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一枚绿翡翠胸针挑出来,理所应当回答道:“当然是家里人不让她出来。”
管家小姐皱起眉:“少爷,要知道…谁家也不会放一个九岁小女孩跟一位陌生成年男士见面的。”
唐烛撇撇嘴,只将胸针递给她:“这是我在回信中约好的,说要佩戴一颗圆润的绿色翡翠当做我们碰面的依据。”毕竟这种宝石,欧洲人很少佩戴,大概率不会搞错。
他又道:“待会儿我吃几口就先过去,因为约定地点和去德文希尔府正巧顺路。付涼还在睡觉,你就别去喊他。我五点半在府门前车里等你们。”
说罢他嘱咐:“我昨晚上说要增加一份礼物,都准备好了吧?”
管家小姐点点头:“准备好了,少爷。不过……”
她面露难色,继续说:“别家都准备一份,咱们这是不是有点…稍微的?”
唐烛只说:“就是备着,总能用得上。”随后揉了揉肚子,看看仍旧在忙碌,穿梭在餐厅与厨房的女仆们,想了想,只说:“不用配菜了,我随便吃点儿吧。”
等他如愿以偿抱着一小盘子蔬菜沙拉刚坐下来,就听见不远处楼梯响起脚步声。
“你是想饿死自己吗?唐先生。”付涼慢悠悠下楼,边走过来边说:“你该不会以为在公爵那里真能吃上饭吧?”
唐烛嘴巴里塞着一口绿叶菜,还没咽下去准备回答,就听见对方宣判他们这些客人今夜的宿命。
“只会被灌一肚子酒,然后被迫和不认识的人寒暄甚至跳舞,最终在德文希尔府的门禁前被打包丢出去。”
付涼拉开椅子坐下,挑起视线来望向他:“还有你,不讲信用的先生。”
意识到对方所指,是早晨答应过要喊他吃饭这件事。唐烛自知理亏,被看得忐忑,目光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只能落到对方勾勒出宽阔肩线的衬衣上。
“待会儿我跟你一起去。”青年主动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嗓音因为刚睡醒还带着点儿喑哑:“去见你的朋友,那位九岁的小淑女。”
他刚想拒绝,因为唐烛觉得付涼应当再留下时间多睡一会儿。
可对方压根没留给他插嘴的机会,冷着声道:“毕竟公爵大人邀请的贵客,可不能在出席晚宴前被人打晕捆走。”
他本来还满眼感激的星光,被这句说得还是有点稍微不高兴。
但也只是一点点,还被他用小声的谴责发泄出去:“知道啦,可是我都说了她不是骗子。”
青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反正心情尚佳地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柠檬水,大发慈悲道:“你不是说想知道那张皮卷上的内容吗?现在已经译出多半了,路上我可以给你讲讲。”
此话落地,唐烛眼里又重新燃起光来,一边大口吃饭一边忍不住感慨:“啊,付涼你好厉害!付涼你怎么、怎么这么快啊!那么难的符号……”
付涼放下杯子,并没有提起自己昨夜通宵的原因,只淡淡说:“嗯,就那样,不算难。”
红山街驶出一辆马车,后头并未跟随其他。车窗挂着白色纱帘,轻飘飘遮住路人的视线,看不清车厢内的情况。
直到驶出街道,唐烛才伸手拉开半边纱帘,给日光得以喘息的机会。
他讪讪笑着,解释说是管家小姐嘱咐要这么做的,毕竟他们俩一个有名一个有钱,不带家仆不陪车马,成日胡跑乱窜,怕是要让人盯上。
“管家小姐真是谨慎啊。”特别是从上回两人为了破案救人纷纷挂彩负伤后,她的保护措施也就跟着提了上来。
付涼到没有说别的,只表示车厢内关着窗户反而更安静些,他没所谓。
而后唐烛便能安心找这位舒舒服服靠在座椅上的大侦探答疑解惑。
而付侦探也给他拿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手稿,一一解读起来。
据他所说,这份皮卷应当是跟随金币一同被银河的人找到的,虽然年代不同金币般久远至千年前,可内容却是传递了两千年的。
“你的意思是……”
付涼将皮卷也铺开,指着上头不同的符号道:“上面有很多字符,少数难以考证,但能确定的是他们似乎来自不同年代,为的是解释或者标注以前的文字。
也就是说,他们可能面临新文字或者新文明的冲击,想要传递皮卷上的内容却恐怕后代难以读懂,因此一代代人随着时间推移或者家族的迁徙为本来的文字附加了注释。”
唐烛注意到对方使用的词汇,“家族迁徙?”
