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润青早就饿的脑袋发昏,一闻见糕点香甜的味道,手就全然不听使唤了,很有主见的伸出去,在糕点盒子里捏了一小块:“……多谢。”
方才那两个时辰,郁润青一直不远不近的跟随在他们身后,虽然没有刻意摆出考官的冷酷威严,但面无表情的模样也令人望之俨然,一众少年根本不敢回头向后看。
可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一块糕点让郁润青犯了两项大忌,一众少年在她面前立刻放松下来,尤其是本就胆子大的钟知意。
钟知意凑上来,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的看着她:“问心宗以剑修闻名天下,为何你会修习天师道?”
钟知意那眼神令郁润青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很久很久之前,有人用同样的眼神凝望她。
“欸,我在问你呢。”
“谁是欸?”
“仙长,这样可以吧,快说说,为何会修习天师道?”
郁润青靠在石壁上,思忖了片刻,垂眸道:“有人修剑,有人修医,有人驱鬼,有人降魔,若论为何,不过是顺其自然。”
“我不信。”钟知意道:“我祖父说过,自古以来人间修士以天师为大,所以我问他,既然如此为何不修习天师道?祖父又说,修剑者以一剑破苍穹,心中大多自然纯粹,若遇事不决,亦唯有问剑,不生杂念,故而可以道途坦荡。而天师则是修心,道心正一,方能以天地正气号令天地,然世间万千纷扰,有几人敢说道心永不变?一旦生出心魔,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于魂飞魄散。你修习天师道,是不怕死吗?”
“死有何惧。”郁润青笑笑:“敢为人先,不是你家家训吗?”
“好!说的很好,我钟知意服你!我长这么大还没有服过几个人呢,一个是我祖父,再一个就是你!”
“啊……多谢,多谢。”
“不用谢,这有什么好谢的。”钟知意攥紧拳头,煞有其事道:“我决定了,待我成了内门弟子,便拜你为师,同你修习天师道!”
郁润青:“……”
钟知意:“你不愿意啊?”
郁润青:“总要你先考入内门再说,况且,此事并非我能做主的。”
钟知意:“我自是能考入内门,可你收徒,为何你不能做主?那谁能做主?”
钟知意这一问倒是把郁润青给问住了。
按说待到明年,她是有收徒的资格了,也该从这批弟子中选出一两个合乎眼缘的做徒弟,为之传道,授业,解惑。旁的且不提,好歹算给师门开枝散叶。
这样一想,收钟知意为徒倒也不赖,一则钟知意资质最高,二则钟知意道心最诚,有这两点足以做她的徒弟……倘若钟知意愿意,她是可以做主的。
郁润青不禁笑了笑。她一向对师姐言听计从,根本没想过收徒这样至关重要的事可以自己做主。
“你笑什么?”
“我笑,你若再聊下去,恐怕连外门弟子都做不成了。”
“啊!我们进来多久了?还有多久呀?”
郁润青看几个少年都一脸茫然,稍稍用了点小心机:“还有大概,两个时辰。”
少年们睁大双眼,异口同声:“什么!怎么可能!”
“我何苦骗你们,你们不觉得这会比刚进来时要冷得多吗?外面早已入夜。”
鬼车鸟洞穴冬暖夏凉,温差甚小,如今方才初秋,根本不会冷到哪里去,可郁润青这样一说,少年们便有些瑟瑟了,自然信了她的鬼话,一下子就慌了神,再没闲工夫耽误,紧锣密鼓的寻找起出口。
这一路可谓危险重重,心惊肉跳,好几次都险些丧命。
谢天谢地。让郁润青赶在子时前从鬼车鸟洞穴里逃了出来。
“欸?”钟知意小脸灰扑扑,狼狈不堪的抬头望月,又看向手中罗盘,满心疑惑道:“这怎么才亥时三刻?”
