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祈桑敲门,谢亭珏先一步从内拉开了书房门。
浮雪殿内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自然提前发现了祈桑在往书房走。
祈桑清了清嗓子,亮闪闪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尾巴翘起来的小猫。
“师尊昨日让我练的那本《苍羽抄》,我已经会了,特来请师尊考察。”
因为被人千娇万宠地养大,从来无需看人脸色,所以祈桑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在陌生的地方吃到不合口味的饭菜,会直白地表露自己的嫌弃。
觉得自己厉害了,也会得意地希望被夸奖。
谢亭珏从不会让祈桑失望。
“这才一晚过去,桑桑怎么这么厉害?”
两人一块走到后院。
晨曦的光被树叶打碎在地上,白日舒天昭晖。
祈桑踩着碎落的阳光,召出玄铁剑,开始展示自己的练习成果。
这套功法对于初学者很难,但于谢亭珏而言,不过是如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剑法。
但他还是很认真地看着祈桑,看着少年火红的衣摆卷起地上的落叶,挥出的三尺青锋折出耀眼的金光。
一套心法结束。
谢亭珏颔首:“并无缺漏,你练得很好。”
祈桑欣然应下这句称赞。
虽然萧彧总和他说,做人要谦虚一点,但他从小到大都是个不自谦的人。
谢亭珏本欲多叮嘱两句,又怕自己说太多,祈桑嫌烦,只能作罢。
“你应当收到了疏竹堂的弟子腰牌,这两日好好休息。”
祈桑一下蔫了。
在凡间十来年没上过学堂,等来了仙门,居然要开始进学堂了。
谢亭珏忍俊不禁,没有继续戳他伤心处。
“你还未拜入我门下时,不是说想学如何幻化逐月萤吗?今日得空,我教你吧。”
先前顾沧焰传信,让谢亭珏去一趟掌门殿。
但他假装没看见,随祈桑一同来了后院。
谢亭珏十分无情地想。
反正顾沧焰也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抱怨,不去也无妨。
“好啊。”祈桑一下来精神了,“早就想学了。”
谢亭珏坐在五花石桌旁,一手支颐,一手抬起随意翻转几下。
空气里的灵气在往一个方向汇聚,祈桑仔细感受灵力的涌动。
因为是白天,逐月萤的光很黯淡。
谢亭珏收了灵力,逐月萤很快便消失了。
谢亭珏念出灵力运转的诀窍,祈桑一点就通。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术法,不过一次示范,祈桑就学了个十之八九 。
祈桑避开谢亭珏,自己捣鼓了一会。
没一会,他开心地说:“师尊,我学会啦。”
谢亭珏微微挑眉。
祈桑怎么神神秘秘的?
祈桑站在棠梨花树下,边上是一池春水,漾动波光。
他依葫芦画瓢掐了几个手诀,随着灵力的注入,淡蓝色的光在手掌边缘泛起。
这些灵力缓缓凝聚,慢慢有了实体。
只是,祈桑幻化出来的却不是逐月萤。
灵力最后凝成一只淡蓝色的蝴蝶,飞舞间翅膀掉落星屑。
谢亭珏的逐月萤在白日显得黯淡,祈桑这只灵蝶却清晰明亮。
灵蝶的身体是透蓝色的,水一般清亮流动。
它由祈桑引导着,慢慢往谢亭珏的方向飞去。
谢亭珏身上有大乘期大能的威势,蝴蝶近不了他的身。
可在灵蝶将要撞上真气,被撞得消弭于天地之前,谢亭珏收敛了身上所有威压。
灵蝶就这么一路飞到他的面前,撞上谢亭珏的眉骨。
随后在他眼前,碎成千万块有色无形的蓝色碎片,像太阳的光变成了蓝色。
透过这些蓝色的碎片,谢亭珏看见一身红衣的祈桑。
似乎是因为他纵容了祈桑的小恶作剧,祈桑笑得特别开心。
重光初升,乱霞明绮皱。
骤然一阵山风掀起,吹落无数将落未落的棠梨花瓣。
谢亭珏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绪。
正如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任由那只蝴蝶飞到他的眼前。
——或许只是不想看见祈桑失望的神情。
少年笑得眼弯起,灼若芙蕖出清涟。
祈桑唇角上扬,步履轻快地走到谢亭珏身边。
这里的棠梨花香气很浓,谢亭珏却很清楚地闻到了少年身上的草木香。
曾经云渺山终年大雪,只有在祈桑来了之后,才能看见暗绿稀红。
眼前的蓝色流光消失,谢亭珏垂眼轻笑道:“胡闹。”
祈桑手撑在桌上,双手托腮,笑嘻嘻道:“那你也没阻止我啊,师尊。”
谢亭珏向来纵容祈桑,弯唇笑了笑,此事便作罢。
祈桑坐在谢亭珏身旁。
不多时,谢亭珏脸色微变。
他在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魔气。
谢亭珏不动声色将这丝魔气从祈桑身上抹去。
“你昨夜,除了去见师兄的那两名弟子,还见了其他人吗?”
