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终,我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91.
“我怕她更讨厌我。”
“不见也好,我这样的人,本来也不配……”
“天底下有没有人比我更自以为是呢?我原以为,阿檀虽然总让我离她远一点,但心里是喜欢我陪在她身边的,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上赶着惹人嫌;我原以为,灵姝是骄纵惯了的,忘性大的孩子,若与她辞别,免不得生出许多事端,不知又要哭闹几场,所以不辞而别,辜负了她待我那一颗赤忱的心;我原以为,那三年纵使万千虚情假意,也会有一丝真。”
“我落得今日下场,怨不得旁人,只怨我又蠢又坏,惹人厌却不自知。”
“你呢?”
“我知道你恨我。这样很好。你一辈子都会记得我。”
“听到了吗?有人来了,去吧,藏起来。”
92.
寒川这样的地方实在没有一点可取之处,瞭望台的历任督长都是离开了就不肯再回来。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沈砚竟然会回来探望我,还带来一只小鹰与我作伴,这令我感受到许久未曾有过的欣喜。
不过沈砚的中原话还是马马虎虎,他没有他姐姐聪慧。
沈砚:“润青师姐,见到你安然无恙可真好,我听闻你险些遭心魔所害,为你担忧了好久。”
我想了想说:“多谢你,已经没事了。”
沈砚露出很灿烂的笑容:“是啊,不幸中的万幸,这世间修真者众多,有几个能侥幸逃脱心魔呢,润青师姐果然是……嗯……呃……”
“我很想教你该怎么说,可也不好王婆卖瓜。”
“王婆卖瓜我知道,自卖自夸。”
我转过头看向伏在窗前,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的小鹰:“如果我没记错,它叫做云中雪?我从前听你姐姐提起过,它是阿郎山的神鹰,长生天的信使。”
“对!润青师姐可不要小看它,它长大以后是很厉害的,而且很听话!”
“这样珍贵的神鹰,赠予我委实可惜,何况我留下它,岂不是把它也关在了这四方牢笼里?你能有这份心意,我很满足了。”
“怎么会呢,不可惜。”沈砚局促的搓了搓掌心,既然耷拉着脑袋低声道:“我听陆师姐说了,当日多亏润青师姐早早发现我延误布阵时机,竭力替我布阵弥补,这才没有惹出更大的祸事……若没有润青师姐出手相助,我定然会被逐出师门的。到时候我怎么有脸回家见姐姐。”
困煞之阵于我不过举手之劳,却让沈砚这般的介怀,还费劲心力寻来神鹰向我道谢,倒是令我有些脸热了。
“沈砚。”我摆摆手:“千万别这样说,原本就是我愧对你姐姐。我想你姐姐既叫你来中原,又送你入宗门,一定是很疼爱你这个弟弟,才为你筹谋许多。我今生没办法向她赎罪了,只好退而求其次……我倒不是说帮了你就不欠她的,其实我也没帮你什么,我的意思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嗯……你能明白吗?”
沈砚不懂,又或是装作不懂,总之他一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小鹰你务必留下”的样子。
这一点他和他姐姐很像。
93.
小鹰颈上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银链上坠着一块精巧的玉牌。
原来小鹰有名字,叫雪团。
我起初觉得这名字与小鹰的长相十分贴切,一声声唤着,也朗朗上口,谁成想,雪团在寒川的风雪里渐渐长大了。
巨大。
我被幽禁的第七年春,巨大的雪团不小心踩塌了屋顶,我不得不大半夜爬起来拆东墙补西墙的修屋顶。
雪团躲在屋后,用两扇羽毛浓密的大膀子遮住自己的小脑袋,估计是想像小时候那样装无辜。
演技拙劣,可我没说它,主要怕它飞起来,扑腾着膀子,彻底掀翻房盖。
我一度怀疑,沈砚当初是没地方养它才送到我这来的。
94.
到了第八年的永夜,窗前的那棵枣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我和雪团各自挡着一面风雪,因此枣树仍然枝繁叶茂。
恰巧这一夜月圆,繁星密布,我生了一炉炭火搬到外边,和雪团枣树围坐一圈,一边烤鱼一边赏月观星。
鱼是雪团捉来的,理应它先享用。我只把外边烤焦了一层,它喜欢吃,又想扑腾膀子。
“喂。”
“……”
“不要碰到你小枣姐姐。”
天杀的。
我竟然和一只鹰一棵枣树拜把子了。
95.
其实在寒川的这些年,我根本没怎么正经修炼过,也没想着研习术法,从清晨到日落,无不是得过且过的混日子。
大抵这般无欲无求的心境很难得,我被幽禁的第九年夏,修为终于突破了瓶颈好久好久的金丹期,成为仙盟内为数不多的元婴修士之一。
莫说旁人了,我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
96.
