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词都已经堵在了她的嗓子眼，一转眼，好像却又不记得了，小章鱼的脑袋上，两只分明属于异类的复眼，黎木木却真切看到了一瞬间的迷茫。
再回神，已经是苏拉一手拉着她，一手拽着温策尔，“呼啦”一声朝着更深处潜去。
“算了算了，大不了就都给你吃嘛。再不走我们就跟不上海龟先生啦！”
伴随着苏拉的欢呼，黎木木被拉扯着，对抗着海水一路向下。
在大洋正中的深海，向下继续深潜。
放在黎木木以前十几年前的人生当中，这都能算是一种格外疯狂的体验，但最近，又因为次数太过频繁，身体习惯的太过迅速而显得平常了许多。
随着下潜，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
从无边的旷海，到开始有海底热泉和山脊出没，给她们带路的海龟先生依然在一路向下，终于到一个洞穴入口。
海龟先生一头扎了进去，黎木木还没来得及迟疑，苏拉已经拉着她们跟上。
四周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因为手臂仍被拽着，黎木木干脆闭上了眼，放任自己把生命交托给同伴和涌动的水流，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对刚认识不久的同伴的信任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
失去了光线，黎木木对时间也仿佛失去了知觉。
她只感受到了水压在一点点加深，但好像并没有像教科书所描述般会把人体挤压的无法生存。
胸腔内的空气好像也一点都没有减少，黎木木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或许还有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呼吸循环。
直到四周的水流好像忽然开阔。
苏拉停了下来，并像是完全没有防备的看见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叹：“哇……”
“那就是……那条海沟吗？”
黎木木睁开眼。
深海没有光，原本该是看不见的。
但恰好有一片发光水母路过，将那完全黑暗崎岖的轮廓彻底的勾勒出来，从她们视线所及之处，一路向上、向下和向远处延伸，一种足够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对黑暗未知的恐惧，扑面而来。
而在三人完全没能做出反应时。
那只来着她们来到这贫瘠崎岖之地的海龟，就那么直直的，向前闯入了那未知恐惧的黑暗中。
从那遥远的深处，仿佛一阵狂风于这深海呼啸而过，于每个人的耳边同时响起。
那仿佛沉眠于深渊的幽灵低语，又好像无数怪诞海兽的古怪嘶吼，最终都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无法精准形容的声音——
“尼尔莫斯……”
隔了不知道多久，黎木木终于从那极具震撼和威慑的景象中找回意识，目光先落到苏拉身上。
小女孩仿佛仍在震撼中，看起来没什么事，黎木木松了口气，她正想再找找温策尔，却忽然发现从苏拉的手边闪过一道飞快的影子。
“温策尔！”黎木木瞳孔紧缩。
她要伸手去抓，却已经来不及了，温策尔几乎以闪电般的速度收回了最后一条触手，一头扎进了那漆黑深邃的海沟中。
“尼尔莫斯……”
四面八方，遥远来处，又想起那宛如古神低语的模糊声音。
第22章 958型深潜器
958型深潜器
“木木，温策尔是被我气跑的吗？她怎么会突然……她不会出事吧？我们要怎么办……我我……”在意识到刚刚从自己身边蹿出去的是温策尔后，苏拉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小女孩发出的声波错乱，连续卡壳了好几次。
作为寿命漫长的深海种族，其实大多数时候的行动都是极其缓慢的，他们会长久的沉睡在没有阳光、没有温度的深海，过几乎一成不变的生活。
所以哪怕苏拉已经整整两万岁出头了，依然从外表到内心，都还是一个孩子。
这十几天的生活变数，已经完全超出了苏拉的心理承受能力。
黎木木深知这一点，她一把攥住了苏拉的手，用力收紧了一下，“苏拉，冷静点。”
小女孩受伤又茫然地望向她。
这一刻，黎木木的内心几乎要被愧疚淹没，望着苏拉的眼睛，她低下声音，强撑着镇定：“我会把温策尔找回来，相信我，苏拉，”
“你先回去找阿香，好不好？”黎木木努力笑起来。
去尼尔莫斯点本身就是她想做的事，温策尔和苏拉都不过是为了帮她，尼尔莫斯点，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她是一定要去看一看的，更何况温策尔很可能就在那里。
但苏拉现在还可以回头，没必要和她一起以身犯险。
黎木木想的很明白。
但唯独没想到稚嫩的苏拉竟然直接就看穿了她的想法。