“没错,看见下面的图腾了吗?全世界的人类都有共同的爱好,那就是给予亲密者或者血缘关系者以特殊的符号来达成共识。”所以可以理解为,某个家族甚至部落,延续传承着这份文稿,自两千年前至今。
可显然,既然这份文稿能够出现在银河手里,也就说明,他们也如同大河般干涸在裂土上了。
付涼将手稿内容比较,跟他讲述起这份被苦苦保存的文字究竟讲述着什么:“这里面是有关法老和公主的选择。还有……”
他斟酌着词汇,抬起手托着下巴望向唐烛侧脸映照的那一点点阳光,沉声道:“重生的秘密。”
第049章
这个故事似乎简单又复杂,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法老的能力说起。
“预知未来。”
青年从手中捏着一只金链怀表,徐徐问:“不是所有人都能背负神的礼物,所以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法老。如果你得知自己的死期与悲惨的死法,你会如何呢?”
唐烛听见付涼熟悉的嗓音擦过耳畔,却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他紧闭着嘴,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似乎像是被问住了,又有些像是在认真思索。
对面的人兴许也并未寄希望于他,毕竟谁会轻易体验到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故事,更不用说以先知者的身份来带入自己的命途。
可唐烛却开始回答。
“会否定,会愤怒,然后试图改命。”会塑造一尊试图免罪的冥王神像,耸立于人潮赞动的广场,共子民参拜,以减轻自己身上杀戮的罪孽,奢望冥王能够放他一马。
“但总会发现这一切没有用。所以逐渐接受,放弃抵抗,并且将所有的心思花在别处。”而这个时候,波斯帝国的国王看中了他最心爱的公主。
他越说声音越小,可付涼却没有打断他。而他自己也并未感受到自己的手正紧捏着车窗旁散落到手边的白色纱帘。
“所以…他是主动把公主嫁过去的?他知道古老的埃及将会被其他文明吞并,自己也将惨死,所以他把女儿送到了当时最强盛不过的波斯帝国了。”
“所以金币根本不能将人复活对不对?他只是编了个幌子,把公主安稳送走,并告诉她自己铸造了金币,终有一天能够被复活。”
法老或许告诉过自己即将远去波斯的女儿:太阳光到达金字塔尖又穿过神殿,当金币映射的金光抚摸我眼睛的时候,我会重新回到你的身旁。
然后笑着抚摸那张年轻的面庞:亲爱的,总会有那么一天,不是吗?
……
星洲为数不多遗留下的热带林公园外,黑漆栅栏旁,有马车停泊。
两个身姿高挑的男人下了车,没有去别的地方,只在栅栏外的长椅上并排坐下,像是在等待什么。
栅栏内,被人们特意保留下的大树,藤蔓恣意攀爬,满眼的绿意扑面,使得附近的温度要比任何地方都低。
“我看你最想问我的,并不是法老的金币是否真得能够复活尸身,也不是嫁入波斯的是不是公主本人。”
青年想伸手去拿烟,又看身边的男人满脸苦闷,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把话继续说完:“你是想问我先知试图改命,究竟是好是坏,是对是错,且结局是否只有认命。”
唐烛靠着椅背,面上努力挤出笑意,感慨说:“真是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付涼捏着烟盒,语速不如平素解答问题般快:“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沉浸在这种假设的问题里,你知道的先生,这个年代,没有谁能提前那么长时间预料到自己的死期,包括死法。但你如果真要问我,我只能说我也不确定。”
接着周围安静了片刻,栅栏后传来了几声飞鸟的鸣叫,伴随着展翅飞翔的声音。
等那声音逐渐远去,再难以被人类的耳骨膜捕捉后,身旁人才又缓缓说:“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是因为很多时候,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唐烛垂着头,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不过他也并没有把时间都放在这种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上,须臾,便偏过脸又说:“或许没有答案也是好事。”
接着他努力将自己从对属于原著反派的绞刑架上松绑,继续问:“那法老为什么又将神像塑成金币了呢?他明明已经认定这些事情是无法改变的。”
问过,就看见付涼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似乎是要让他猜猜。
“嗯……如果他真的认定金币有如此神力,应当把消息封锁,直至自己顺利复活,而不是大肆宣扬。法老这么做的原因究竟是……”
“啧,很高兴你能往这方面考虑,你做的很好助手先生。”身旁那人笑了笑,拿出手稿交给他。
唐烛仔细看最后几行潦草的字迹,只见上面写着:“法老将一枚金币交由公主殿下保管,并将复活仪式如何进行的秘密一并告诉了她。祖先负责保护公主自埃及入波斯,以家族荣誉起誓,永世保护殿下,保守秘密,愿法老庇佑。”
法老铸造的不是复活尸身的金币,而是自己女儿未来的护身符。
“所以这其实是…法老金币传说的真相吗?”