陆师姐这一次来看我,与平时不太一样。
她说这是最后一次来看我,并给我带了几件崭新的衣物,让我日后珍重。
陆师姐煞有其事,若非我自己晓得十年之期就要到了,恐怕还真要让她唬住。
“润青,你不开心吗?”
“没有啊,我开心的。”
我分明嘴角上扬,笑容明朗。
可陆师姐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怜悯,她抬起手,拍拍我的肩膀,轻轻抚摸我的背脊:“别害怕,或许你从前做错事,可已经受过罚了不是吗,相信我,你师姐不会再怪你。”
我抿了抿唇,又抬头朝站在我身旁的陆师姐笑:“哎,小舟,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我离开这,枣树没人照顾,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你看,都结果子了,可惜不能吃,苦的要死,我又白费功夫。”
“怎么会白费功夫,她陪你的时间,可比雪团更长。”
“那倒是,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替我寻了这么一棵善解人意的枣树,我每次对她发牢骚,她都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听,一次也没嫌我烦。”
陆师姐被我逗笑。
97.
陆师姐走后,那个人才敢出来。
“我要离开这了,你还跟着我吗?”
“不要哭啊,我又不会把你丢在这。”
“你想我离开这之后,去蛮荒神域把玹婴放出来,这不可能的,且不提那十二重封印,还有仙盟十二宗门世合力值守,我根本做不到……”
“你不好受,难道我就好受吗?”
“够了,别再说了,你纠缠我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让我去解开封印,我答应你总可以吧。”
98.
我欺骗了很多人,我把心魔悄悄藏到了很隐蔽的地方。
这些年,她时不时就要跑出来作怪,一会说小枣妹妹其实是棵沙果树,一会又说雪团弟弟其实是只大白鸽。我都没理她,懒得理她。
可最近一阵子,她想要的越来越多,我知道她这一回是想害我万劫不复。
我丢下小枣妹妹,撵走雪团弟弟,坐在屋檐上,独自望着那满目疮痍的月亮,悬在旷野上,心里还怜惜着她的过往。
99.
十年终至。
我仍难以释怀,便私用禁术,为自己拔除了情丝。
————————
对不起宝宝们,这章乍一看可能有点碎,主要原因是我想凑到99小节(擦汗)(尴尬)
下章预告,灵姝番外,之后就是第三视角的新篇章(也就是v章啦)
ps:这章评论浅发一下红包吧~老规矩~
pps:挥泪告别润青视角wwww
感谢在2023-10-23 23:25:38~2023-10-25 00:1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5147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衣剑圣 20瓶;皆述、29514730、你的粲丶 10瓶;我饿惹饿惹饿惹由 9瓶;无何有山人、4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灵姝/豹公主视角番外
从我学会握拳,逐渐掌控自己的身体起,玉佩就挂在我胸前了。玉佩其实有点像个平安扣,质朴圆润,也有点像个风水罗盘,上面篆刻着许多精密复杂的古文字。
隐约记得乳牙刚开始生长,正酸痒难耐的那段时间,我经常用双手捧着玉佩啃,玉佩两面皆有密密麻麻的凸起和凹陷,这对于我稚嫩的牙床而言是非常解恨的,因此我总是一边啃着玉佩,一边流下长长的,黏答答的口水。
待我再长大一些,真正记事了,母妃便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在我耳边叮嘱,她说这玉佩是她费尽毕生力气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她说即便沐浴更衣也不可将玉佩摘下,她说小崽子,虽然你的命是有定数的,但为娘一场,娘怎么也要替你争一争。
我听不懂,只知道玉佩对我很重要,我听母妃的话,一刻不让玉佩离身,连天底下最疼爱的我父皇也不许碰,他伸手过来拿,我就用力打他的手。
父皇一愣,随即将我高高的抱起来,大笑着说:“看看她,这么凶巴巴的,连朕都敢打,果真是你娘教出来的好孩子。”
我看到皇后脸色铁青。或许是因为父皇在她面前称我的母妃为“你娘”,又或许在父皇看来,我身上有我母妃的全部优点,包括我的蛮狠无礼。
父皇疼爱我,是爱屋及乌,连同我十分宝贝的玉佩也成了一个真正的宝贝。有一年各国使臣来朝觐见,还特意恳请天子开恩让他们见见这宝贝,于是合宫夜宴上,当着满朝文武和各国使臣的面,父皇朝我招了招手,抱我坐在他的膝头。
父皇说:“瞧见了吗,这就是朕的宝贝。”
我母妃身份低微,能入宫为妃已然是违背祖制,即便在后宫之中足够小心谨慎,稍有行差踏错也仍是会受到台谏攻击,我父皇终究不能眼看着他与我母妃双双背上“昏君”和“妖妃”的千古骂名,便只好将这无上荣宠皆倾注于我。
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孩子,亦是最尊贵的公主,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我还不完全懂事的时候,就有这样明确的认知。
可那一日午后,母妃忽然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要拿走我的玉佩去给另一个人。
竟然从我手里抢东西!还抢我的宝贝!