“我才不要回去！”小女孩抓紧黎木木的手臂，几乎到了疼痛的程度，高声喊道：“我是不可能离开木木的！木木休想丢下我！”
明明是任性到极点的话，她说来的时候，却两眼含泪，竟是又快要哭了。
见黎木木沉默，像是还没有打消让她回去的想法，苏拉干脆一咬牙，变回了本体。
只是一瞬间，黎木木眼前的小女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绝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的庞然大物，那庞大的体型已经超过了所有资料有所记载的深海族群，更无法对应进教科书上所有科目的物种，没有背鳍，取而代之的是狰狞扩张的骨刺，仿佛遵循某种未知的几何规律以难以言表的恐怖姿态生长。
去掉了拟态的利维坦，就这么以强势野蛮的姿态闯进黎木木的视野。
那来源于对深海巨物本能的恐惧尚未升起，黎木木就见苏拉一甩尾巴，轻松把她们来时的洞口给拍碎了。
黎木木：“？？？”
这么凶的吗？！
无数碎石狂风暴雨般砸下，爆炸产生的水波将将要拍过来，以完全不可能避开的速度，黎木木下意识瞳孔紧缩，骨刺的阴影已经从黎木木上方落下，苏拉只是一侧身，就已经挡住了所有的浪潮和溅射的巨石。
显然这些小小的风波，连给一条本体状态的利维坦挠痒痒都不够。
黎木木抬头，就听苏拉以一种格外拉仇恨的语气得意道：“回去的洞已经塌了，木木，你是不可能搬开的，休想再赶我走。”
“我要和木木一起去尼尔莫斯点，一起找温策尔回来。”
眼前明明还是那样狰狞庞大的深海巨物，黎木木眼前，却好像还是小女孩娇蛮任性的样子。
忽然就不可怕了。
苏拉依然是那个苏拉。
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是她的伙伴。
黎木木只是一下子没说话，苏拉好像又慌乱起来，补充道：“我还能弄开的，还有温策尔，等我们一起回来，再打开这个洞口好不好？”
“你放心，我一定可以……”
“好。”黎木木一锤定音。
苏拉只听黎木木温和地说：“既然是伙伴，当然要互相信任，共同进退。我们一起，去把温策尔找回来。”
只是一句话，那狰狞的庞然大物就好像已经感动到要哭出来，“呜呜呜……”
黎木木：“……”
倒也不用这么感动啦！
在苏拉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成功通过斩断后路达成了和黎木木一起去尼尔莫斯点的目标，小团队在失去了向导海龟先生和一个同伴温策尔之后，再次上路。黎木木和苏拉简单沟通了一下，一致觉得让苏拉保持本体可能会更加安全一些，为了节省一些体力，苏拉干脆让黎木木坐到了自己身上。
黎木木站在苏拉的脊背之上，艰难地抱住了一根骨刺。
两岁的利维坦小宝宝载着她的小伙伴，开始了往更深处的探险。
没有人知道尼尔莫斯点究竟还有多远，那群发光水母在短暂地照亮了两边峭壁上的鬼影幢幢之后，也飞快地消失了，在这漆黑的大洋深处，黎木木紧贴在苏拉脊背上的骨刺背后，听着时近时远的“尼尔莫斯……”的古怪声响。
好像又回到了刚从深海底部醒来的时候。
苏拉向前游动时带起的水流刮过黎木木的身体，带来一种仿佛被紧紧束缚的错觉，明明四周依然伸手不见五指，全靠苏拉的感知来避开海沟深处的乱石向前推进，黎木木却总觉得这感知越来越似曾相识。
就好像，她刚醒过来时，就是在这。
就在黎木木刚转过这个念头时，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前方黑暗深处，忽然浮起了一片亮光，苏拉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那遥远的梦幻光景逐渐放大，清晰。
那是漆黑海沟底部的一小块深海盆地，明明是大洋深处，不可触及的绝境，却仿佛拔地而起一座人类的城池，尽管眼下已经沦为废墟，但那呈环状放射而出的实验室遗骸，无一不诉说着数百年前科研基地的盛景。
这是一处文明的废墟残骸。
但同样，也是以人类之局限，挑战自然之伟力的丰碑。
黎木木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废墟的上空，成百上千，难以计数的发光水母好像幽灵般漂浮其上，缅怀般长久停留在这里。
毫无疑问，她们在海沟入口处所见到的发光水母，就来自于这里。
那第一次，她从深海中醒来时所见到的，也是吗？
黎木木没能马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就在她和苏拉停下来，短暂凝望的间隙，漂浮在那废墟上空的发光水母已经散去，四周却依然很亮。
而光亮，正来源于那废墟正中的广场上，黎木木曾梦寐以求的某样东西——
958型深潜器。
在那椭圆型的舷窗之上，更飘过一道她们无比熟悉的影子。
“温策尔……”黎木木喃喃出声。
