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她呢,自己唇边不也有血色?
尹亦一平静地道:“没有。”
顾无觅诧异道:“那你唇边是……”
“咬的,”尹亦一说完观察她的神色,“很惊讶?”
她就说为什么看上去颜色比水本身还要浓多了……顾无觅又端起了杯子,临到将要饮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已经漱口耗尽了水。
从神色来看,尹亦一丝毫没看出她的窘迫,只道:“桌上茶壶,可以加水。”
果然跟这种人在一起察言观色的能力是毫无意义的。顾无觅失去抵抗能力,默默提起茶壶添满了水。
“那杯中减少的水是?”
“倒在她的杯子里,”尹亦一想了想,“她一直在喝,多喝一点,察觉不了。”
顾无觅:“……”
她难以在这个世界找出生存逻辑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她太像人类了。
应当找个时间与尹亦一探讨一下人类如何伪装人机……啊不,是人机如何伪装人类。
就这样十分不丝滑地融入这个零落的世界。
第123章 无主之墓
无主之墓
也许还需要多像尹亦一讨教生存之道……但顾无觅仔细回想, 发现她在全程扮演的角色似乎都只是安静地呆在自己旁边出神,要么盯着玻璃要么盯着玻璃杯。
扮演一个精致的瓷偶。
若自己也跟着她学,大抵这个副本中便没有在做任务的人了, 等七天保护期已过, 她们将面对的便是来自女王的追捕。
顾无觅叹了口气, 从女王那儿没得到什么实质性的消息,仔细理下来似乎也就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外来者散步谣言致使人心惶惶后消失,以及分明绕城女王却说宫外难得的护城河水。
思虑至此,嗓子里似乎又漫上来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顾无觅又借着茶水漱了口,尹亦一支着头看她。
“别看,”顾无觅伸手将她的脸转过去,“狼狈。”
嘴角大概还有一点水渍,她没用力,尹亦一歪了歪头躲过了, 指尖点在她的唇角。
尹亦一撚了下指尖, 低语道:“黏的, 还有。”
她提起茶壶将半空的玻璃杯里倒满水:“多漱几次。”
大约又漱过五六遍,那股血腥气总算暂时不再返上来。茶壶不大,却倒满了好几杯水, 尹亦一将它放回桌上,仍旧是刚才的重量。
“真是奇怪……”顾无觅喃喃道,“如果能量守恒, 那么补充的水从哪里来呢?”
尹亦一用绢子擦净了手,听见了她这句近乎被街市嘈杂淹没的话:“外面。”
“什么?”一辆马车与她们擦身行过, 马蹄声与车轮转动颠簸混杂在一处,她只看见尹亦一似乎做了个口型, 后者摇了摇头。
好在这并非她们当下需要纠结的问题,外来者的线索终究不如护城河指向明确。她从碟子里拿了块茶点,对赶马车的侍女吩咐了该换方向去护城河边,喧嚣街市逐渐被弃在马车后。
也不知她走的什么线路,总之速度慢下来时顾无觅才凑到尹亦一旁边,从窗户处瞧见外面,似乎已经临近城门。不知为何此时出入城中的车马皆不少,是以行驶速度慢下来。
城门莹白如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十分晃眼。
尹亦一刚刚半眯起眼,顾无觅便将窗帘关上了。饶是如此,看似并无大碍,尹亦一伸手拿茶点时还是扑空了两次。
“闭上眼睛一会儿便好。”顾无觅与她交流经验。
她的瞳色太浅,或许骤然看见强光的事物,确会短暂的失去视觉。
尹亦一很听话地闭了眼,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洒进来,顾无觅伸手越过她身前将窗帘拉得严实了些,光影消失前的最后片刻瞥见发着光的微尘停在她微卷的眼睫。
角度恰好得不似真人。
她只不过微微愣了一瞬,尹亦一已经睁眼,浅绿色笼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顾无觅辨不出这片刻的神色,却在怔神之后品出了不解:“你在做什么?”
她另一只手还撑在桌边借力,无辜地道:“拉窗帘。”
尹亦一想了想:“那刚才?”