“你们几个自己去第四轮试炼的考场吧,在月岐山半山腰的瀑布那里。”
“仙长你……”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郁润青指尖掐着道传送符,很难为情的抿唇一笑,随即便消失在了一众少年面前。
赵雪风沉默半响,到底把自己后半句话吐出来了:“你怎么骗人……”
于天师而言,传送符消耗是极大的,郁润青今日又没怎么吃东西,回到小拂岭时已然双腿发软了,几乎是扶着墙走回自己的仙府。
说是仙府,其实与农家小院并无两样,毕竟小佛岭在郁润青祖师爷那辈就是最穷的一脉,后来传到鸿禧这里,又碰上鸿禧这么个不着家的,郁润青没入门之前小拂岭的仙府就荒废多年了,说家徒四壁一点都不过分。
鸿禧当年自己也说,他收郁润青为徒,多是看中郁润青身上视金钱如粪土的气质,肯定不会嫌小拂岭穷。
而那之后,郁润青要么在穷乡僻壤的瞭望台轮值督长,要么随师兄师姐下山斩妖除魔,大多是卖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一直没机会赚到什么大钱,精打细算的好不容易攒了一些,也全都拿去起鼎炼化冰魄石了。
以至于这仙府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
郁润青走进院里,见房门敞开着,烛灯也亮着,心知陆师姐还没走,不由长舒了一口气,而正当这时,屋子里却传来“她”略有些稚嫩的声音。
“喂!你是不是耍赖呀!这个棋子原来是在这的吗!”
“怎么不是?就在这呀。”
“啊啊啊啊啊不行不行不行!你欺负人!纸人也是人呀!啊啊啊啊我不管!你让一让我嘛!干嘛总是我输!”
郁润青终于想起那坏脾气的小纸人,脸霎时涨红了,忙快步走进里屋,果不其然,一进屋便见小纸人趴在棋盘旁哭天抢地,撒泼打滚,一整个输不起的无赖样子。
再看陆轻舟,眼睛都笑弯了。
郁润青简直无地自容:“陆师姐……”
陆轻舟偏过头看她,仍是笑逐颜开:“你回来了。”
郁润青道:“让你等久了吧,今日实在是事出有因。”
陆轻舟自然不会计较,只温声细语道:“还好,虽等得有些久,但知道你早晚会回来,也就不觉得久了,何况……”她话至此处,多了调侃的意味:“有这么能言善道的小润青陪我呢。”
替身符上附着的灵力并不多,按常理半个时辰内便会失去效力,可这张替身符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显然是有人在符纸上注入了新的灵力。除了陆轻舟,再不会是旁人。
郁润青实在没想到陆轻舟会留着这张替身符,看小纸人死性不改,还要耍赖,趁陆轻舟不注意,撅着屁股在那里偷偷的搬棋子,郁润青就晓得它今日肯定没少出丑,也难怪陆轻舟会笑得这么开心。
郁润青红着脸,轻轻打了个响指,正卖力挪动棋子的小纸人顿时被火光裹挟,瞬间便灰飞烟灭。
陆轻舟微怔,嘴角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就僵在了脸上,显现出些许似笑非笑的滞涩。
郁润青毫无所觉,坐到原本小纸人那一方的棋盘旁,先是吹开了棋盘上残余的纸灰,而后抬眸看向陆轻舟,双目依旧澄澈明亮,只是掺杂了一点害羞:“小舟,你就不要取笑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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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三春晖(一)
陆轻舟过了好一会才说:“润青,你身上好多血,怎么弄得这么脏?”
“哦,我今日随几个少年下鬼车鸟洞穴来着,只一眼没照顾到,就不晓得他们几个怎么惹怒了鸟群,被追着咬好久,害我也受牵连。”郁润青说着,又站起来:“确实太脏了,我换身衣裳再洗把脸,很快就好。小舟,鳜鱼你是想吃清蒸还是红烧?”
“不急,你慢慢来。”
陆轻舟颇有点心不在焉,眼见郁润青关上门去换衣裳了,她才想起自己忘记回答清蒸还是红烧的问题。
清蒸,红烧,一瞬间灰飞烟灭的小纸人。
陆轻舟思绪繁杂,毫无条理,不自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冷掉的茶。
郁润青这时推门出来。
她说换身衣裳,其实只是脱下染血的校服,在里衣外头披了件玄色的箭袖长袍,许是心里着急,行事便匆忙,连腰间的带子也没系,就那么散着怀,一边垂眸整理袖口一边快步走向陆轻舟。
像一把风吹发断,锐利无比的剑,直直的刺过来。
陆轻舟不由地屏住呼吸。
“小舟。”郁润青扬起脸,看着她笑了,笑的明朗可爱,笑的朝气蓬勃:“还是清蒸吧,这样鲜的鳜鱼还是清蒸最好。”
陆轻舟点点头,在心里想:润青笑与不笑是两个人。
“好,那你再等我……嗯,最多最多半个时辰。”似乎觉得半个时辰太久了,她飞快的说了一句:“应该也用不上。”
陆轻舟犹豫一瞬,抬手帮她系好腰间的衣带,随即说起不相干的琐事:“这件衣裳怎么从未见你穿过?”
