。
是同样亲昵随和的母子俩,只是他和妈妈很难回到照片里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刻了。
密码是沈叙的生日,这很容易解开。
沉重的压力让沈叙甩了甩僵硬的右手。
他深吸一口气,点开微信。
转了好半晌的微信终于有了反应,入目第一栏便是自己发给徐芸的消息,紧接着第二栏就是段晋泽。
沈叙霎时犹豫住了。
疯狂在脑内交织的想法将他的理智分崩离析,但怀里的破罐子本就已经狼狈不堪,总要有亲手打碎的一天。
他点进去。
聊天记录很长,很混乱,开始于一条视频和威胁内容。
-如果你敢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我就把这个视频公开,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下贱的样子。
徐芸只能求饶。
-求你了,我不会报警的。
从这天开始,段晋泽对徐芸进行了长达近一年时间的侵犯和威胁,仅仅是聊天工具上的话都污秽不堪,沈叙不敢想,徐芸究竟在段晋泽那儿受到了多大的羞辱。
一个衣冠楚楚的官员,藏了颗狠毒的七窍玲珑心。
当徐芸第一次妥协,便是他彻底拿捏徐芸的开始。
到最后,他甚至已经把第一次的强/bao曲解成出轨,一边将徐芸和小三划上等号,一边用各个角度的压力逼迫她。
沈叙几乎要窒息了。
他紧紧蜷缩着身体,盯住手机屏幕的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楚,抖个不停的手必须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稳住。
沈叙用力咬住下唇,逼迫自己忍下喉咙里翻涌的血意和怒气的喟叹。
下一秒,他疾步起身,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锁上门。
也不知道是哪只脚率先被绊到,沈叙猛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哼。
浑身泛起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膝盖上的感觉。
直到他看到最新的几条消息。
那是关于徐芸怀孕后打胎的事情。
段晋泽说,如果不想让我把事情捅到你儿子面前,你最好是乖乖去把孩子打了,然后辞职滚蛋。
徐芸说,别告诉我儿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一个利落的耳光抽到脸上。
沈叙目光呆滞,滚烫的两行泪顺着脸颊滑下。
◇ 第31章 很在意
沈叙请了两天病假,消息也没回,一如前段时间的失联。
无意识在本子上滑动的笔尖微顿,段知淮眉头微蹙,心里有些焦急。
“这道题就把你难倒了吗?”数学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讲台上下来,走到他身侧。
段知淮回神,他扭头和老师对视了一眼,又将视线放回卷子上,在图上画了条干净利落的辅助线后,紧接着把关键步骤给简单写了出来。
数学老师露出满意的表情,他轻轻拍了拍段知淮的肩膀,说:“既然会写,就别盯着这个题发呆了,刚刚发的卷子是省里来的,写完放我办公桌上。”
“好的。”段知淮答道。
定了定心神,段知淮从课桌里翻出老师说的卷子,找好状态后,动笔解题。
清北班的放学时间比普通班级晚了半多小时,以往从楼上下来,只能穿过一层又一层漆黑寂静的楼层,一教室人都被一整天的学习抽干了所有精力,格外沉默。
但这段时间下课铃一响,守自习的老师就会把他们放了。
拥挤的楼道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变得嘈杂起来,段知淮提前收拾好了东西,他把卷子送到了办公室,径直下楼走向沈叙他们班。
每逢下课,边城就像是被打了精力剂一样,和好几个人约好了熬夜上网的他扬着笑脸向段知淮打招呼。
“沈叙跟你说了明天会不会来学校吗?”
边城摇头:“没啊,他就上次跟我说病了,后面没回我消息了。”
见段知淮面露担忧,边城安慰道:“应该是发烧之类的,没有很严重。”
他心里嘀咕着,这两人怎么一会要好一会吵架的。
“但是他消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
他们用病当借口不来学校是常有的事,再说了沈叙早就说了自己只是小病,边城挠了挠头,没当回事。
“不会有事的。”一旁已经有人催促他,他只好赶紧和段知淮道别,“我先走了啊,他们等着呢。”
顺着之前给沈叙叫外卖的地址找到他家还是挺轻松的,只是这房子位置偏,外观看起来很是老旧,楼道里的灯被岁月攒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粘在墙壁上的传单已然泛黄破旧,段知淮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再次踩亮楼道里的灯上楼,段知淮勉强辨认了一下门牌号,敲响了沈叙家的家门。
里头好一会才传来动静,前来开门的人是徐芸。
许久未见,徐芸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段知淮明显愣了一下,他唤道:“徐姨。”
客厅没开灯,徐芸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皱眉抗拒的神色被掩了一半在黑暗里。
“知淮少爷。”她低声叫道。
段知淮瞬间涌起一阵无措,他抬眸瞟了一眼屋内,又看向徐芸。
“徐姨,你身体怎么样了?”
徐芸紧紧抠住门把手,避开段知淮的视线。
这阵沉默让段知淮有些尴尬,他抿了一下唇,又说:“我来找沈叙,他生病了是吗?”
从门口灌进来的风让徐芸接连呛了好几口,剧烈的咳嗽让她整个身体都跟着发抖,屋内的暖气也在脚底溜了出去,段知淮想进屋关上门,但徐芸完全没有邀请他进来的意思。
徐芸说:“他睡下了。”
段知淮也是在应酬多的家里长大,人的脸色和态度还是很会看的,徐芸从开门至今都懒得露出一个笑,说话态度冷淡,段知淮自然是感受到了。
“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了。”
从敲响沈叙家门到再次站在楼下不过五分钟,段知淮紧了紧手里的书包带子,抬头看向那间亮着昏暗灯光的房间。
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再次给沈叙打去了电话。
不出所料,徐芸必然是刚刚和沈叙提过自己来的事情。
沈叙立马就接了电话。
站在窗户后的黑影模糊,段知淮抬头,紧紧盯着。
呼呼的风声钻进听筒里,一起的还有段知淮重重的呼吸声。
“沈叙。”
他就这么叫了一句。
“你赶紧回家吧。”沈叙声音简直哑得不像话。
段知淮轻轻蹙眉:“你怎么了?”