顾无觅只好解释道:“有缝隙,刚才没拉严实。”
尹亦一的表情像是即将脱口而出下一句“为什么”。
在她说出这句话之前,顾无觅补充道:“并不是每一次尝试都能直接达到目的。”
尹亦一点点头,似是懂了。
“前面车太多,有些堵,”顾无觅分享了自己方才所看见的,“不如我们下车走一段?也好趁机向路上的行人问些什么。”
尹亦一没有异议。侍女将马车停在路边,顾无觅掀帘跳下,尹亦一搭着她的手臂走下来。
侍女面容死寂地坐在驾车的位置,身前的马正低头在地上找草吃——虽然地上只有些零碎的石块和土块,但它仍旧机械地咀嚼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嘴里没东西似的,转头开始啃马车的轮子。
顾无觅:“……”
果然走路的提议是正确的,不然过会儿这马将车厢啃干净了她们也许才会发现。
她往四周望了一圈,似乎一路走过来都并不见绿色,仅有的一点草坪在接近城门的地方:“它难道每次出门就啃车厢?”
“唔,”尹亦一指了指,“也可能啃人。”
来不及化作数据的血色卡在车轮的缝隙里,顾无觅有些犯恶心,没仔细看侍女被啃掉一半的腿。
身后的车轮慢悠悠转动起来,依着来时的车辙折返。二人慢慢混进人群中,被常年踩踏的道路一片荒芜,有几分入秋的荒凉。
临到城门附近顾无觅才想起往身上的口袋里寻找通行凭证,尹亦一的目光从远处几乎有着明显边界的云上收回,淡淡问道:“你在找什么?”
“通行凭证,”顾无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在外面的时候我们就穿着这身衣服,刚才那女王也没给我们手信一类的东西。”
尹亦一指尖吊着一块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有的。”
“嗯?”顾无觅凑近了看,尹亦将其中一块塞到她手中,“不是我的名字……你从哪儿得来的?”
“顺手在宫里取的,”她想了想,“具体在哪……不记得了。”
……好吧。
与尹亦一一同出行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顾无觅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令拍的材质一看便不是凡品,想必糊弄一下城门口的守卫绰绰有余。
如她所料一路畅通地出了城,城门外排队入城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许是城中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城门两侧的河道被临时拉起的锁链围起,另有重兵把守。
“那女人说得还真没错,”顾无觅叹了口气,“宫外再想弄到护城河水可真是困难。”
“不过你看这水,颜色是不是不太对?”顾无觅半眯起眼睛,阳光下水面粼粼波光,似一截并不如过往鲜亮的缎面仍在拼死保全本色,“有点泛红。”
……在皇宫里喝的水,不会真是从护城河里捞上来便直接倒入杯中的吧?
她简直无法想象护城河的水会有多脏……远处似乎还有断裂的云梯没来得及收整,不难推测出前些日子刚打过仗。
她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觉得胃里的血腥味儿又泛了上来。
尹亦一发现了她的异样:“你脸色不好……你喝了她给你的水?”
顾无觅此时不得不承认——也是刚发现,她似乎的确是吞进去了一点,方才直译为是喉咙里留下的腥味,眼下看来这玩意儿说不定被系统设定只要入了口就必定会喝下去。
“大意了,”眼下周遭也弄不到干净的水,她只能勉强缓了缓,“总感觉不只是死过人的水这样简单。”
“嗯,”尹亦一说,“也死过不是人的。”
顾无觅:“……”
不知为何这样听起来似乎更可怕了一点,她没忍住干呕,尹亦一递过来一瓶水。
“你什么时候带的水?”
她好像是空着手进宫的。
“马车上,”尹亦一回忆道,“香炉后面。”
顾无觅拧瓶盖的手顿了顿,终于还是放弃了,听起来也不太像是能喝的样子。
前不久似乎才下过雨,河水还有些浑浊。临近河边的泥土是半湿的,踩下去时好像某种腐坏物质的触感。
有尚未排到身份查验关卡的人往河边去取水,被守卫拦下了。
“大人,我们从邻城来,路上歇脚的地儿少,实在是没找到水。孩子还病着呢,好些时候没喝水了,小人就取一瓢……”
守卫对她的乞求置若罔闻,依旧站在河道边不为所动。女人恳求的话说了一箩筐也没见她动摇,只得重重地叹一口气,沮丧地离去,回到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里。
“天可怜见我的孩子啊……”哪怕是哭喊也是没有生机的,只像是技艺拙劣的演员干巴巴地念台词。
但却好像情绪被悲伤突然入侵似的——意识到数据正试图修改自己的思维,她晃了晃尹亦一:“掐我一下。”
尹亦一疑惑但照做,顾无觅倒吸一口凉气。
为什么这种暴力输出的事就能做得如此熟练?
