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红灯停下,段知淮轻拍了一下沈叙放在腿上的手,低声道:“还有这么久呢,你也休息会吧。”
沈叙眉头未展,刚刚段知淮是听到他讲了电话的,其实情况并不容乐观,只是不想菁菁太担心了而已。
五六个小时的车程中,沈叙和菁菁都没能合眼睡上一觉。
到了医院,几个人直奔楼上,现在人还在病房里住着,除了小腿骨折之外,身上还有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
她爸爸还在睡觉,菁菁安静地进了屋子陪着妈妈,沈叙没去打扰一家人的温情时刻,他和段知淮一同从医院出来。
“先去吃点东西吧,早点回酒店休息,你今天实在太累了。”
“你也别太担心了,你都这么愁,菁菁看了你不得更慌。”段知淮纤细的手指覆上沈叙拧住的眉,低声安慰道,“眉毛皱了一天了,都要皱出纹了。”
沈叙着急也正常,徐芸走后,所感受到的仅存的关于家的温暖都是来自菁菁家里,他们不忍心沈叙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待着,逢年过节就喊他一块到家里来,两夫妻文化程度不高,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所有的关心都藏在一些小举动里。
“你说得对,不能愁眉苦脸的。”沈叙用力搓了搓脸,“事情还没到最严重的时候,要往好的方面想。”
段知淮揽住他的肩往怀里带,说:“都到你的地盘了,先带我去觅食吧。”
沈叙高中读的那所学校是县城里唯一的一所高中,大部分家里稍微有钱的孩子都去城里读了,学校留不住什么优生,学校资源差得可怕,独自一人转回这儿继续读书时,他才真正切切感受到了教育资源的倾斜。
“学校宿舍没几个人住,冬天的时候晚上睡觉,楼下的野猫会叫个不停,听得很瘆人,我就戴着耳机放一整晚的英语听力,睡得特别香。”
而且学校建在一处风特别大的口子里,冬天的夜里混杂着猫叫声的风呼啸个不停,空了好几个床位的宿舍冷清极了,白天被迫用学习把自己的脑子填满,到了晚上,就只能任由焦躁的情绪把整个人淹没。
沈叙平静地叙述着自己最后读的那年高三的生活,说实话挺枯燥的,没个朋友,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睁开眼就是刷题。
现在再回忆起那段最为难捱的时光,还是多了几分释然和感慨。
他选的这家店就在学校对面,是一家开了很多年的小炒菜,老板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将最后一碗笋尖炒肉端上来时,他堆着笑,问道:“你们是毕业了回学校看看吧。”
沈叙嗯了一声,视线看向对面在路灯下昏暗的学校大门。
“可惜啰,学生现在少,过不了几年就要合并掉了。”
“说要合并很多年了。”沈叙小声对正在给自己挑笋的段知淮道。
“你说说,一个地方是不是还是得要有学校才行啊,那以前能考上这里的学生才几个啊,挤破了头都进不去,这么多年了,还一直保持着这个样子。”
老板还在絮絮叨叨抒发着自己对学校的感情,这方小小的店面看着虽然破旧,但还算整洁,暖黄色的光落在沈叙白净的脸颊上,碗里被挑出来的笋吃得干干净净,安静地低着头,乖得像个还在读书的高中生。
时间仿佛被拨动回了几年前的那个冬天,段知淮好像看到了也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饭的沈叙,他背着重重的书包,巨大的孤独和失落将他紧紧包裹住,踩着冬夜里的碎雪,走在教室、宿舍、家里,心间压着厚重的心事,眉间似乎再难平缓。
沈叙抬眸,被段知淮眸里的心疼吓到。
“我对我们学校都没你有感情。”
段知淮无奈轻笑,问他:“你吃饱了吗?还要不要再点点什么?”
“少爷,你这点菜铺张浪费的习惯怎么还没改。”
“想把你养胖点。”
“已经比以前胖很多了。”
“刚认识你那会身上肉还多点,还有薄但有力的肌肉,很帅。”
“行行行,知道你摸过。”他眼底含着笑意,荡漾着温柔的光,“哦,不止摸过,还咬过。”
段知淮耳朵一热,下意识瞥了眼不远处的老板。
不仅爱浪费的习惯没改,容易脸红的习惯也没改。
沈叙定的酒店离医院不远,和段知淮一早到医院和医生聊过之后,他还是建议菁菁把爸爸带去市区做手术。
路途倒不算是很颠簸,只是床位市里的好医院比较紧张,病房里的人还在商讨这事,段知淮已经打完电话安排好了床位。
菁菁妈妈有些紧张兮兮地拉住菁菁的手,小声问她:“你沈叙哥这个朋友什么来头啊?楼下那辆车也是他的吧?我听别人讨论说好像很贵啊。”
菁菁愣了一下,说:“他之前去城里读书的时候的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啊……咱们真得谢谢他,替我们忙前忙后的。”
她点了点头,又问:“妈,咱家存款应该够负担爸爸的医药费吧?”