958型深潜器，原本就是作为战略级军用物资开发的，尽管后来反而是大量用在了科研，也丝毫无损于战略级的定位，在黎木木后来恰好查找过的资料中，对这一深潜器曾用过“庞然大物”的描述，直到黎木木真的靠近了它，才意识到这简单的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从远处看，它仿佛只是榴弹般大小，停靠在废墟中央的广场上甚至显得有些空，但在真正站上广场之后，实际的大小才猛一下子形成一种超越了物理尺度的冲击力。
整架深潜器足有数百米长，截面的直径恐怕也有接近百米。
黎木木明明刚刚已经见过利维坦那样真正的庞然大物，此时此刻也不由为之惊叹。
更何况距离它被设计出来，又停放在这里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却好像完全完好无损，崭新如初，甚至还有明亮的灯光从一个个舷窗里透出来。
“真漂亮。”苏拉同样忍不住感慨道。
她已经变回了拟态的样子，黎木木忍不住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以后带苏拉去岸上，有更多很漂亮的东西。”
“岸上”。
苏拉已经好多次从黎木木这里听到这个词，用力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黎木木和苏拉在远处都曾看见过的章鱼般的影子，此时此刻又没了踪迹，但通往深潜器内部的中转舱的大门开着，同样灯火通明，就好像专门等待着她们光临，黎木木带着苏拉站进去，很快就发现了一侧的操控板。
万幸，数百年来人类的文字还没有发生过大范围的更新换代，相关的一些深潜器的操作方法，黎木木在课上学过更新的，向前倒推也还算有迹可循。
简单摸索过后，中转舱的大门开始缓慢合拢，苏拉好奇的凑近看了看，又退回来靠近了黎木木。
很快，大门完全封闭，紧接着就是排水和降压。
在漆黑一片的深海的时候不觉得，黎木木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还需要呼吸，但此时此刻，随着水流一点点被排出去，压力一点点降低，身体反而开始又了类似窒息的感受。
不仅是窒息，还有因为体表压强极速降低而带来的血管扩张，大脑快速充血。
黎木木又一次开始头晕目眩，尖锐的耳鸣几乎要震碎她的鼓膜，视野开始颠倒，明明空气已经开始在中转舱内流通，属于人类的呼吸系统却好像已经完全罢工。
这不对劲……
她睁着眼，一瞬间冷汗涔涔。
苏拉刚刚凭借着利维坦的超强体魄飞快适应了新的环境，就发现黎木木的状态不对，她几乎惊慌失措的伸手抱住软倒的少女，就听见那应当是通往更内部的舱门发出隆隆的响声。
从那缓慢抬升的舱门下方，露出了半截军靴和裤管。
第23章 帕克先生
帕克先生
毫无预兆的，黎木木又开始做梦。
耳边是汹涌拍打的潮汐声，一下又一下拍打在了那坍塌崩坏的废墟之上，黎木木认得那些冒出水面的金属残骸属于什么，曾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从那旁边经过，停下来看那些漂亮的数据光波。
但吸引她的却不是那些东西。
空气中除了咸腥的海风，好像还有些什么别的味道。
她低下头，海面上漂浮着她自己的倒影，她的黑色短发已经有些长了，快要垂到肩膀，但恍惚了一下，她却好像看见了另外一张脸。
浓密的黑发宛如海草般漂浮在水中，五官看起来更是要比她精致锋利的多，碧绿色的双眸紧盯着她。
明明是好像看猎物的眼神，为什么会像被下蛊一样。
黎木木甚至舍不得眨眼，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直到那绝美脸庞的主人从下方上浮，越靠越近，再到露出水面，她下意识要伸手去触碰，却穿过那道人影直直地摔进了水中。
失重感袭来，她的身体状态好像又回到了甚至不会游泳的样子，她在下坠，因为窒息而胸腔疼痛，后颈处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灼热滚烫起来，但和之前不同的是，才刚刚感受到那种被灼伤的痛感。
就有什么冰凉光滑的东西，紧贴了上来。
不仅仅是后颈，还有手臂，腰间，甚至大、腿，几乎全身都被缠绕了起来，黎木木却完全没有先前被怪物腕肢缠绕的不适感。
后颈处的灼热渐渐蔓延开，黎木木忍不住将滚烫的侧脸也贴了上去，那是……一大片冰凉刺骨的蛇鳞。
息壤之峡的废墟之下。
卡德莉亚已经丢掉了拟态，在海底的某个废墟形成的空腔里筑起巢穴，无比庞大的深海之蛇已经陷入了沉睡，却仍在沉睡中频频摩擦巢穴中尖锐的金属棱角，发出无数痛苦的嘶吼声。
直到某一瞬，那原本焦躁的蛇躯忽然安静下来。
从无止境的翻滚停下，彻底陷入沉眠。
而在卡德莉亚几乎完全封死的巢穴之外，漆黑的水底忽然涌动起一片柏油般的黑光，冒出一只只绿色油亮的眼睛。
“娜迦……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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