郁润青道:“这件衣裳……是,是我在玉磊关轮值督长那年母亲托人送去的,回小拂岭之后就一直收着,前阵子没得穿了才从箱子里把它翻出来。”
“你穿这颜色很好看。”
“是吗?可师姐嫌太招摇了,不喜我穿。”
陆轻舟曾在京州驻守,见过京城的钟鼎山林、香车宝马,自然知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玄色箭衣,是用宫锦缭绫制成,像这种料子,高门显贵也难得,多是作于宮装或官服。
可仙门清修之地,有几人能识得这料子?
陆轻舟笑一笑,温声说道:“好了,快去洗脸吧。”
郁润青颔首应承,快步行至院中,在廊下舀了一瓢清水,用双手一把把捧着,将脸上的脏污全部洗净了,可她自己又不知道是不是洗净了,便抬起头来,推开窗问屋里的陆轻舟:“怎么样,还脏吗?”
冷水浸过的脸,似羊脂玉般温润光洁,挂着一颗颗水珠,又显得异常清亮,几乎是半透明的。陆轻舟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眉眼上:“不脏了。有没有布巾?我拿给你。”
郁润青忙道:“别别,你坐着。”
陆轻舟哑然失笑:“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我总要帮你做点什么吧,不然我们几时能吃得上这鱼?几时喝得上这酒?”
“那……小舟,你煮一壶水好了。”
“沏茶还是温酒?”
“你要喝茶吗?我在树下埋了一坛雪水。”
“哦?哪一年的雪水?”
郁润青想了一下说:“是腊月雪水,存得久,算起来有十二三年了。”
陆轻舟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那我开瓮煮一壶尝尝。”
“好啊,就在那颗槐树下,我做了记号的。”郁润青擦干脸,挂好布巾,又去摆弄桶里的鳜鱼了。
陆轻舟到树下便找到了郁润青所说的记号,是两根戳在湿润泥土中的木筷。陆轻舟用挂在树上的小锄头轻轻刨开土,很快就触碰到了蜡封的坛子。
那坛口上用细绳拴着一个竹筒。
陆轻舟迟疑片刻,将竹筒拽了出来,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张泛着潮气,已然有些糟烂的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边缘破碎,字迹晕染,却仍能看清楚上面写了什么。
“正真四十一年腊月十二,梅上新雪,存此一瓮。婴热天总犯痢疾,听闻腊月雪可治,存三年,一次即效。但愿是真,婴日后不必服药。”
陆轻舟将纸条上的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而后重新卷起来,塞进竹筒里,放回原位,又埋上土,用锄头夯实了。
“欸?小舟,你怎么没启出来?”
“我见你上面写腊月雪可以治痢疾,便没有动,想着日后有人热天犯痢疾,或许用得上。”
郁润青将料理好的鳜鱼放到蒸笼里,严严实实的盖好盖子,方才回过头道:“说的也是,那便放着好了。”
陆轻舟眼尾微翘,睫毛倒是垂下来,遮住了眸光:“润青这般擅厨艺,是从何时学会的?在家那会你应当连水都没有煮过。”
“嗯……就是刚入门那阵,膳房关的早,我和师姐总吃不上,只好自己琢磨怎么填饱肚子了。我也是跟膳房的杂役学了很久,才敢动手杀鸡杀鱼的。”
“你母亲知道,必定要心疼。”
郁润青笑着说:“她哪里会知道呢。”
鳜鱼上屉,不多时便熟透了,捡去葱姜,汤汁滗入小碗,简单调味后煮沸了淋在鱼身上,这便算大功告成。至于陆轻舟拿来的两壶绍兴酒,实在是味甘色清,气香力醇,温一温就堪称极品了。
郁润青夹了一小块鱼吃,又抿了一小口酒,只觉得疲惫一扫而空。可心里也空空的,像有个填不满的洞。
郁润青抿了下唇,又笑起来:“对了小舟,你今日让我帮忙找的那本,跟毒虫蛊虫相关的卷宗,可有派上用场?”
陆轻舟摇摇头:“有症状相似的,却又不完全对症。”
郁润青道:“或许宁长老晓得?”
陆轻舟道:“宁公半月前去了雪莲山,说是要采集一味药引,非他亲自去不可,否则肇安县那边也不会让……也不会让宁师妹去。”
郁润青闻言急切道:“那我去帮宁师妹的忙,你说好不好?”
“……就知道你会这样,我才瞒着你。”陆轻舟有些无奈道:“宗主不准你下山,你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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