“不知道能报多少医保,如果报的少,那就要动你的嫁妆。”
“够就行,别耽误了手术。”
“但是你老大不小了,结婚这事也不远了,要是他们手头宽裕,你要不看看你能不能去……”
她带着试探意味的眼神被菁菁打断。
“妈,你看我有心思想结婚的事吗?”
“你总要嫁人的啊,要我看小叙就很不错,知根知底,而且你也不用嫁出去,他家里没人,肯定愿意来我们家的。”
菁菁已经有非常成熟的一套应对他们催婚的方法了,闭着眼捂着耳朵,嘴里小声念着不听不听。
“你这孩子……”
“说什么呢?”沈叙推开门进来,随口问道。
“我妈又想让你给我当上门女婿了。”
被拆穿之后尴尬的菁菁妈:“……”
沈叙:“……”
跟在沈叙身后的段知淮:“……”
◇ 第69章 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大人
菁菁爸爸的手术很顺利,城里的医院环境比家里的也要好很多,病房很大,足够放下一张行军床,方便陪床。
只是一直住在医院,消费还是很高的,做完所有检查,医生表示已无大碍之后,他们办理了出院。
段知淮和沈叙当天来接人,被告知菁菁爸妈已经约好了车回家去,留下菁菁在城里多呆一天。
“这次真是太麻烦你俩了,我妈说了,让我请你们吃饭,到时候等我爸好了,再去我家里玩,给你们做好吃的。”
“用不着这么客气。”段知淮笑道。
菁菁瞄了副驾的沈叙一眼,往前凑了凑,小声问段知淮:“段哥,这次帮忙安排手术的那个教授,是你家里的亲戚吗?我刚刚还在楼下的公告栏里看到他,好像是院长哎,”
“不是亲戚,是我外公的朋友。”
那就对上了,菁菁抿了抿唇,说了句原来如此后,轻轻戳了戳沈叙的手臂。
“哥,你什么时候走啊?”
“得早点走了,进度往后推了好几次,到时候真要完不成了。”他扭头问菁菁,“你是跟我们走还是在家里待一阵子?”
那天菁菁直接旷班之后,给老板发了个消息辞职,现在也不用赶着回去上班。
“我还在想呢,现在考虑要不要在家里这边找个工作。”小姑娘趴在座椅边上,脸颊被挤得鼓了起来,眉头微微皱着,神色有些发愁。
沈叙诧异地看着她:“你不是不愿意——”
再多的不愿意,也得考虑到已经逐渐年迈的父母,而且她又是独生女,一个人在外面总是会让父母操更多的心。
“我也不知道,刚毕业那两年真的很不愿意回来,只想去大城市,但待久了我发现,我就好像飘荡在那里的一只很小很小的浮游生物,又累又烦,根本和我想象中大展拳脚的样子不同。”
“能快速且精准地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是很难的,人生本来就是个不断试错的过程。”
段知淮忽然出声道:“如果你要在家里这边找工作的话,我到时帮你看看。”
抛开段晋泽曾经的人脉不谈,吴家盘踞在这里多年,自然是根深蒂固的,这次安排手术和病房也是外公家族里的人脉关系。
菁菁忙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不用麻烦你了,我现在家里陪我爸妈一段时间,啃啃老,等过完今年再去找工作。”
几个人聊着天,车很快开到菁菁提前定好的餐厅门口,段知淮把他俩放在门口,然后前去泊车。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干净简单的T恤被沈叙纤细的身型撑得很是好看,他头发长长了不少,迎面而来的风将发丝吹散,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视线正追随着段知淮驶离的方向。
菁菁拽了拽他的衣角:“沈叙哥,今天我爸出院的时候那个院长还来我们病房了。”
沈叙反应了一下。
“啊?”
“我估计是特地来见你的,还问我你在不在。”
沈叙眉头微皱:“什么?”