“你回家。”沈叙重复道。
“你还没休息的话,能下来跟我见一面吗?我就想说几句话,很快就好。”
“我不想。”
拒绝的话轻飘飘的,却像磨着心尖的钝刀子。
“为什么?又是和上次一样吗?”
他又是选择长驱直入,不给沈叙再次逃跑的机会。
电话那头沉默着。
立在楼下的少年身姿挺拔,仰着头,迎着明亮的月光,他语气坚定:“沈叙,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不想再被你推开了。”
和正人君子交锋时最不该就是心存善意,狭隘和自私才能让他在这场博弈当中获得胜利。
沈叙掌心几乎要被掐出血痕,他用自我窒息带来沉默,只用一双发红的眼眶盯住楼下那道身影。
他问:“段知淮,你很在意我吗?”
段知淮的身形似乎顿了一下。
沈叙颇带讽刺地勾了勾唇,他用整整两天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消化了之后,沈叙再次燃起了对段晋泽的无尽恨意。
可他和徐芸一样,在巨大的阶级压力面前,他们都毫无还手之力。
只不过段知淮竟再次向前来,像只不撞破头不愿意退缩的倔强小狗,那么现在状况不一样,他已然是刺向段晋泽的、最近锋利剑刃的持剑人了。
也就是说,曾经的蓄谋靠近,也不是全无收获。
如段知淮所愿,沈叙下了楼。
他紧着身上的棉服,眸里红意未散,额前的黑发被吹得凌乱,满脑子杂七杂八的思绪收得干干净净,他又变成了段知淮眼里那个漂亮干净的沈叙。
少年在冬夜里对视,漫天生长的情愫却一如来到了初春时节,碰撞在寒冷的空气里。
被段知淮温柔的眼神包裹着,沈叙却只感觉到浑身冰凉。
他忽然抬了手,用手指碰了碰自己微凉的脸颊。
段知淮不知道沈叙为什么忽然疏离,又陡然逼近,他好像有很多秘密,也有很多心事,仅凭一个问题打得自己措手不及。
但段知淮更习惯于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
“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我以为你能感觉到。”段知淮说。
“比起感觉,我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沈叙比谁都清楚怎样拿捏段知淮,他眉头微皱,眸里含了道湿漉漉的光,露出可怜的神态。
段知淮心软,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当然很在意你。”
“可是你知道的,我和你那些普通的男生朋友不一样。”
段知淮正要问哪里不一样,便听到沈叙接着开口。
“你对我太好了,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生出其他想法。”
段知淮听了他的解释,心脏陡然漏掉一拍,他迟疑问道:“所以你就不搭理我吗?还是一而再再而三这样。”
后半句又隐隐有控诉的意味。
沈叙难得示弱,灼热的视线紧紧追随着段知淮,他眸光很亮,认真道:“我只不搭理你。”
瞥见段知淮陡然紧绷的下颚和泛起红意的耳廓,沈叙这才卸下这场戏的担子。
徐芸正在客厅里发呆,沈叙裹着一身寒气,急匆匆地打开了门。
“小叙。”徐芸叫他。
“怎么了,妈。”
“你什么时候和段知淮这么熟了?”
沈叙瞳孔猛缩,心下一阵紧张,只默默祈祷着徐芸没有起身走到窗户边,看到刚刚段知淮抱他的情形。
他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我们在一个学校,关系还不错。”
客厅灯都没开,沈叙根本看不清徐芸的表情。
“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沈叙定在门口,纠结着怎么开口。
“毕竟我们家是佣人,他们家是主子,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沈叙如鲠在喉。
沈叙第二天便返校了,边城夸张地描述了段知淮昨天跑下来叫住他的情形,跟唱曲似的,嗓门很大,还被前桌的人嚷了两句安静。
“你小子不错啊,让段学神这么关心你。”
沈叙神色平静,他的视线落到教学楼前坪站着的人,说:“今天好像来了好几个家长。”
“是跳楼那人家里的,除了爸妈,家里的亲戚也来了几个。”
“来干什么?”
“讨说法吧。”边城神秘兮兮地挤了挤眼睛,“而且我听说段知淮的爸爸也来了。”
沈叙倏地皱眉。
“有人听到他在校长办公室说,他有认识的律师朋友,可以帮学校免除责任,就算实在要赔,他也可以承担学校的那部分赔偿费用,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不让那人回来上学了。”
沈叙不解。
“那个跳楼的学生不是本地户口,搞进咱们学校可花了不少钱呢,不过段学神的爹发话了,说是死了赔得起,更别说现在没死,反正横竖就是得要他退学。”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吧,而且就算好转,也没办法再跟班了吧,只能留级。”
“我听我隔壁班那个人说,段知淮的爸爸不想让他再出现在段知淮面前,免得影响段知淮心态。”边城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不在一个年级也不行。”
倒是一如既往的段晋泽的作风,估计在他看来,这件事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要影响他的宝贝儿子。
“不过你别说,段学神他爸说话是真难听——”边城话音未落,立马住了嘴,换了副表情,“段哥!你来啦?”
24/52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