“不一定。”付涼将烟盒收了起来,继续说:“因为后面还有几行字,没来得及翻译。”
“不过你说这是掌柜送给你的礼物?”青年似乎对这件事有点感兴趣。
唐烛点点头,回答道:“将皮卷给我的人是这么说的,还说不只有交易才能送东西。我不懂掌柜是什么意思,或许他觉得我…我想复活什么人吗???”所以来告诉他这件事不可能,因为金币完全没有这个能力吗?
可是掌柜显然不可能看懂这些字符的含义,那他将这东西交给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还对这件事满腹狐疑,又听见身旁人道:“想不出答案就先放放,或许很多问题的答案都比我们想象中简单的多。”
唐烛被他这话砸地更懵,眼睛却不得不跟随背后出现的脚步声看去。
只见一个佣人打扮的女人撑着伞追着一个身着精美睡袍的小女孩朝他们的方向奔了过来。
接着,当她们终于靠近黑色栅栏的时刻,身边传来青年的嗓音。
“比如,你的小笔友真的只有九岁。”
紧接着,付涼轻轻发出一声嫌弃的气音说:“而且,我不得不说,她的长相我不太喜欢。”
唐烛生怕这话被小女孩听到,跑去试图捂住他的嘴,却被青年稳稳捏住手腕。正争执间,又听见背后响起女孩充满稚气的惊呼。
“啊!艾伯特?!”
随后,面前那张脸上便什么表情也没剩下,只冲他道:“先生,真巧,你的小笔友和我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唐烛:“???”
……
“维纳大人的女儿??!!”
“嗯。”
“九岁了??!!”
“嗯。”
“嘶……”
付涼坐在马车内,垂着眼听身旁的男人一遍遍重复他和那个小滑头的关系。
“所以爱丽丝是你的堂妹?她是你妹妹……”
他忽然很想敲敲面前人的脑袋,抬起手却只拿出怀表瞥了眼时间,口中快速道:“是,我的妹妹遇到案子,完全没有考虑我,而是把它直接委托给了你,唐烛。”
“我只是,我们只不过……”对方抬起手捂住脸,试图想阻止热意爬上面颊。
接着又想起了什么,磕磕绊绊小声问他:“不过付涼,为什么刚刚你不让我和爱丽丝多说几句话,她好像真有些害怕……”
而付涼正试图将那些九岁女孩抓着男人的手不停喊哥哥的画面驱赶出记忆,只假公济私道:“因为她今天就不该出现在那里。”
这句话仿佛点到了唐烛,使得他即刻惊呼起来:“不…等等,她、她被禁足了,也就是说,爱丽丝为了赴我的约会,违背了公爵大人的禁足令?!”
“显然是。”他耸耸肩,不由自主地想做些小小的但恶劣的回应。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唐烛先生,在卡文迪许家,没谁会为了外人挑战公爵大人的权威。”
对方在他面前怔了怔,面色上是挂不住藏不尽的羞愧,眼下更是红得不像样。
“我…我……她不会被发现吧?”
可惜唐烛并没有维持住这副令他满怀兴趣的表情。而是自顾自使双眼蒙上躲闪担忧地色彩,伸手过来捏住了他的西服,试图寻求帮助:“那她不会被发现吧?”
付涼手指间把玩着冰凉的金色怀表链,试图看懂这张面目下想表达的话。
可在金属链缠绕又散开的瞬间,他已经给出回答:“不会,我刚刚告诉她,回家后要把鞋子丢了。”
说罢,他还要看着那双眼睛重新恢复原本的模样。
那种仿佛点缀着稀有宝石光芒的眼睛,有点欣慰地弯起来笑。狗狗一样。
因此他在马车重新启程的时刻,还是要继续把之前忍耐下去的话告诉男人。
“不过没必要在意这种事情。”
付涼轻声说:“因为以后,还会有人为你犯规的。”
而男人果真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毕竟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这种揣测来自哪条信息的加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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