把菁菁送到车站后,段知淮开车送沈叙回了酒店。
这两天忙着奔波,两个人都有些疲惫,短暂地在车里坐了一会,任由舒缓的音乐从音质极好的音箱中丝滑地流淌在昏暗的车厢里,段知淮牵着沈叙的手轻轻揉着,正在思考要给菁菁找一个什么工作比较好。
“这次手术的事已经很麻烦你了,其他的你先别操心了。”
段知淮抬眸看他,透亮的黑眸在昏暗中格外打眼。
“你需要操心的事就是我要操心的,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就能轻松点。”
沈叙回握住他的手,温热在指尖传递。
段知淮将他的手拉至唇边,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
沈叙咽了咽喉咙,垂眸遮下眼底的情绪,问他:“今天留下吗?还是回家?”
“你想我留下吗?”
沈叙没说话,只加重了牵着段知淮的力度。
温柔的笑意在段知淮眉眼间晕开,他勾唇轻笑:“知道了。”
原定的计划在第二天上午开车回学校,但折腾到将近凌晨,沈叙困得不行,段知淮没舍得把他喊醒。
放在床头的手机已经响过两轮了,铃声动静大,段知淮枕在沈叙脑袋下的手臂给轻轻抽了出来,起身到外头去接电话。
“知淮,到家了怎么不和妈说一声?”
“回来有点事,都准备走了。”
“我买了中午的票回来,回家里吃中饭,你叫阿姨多做两个菜,外公也会来。”
段知淮应了句好。
吴织呼吸微顿,问他:“你是因为什么事回来?”
“回家细说吧。”
估计到时候也不需要他解释了,毕竟从找外公的朋友开始,他就没想把这事瞒着,甚至隐隐还有几分被捅破的一切的期待。
吴织看着屏幕上被挂断的电话,轻轻叹了口气。
有点麻烦。
床上的沈叙还在睡,裸露在外的手腕上印下几道指印,昨天做得挺凶的,每次只要沈叙稍微主动点,他就有些控制不住力道,盖住被子底下的皮肤上印子更多,段知淮耳朵微热,拎起沈叙的手后,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然后放回被子里。
段知淮离开后没多久沈叙就醒了,他起身木然地盯着酒店装潢发了好长一段时候的呆,才回过神来,摸到枕头底下的手机。
段知淮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微信。
-我妈妈回来了,今天中午得在家里吃饭。
-醒了和我说,给你叫个外卖。
沈叙揉了揉头发,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目光所及之处是被段知淮收拾好的衣服堆,放在酒店统一的沙发上,旁边堆着一个行李箱,本来是计划昨天晚上收拾好的,又延误了。
起身简单冲了个澡之后,沈叙接到一个电话,还当是段知淮点的外卖,听筒里熟悉的声音让他身形一顿。
“阿姨。”
上次和吴织在段知淮公寓撞上的时候,沈叙确实久违地心慌了两下。
他对吴织存有的愧疚,不比对段知淮少。
起初知道徐芸的遭遇后,沈叙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徐芸对那位女主人的连连称赞,她总是说工作虽然辛苦,但干起来很有动力,因为家里的女主人没什么架子,是个特别温柔随和的大家闺秀,他想,这样好的人,竟然会容忍自己有个畜生一般的枕边人吗?
进了段家,沈叙才了然徐芸曾经的评价,就是因为太过于单纯善良,吴织很少在遇到分歧的时候蛮横地去挑衅段晋泽的大男子主义,她每天都自得其乐地享受着生活,散发着属于自己的能量,就算沈叙只是一个佣人的儿子,她也同意投以爱护和帮助。
如果说段知淮是一把刺向段晋泽的刀,那么这破釜沉舟的一下,同样也刺向了吴织。
在沈叙慌乱错愕的表情中,他听到了这辈子都想不到的吴织会对重逢的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瘦太多了,都没好好吃饭吗?”
铺天盖地的酸涩冲红了沈叙的眸,他本都做好了被扒开了皮赤裸裸地审判的心理建设,却不曾想吴织依旧如当年。
再次接到吴织的电话,沈叙并不意外。
段知淮不仅仅是他自己,和沈叙不同,他还拥有牵绊很深的家人,这是离经叛道的两个人永远都无法越过的鸿沟。
这次的电话比上次见面时谈的还要更深,吴织坐在高铁站等自己扯谎的那趟车到站,人流冲散了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和分别,再次回忆起段知淮的那段低沉时光,对她也是一种折磨。
“他向来是有主见的,直接和杨院长说出和你的关系,真正的目的就是和他外公摊牌。”
沈叙听着电话里吴织平静叙述着段知淮和家里出柜时的事,那些遥远到快要模糊的高中时心里滔天的恨意已经在内心深处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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