我不肯,我自然是不肯,便抓着玉佩大哭大闹起来。
“灵姝乖,灵姝乖。”母妃把我抱在怀里,小声哄道:“姨母家的姐姐生病了,要这玉佩是救命的。”
我有几个姐姐,比我大很多,跟我不亲近,我也不喜欢她们,我连她们都不喜欢,更何况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姨母家姐姐,故而使劲的摇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母妃拭去我的眼泪,捏捏我的鼻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看着我说:“若是要与灵姝相守一生之人呢?灵姝也不肯拿这玉佩去救她吗?”
尚且年幼的我,对“相守一生”这四个字的理解直白而又简单,我想,父皇母妃便是要相守一生之人,若一个生病了,死掉了,徒留另一个在这世间,孤孤单单,那该是多么可怜。
我吓坏了,急忙摇头,与此同时放开了紧握着玉佩的双手。
母妃笑起来,万分爱怜的摸了摸我的发顶,眼中藏着浓郁的,化不开的担忧:“小崽子,命由天定,果真难违……你要是永远不长大就好了。”
那日过后,母妃对外宣称我失手打碎了玉佩,父皇怕我伤心,赏赐许多,京中的达官权贵闻讯也纷纷献礼,各式各样的玉佩很快堆满了庋间,可我知道,那都不是我的。
接下来的七年,好像很漫长,又好像一晃而过,我逐渐淡忘此事,全部心思都放在那对总会显露妖异之色的瞳孔上。
“母妃,我生病了吗?”
“灵姝乖,不要害怕,你只是长大了。”
母亲安慰我的同时,暗自替我铺好后路。
我发顶冒出兽耳的当晚,母妃便毫不迟疑的命亲信将我送出了皇城。我惊慌失措,问母妃为什么,是不是不要我了,母妃没有回答,只说到了岭南,见了姨母,姨母自然会告诉我这一切。
前往岭南的路上,我总忍不住胡思乱想,好几次试图悄悄逃回京城,也好几次旁敲侧击的打探消息,可那两个亲信对我母妃实在忠心耿耿,不仅将我守的严严实实,还将自己那两张嘴闭的严严实实。
我又活生生的攒了一肚子委屈和气愤。
终于,终于,终于。
长达数十日的颠簸后,我见到母妃口中值得信赖的姨母。
姨母是好人,同样是出身高贵、嫁得侯门、精明强干的诰命夫人。她一见我,就一把抱住了我,亲近又疼惜的说:“好孩子,让你受苦了,不论日后如何,姨母定然将你当成姨母亲生的孩子一样看待。”
我毕竟是在那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权力漩涡中长大,许多事情虽然看的不太透彻,但见的多了,总会产生一些莫名的直觉。
我知道,我的兽耳和异瞳一定害了母妃,不过姨母待我这样好,证明母妃还有翻身的机会,可是……有没有万一呢,万一母妃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我所有的恐惧、不安、委屈、气愤,都在那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尽数迸发,我放声大哭,我要母妃,要父皇,要回宫里,我摔碎一屋子的瓷器,拔下老侯爷的头发,爬上院子里最高的一棵树。
姨母在树下急的团团转,却不敢称我为殿下:“孩子,好孩子,快下来,当心摔着!”
我抱着树声嘶力竭,却也不吵着要父皇母妃,只一遍遍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不多时,有人从后面爬上了树。
她秉住呼吸,小心翼翼,尽可能的不发出一丁点声息。
可是瞒不过我,我能很清楚的嗅到她身上慵懒又柔软的柑橘香气,当中还掺杂着些许清幽淡雅的茶香,以及违和的,过于甜腻的檀香。
我回过头,与她四目相对。
她怔愣了一瞬,看着我笑起来:“耳朵还怪灵的。”
兴许是盛夏里日头正足的缘故,也可能我哭闹太久,脑袋忽然间有些发晕,心里只想着,她好香,她好会笑。
然后,我看到她腰间挂着的玉佩,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我的玉佩。
“你爬那么高,不怕吗?”
“不怕!”
我轻轻握住她伸向我的那只手,悬了数十日的心,终于缓缓安定。
————————
13/108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