初见面时试图一箭将她射穿如此,从皇宫出来时一斧头劈开宫门如此,眼下这种场景就不需要用太多力气了吧?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是婴孩刚出生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精准地控制力气,她们没有基本的分辨能力,只凭本能行动。
“嘶,”不过这下是真清醒了,衣袖垂下掩盖住手腕,顾无觅将自己救出来,“你有没有突然感受到一种情绪?”
“嗯,”出乎意料的是尹亦一格外冷静,“40%的悲伤,30%的愤怒,15%的绝望,15%的煽动意图。”
顾无觅:“……”
不知道这会儿画扇形统计图是否会由于烂梗太多而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果然没过多久,队伍里便掀起一阵骚动。有人似乎看不下去,从自己的行囊里拿了水送给那位女人,然而她收了水,喊着恩人并哭叫得更为凄惨。
“嗯……”尹亦一已经学会了抢答,“变成了5%的绝望,25%的煽动。”
很好,已经演变成全自动情绪分析仪。
顾无觅扶额叹了口气,越来越多的人被女人的哭喊声吸引了注意力,目光逐渐聚集过来。她默默拉着尹亦一退到一个稍远一点但又能看见事发现场的地儿,远离混乱中心。
“感谢这位好心人……救命恩人啊!……”
人群中蔓延开窃窃私语:
“要我说这护城河的水当真如此金贵?一滴也取不得?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嘘,嘘——小点声,别给守卫听见了,这可也是会闹出人命的大事。”
“说起来这还是上个月的事呢,听说啊……”
话语戛然而止。
一片阴影笼罩,人头滚落,鲜血飞溅。
第124章 无主之墓
无主之墓
静默, 首先是连风声都停止般的静默。
再然后人群如同被丢进沸水里活生生的青蛙,惊叫着四散开去。
一切设定得恰到好处,比先前商场里人群呆滞的反应要精准上学多。很快女人与无首尸体的周围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却亦如同众星捧月, 将她们围绕。
女人, 孩子,守卫,议论者的尸体。
女人惨白的面色映在雪亮的刀光下,鲜血淋漓从刀身滴落,缓缓浸入土壤,微小的数据从土壤中抽离。血散得极慢,在彻底消散之前,铁锈一般的气味扩散在人群中。
有人晕倒。
又是一阵骚乱,顾无觅拉着尹亦一的袖子以防被冲散。前后两端的队伍不知此处发生何事,仍旧机械地排着长队, 中央的车马仍旧安静地停在原地, 唯有黑压压的行人惊叫。
哪怕在数据的世界中, 人类也是最为脆弱的存在。
女人似乎被吓得短暂失了声,她怀里的孩子方才喝了水,这会儿倒是有了几分力气, 在并不安稳地睡梦中发出咿呀梦呓,对身外之事一概不知。
尹亦一还没放弃自己的扇形统计图扫描功能:“90%的呆滞,10%的恐惧。”
噢, 吓傻了啊。
顾无觅的目光还停留在缓慢化作数据消失的血迹边缘,似乎数据化后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土壤恢复了它原有的湿软,泥泞将血色掩埋。
她忽然心血来潮问尹亦一:“那孩子呢?”
“嗯?”
“被她护在怀中的孩子。”顾无觅道。
“啊, ”尹亦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像是刚发现女人的怀里有其余的生命体,她没怎么犹豫,“没有情绪。”
“什么?”顾无觅微微睁大眼,“怎么会?”
“睡梦中的孩童,”尹亦一没什么反应,“对外界的一切尚不知晓,她的思绪只是空白一片,未曾有过任何教化的痕迹。”
顾无觅点点头:“好吧。”
她没有问下去。女人愈发抱紧了自己的孩子,但守卫并没有搭理这对母女的意思,解决掉传播流言之人,任由尸体横躺在地,她便退回了河边。
吵吵嚷嚷的,队伍的长龙还是恢复原状。人们如提前商量好一般默契地绕过中间的母女,她们的车马立在一边,老马低头在泥泞的地上嗅了嗅,然后转头开始啃马车的轮子。
趁着方才的混乱,顾无觅她们也混进了这冗长的队伍里,过了一会儿经过那具无头尸体,头颅已经不知滚到何处去了,兴许被踩进了泥里也说不定。女人呆呆的,用袖子将孩子的脸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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