祈桑被他严肃的脸色搞得一愣,迅速回答。
“我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剑鸣阁的崔妙师姐,还有典经苑的谢逐。”
崔妙是谁谢亭珏知道,谢逐……应当是新入门的弟子。
以那一丝魔气为引,谢亭珏开始卜算谢逐的生平。
算生平与当初为祈桑算命格不同,这是在天地允许范围以内的。
本以为只是单纯的有魔族混入天承门,卜算之后,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不明显的嘲意攀上眉眼,谢亭珏心中哂然。
谢逐啊,不过是一个闯入红尘的心魔。
至于心魔的主人……
谢亭珏算出结果后,并不觉得意外。
——云渺山,浮雪殿。
——谢逐是谢亭珏的心魔。
或者说,是那位死去的霄晖仙尊的心魔。
谢亭珏拥有那位仙尊的大半记忆。
他知道“谢亭珏”有心魔,却不知道因何而生了心魔。
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谢逐。
不可控的麻烦,当然还是除掉比较保险。
原本这件事也算不得麻烦。
但唯一不可控的变故,就是祈桑与谢逐相识了。
谢逐这个蠢货,还把自己魔族的身份告诉了祈桑。
按常理,魔族潜入天承门,只有诛杀这一条路。
但谢亭珏看着祈桑故作不在意,实则紧张和担忧都溢出眉眼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有趣。
都说正邪不两立。
但一个从骨子里就烂透了的心魔……
也值得自己这个徒弟如此担忧吗?
谢亭珏假装什么都没察觉,照常叮嘱。
“此子命格不祥,手中有诸多腥晦罪孽,你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
祈桑悄悄舒了一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我和谢逐就刚认识,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接触了。”
谢亭珏似笑似叹,“只怕你不能如愿了。”
哪怕祈桑以后对谢逐敬而远之,也会被对方纠缠。
在祈桑看来,他与谢逐的相遇只是一场巧合吗?
——谢逐早从初见祈桑第一面,就开始觊觎祈桑了。
他们的初遇,是这个魔种精心策划的结果。
所有的示弱,可怜,不过是精妙绝伦的演技。
第十九章
谢亭珏没有追问谢逐的事。
祈桑悬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
事关魔族,祈桑也曾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件事告知谢亭珏。
但谢逐敢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一是相信他,二是有把握不会让他去告诉别人。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谢逐告诉他这件事的目的。
祈桑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谢亭珏一直在看着他。
直到后者一声轻咳,才将祈桑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谢亭珏从须弥芥子中取出几本功法,放在石桌上。
都不厚,但仙门妙术从不以多少定难度。
“在去疏竹堂前,你先看着这几本吧。”
祈桑倒吸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伸出食指,指着这几本书。
“师尊,这么多,都得这几天学会吗?”
谢亭珏十分冷酷无情地颔首。
“至少要学会其中的两本。”
祈桑抱着侥幸的心理打开其中一本,入目第一行就让他面露痛苦。
“师尊,这上面不是说要筑基后期才能修这本剑法吗?”
师尊救救,我炼气期!
谢亭珏偏过头,不去看祈桑可怜巴巴的神情。
“你的目标既然是后年春的虚灵渊境,自然不能以常规方法循序渐进。”
祈桑虽然嘴上说着能不能少学一点,但还是乖乖将几本心法都拿了起来。
他也就嘴上说说,真让他学,还是会认认真真学完所有东西。
距离去疏竹堂还有六日。
祈桑也不浪费时间,回房后便开始翻看。
剑谱要求虽高,但招式尚且在他能力范围以内。
这时候的祈桑依然没意识到——
他会觉得剑谱简单,是因为当初萧彧教他的剑诀难度都太逆天。
唯有心法尚有难度,看着依然晦涩难懂。
幸好心法都属同派系,万变不离其宗。
六天的时间,祈桑几乎没怎么分过神。
两眼一睁就是练剑,两眼一闭就是默念心法。
遇到实在参不透的,便去主殿寻谢亭珏。
有时候谢亭珏教完,已是半夜,烛灯生晕。
炼气期对于睡眠的要求虽然降低很多,但也不是完全不需要睡眠了。
最后一日戊夜,祈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便趴在谢亭珏的桌案前睡着了。
谢亭珏本来因祈桑的拜托,去帮他为莲子羹中加糖。
端着碗回来的时候,就见到少年手中还握着毛笔,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毛笔上的墨水弄脏了桌案,但谢亭珏不在乎这个。
他将莲子羹放下,立于原地许久,终于有了动作。
谢亭珏小心地将祈桑抱起,走到床榻前。
他帮祈桑脱了鞋,调整了软枕的位置,让对方舒舒服服地睡在了正寝殿的床榻上。
睡梦中,祈桑动了动身子,将半边脸埋在了柔软的被褥中。
他手上捏着一截被角,因为睡得不太安稳,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
祈桑的睡颜比平日里看着更加柔软无害。
整个人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只是看着就觉得温暖。
谢亭珏坐在床边,安静入神地盯着少年的脸。
他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看着祈桑。
正如他没办法解释,为什么让祈桑睡在正寝殿,而不是偏殿。
谢亭珏想。
因为偏殿无人居住,收拾起来太耗时间。
可是这个借口甚至骗不过他自己。
——运用术法,收拾完一间屋子不过瞬息的事。
因为祈桑的到来,谢亭珏的生活发生了许多不可控的变化。
但他不打算控制,也无意去压制或修正某些情感。
错误的事物才需要修正。
而与祈桑有关的一切,都是值得珍惜的。
*
时值春四月。
韶光淑气,春和景明。
宜踏青,赏花,对酌……以及开学。
祈桑在梦里奖励自己吃了一顿山珍海味,都乐不思蜀了。
结果一觉醒来,山珍海味是没有的,还睡在了师尊的床上。
祈桑:心寒,吾命休矣。
师尊人呢?
别不是被我气走了吧。
多想无益,只能先去学堂。
疏竹堂还算人性化,辰时开堂。
但不知道哪一届学长带了一个坏风气,卯时便到堂内温习。
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卯时要到疏竹堂了。
拿着疏竹堂的令牌,看着黑黝黝的天,祈桑双目无神,行尸走肉般游荡在路上。
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原星岫和沈纨,才心情好上许多……
不是因为见到了好友感到高兴,是因为有人陪你一起受苦,心里暖暖的。
不是一路人,都凑不到一块玩。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露出了腼腆朴实的笑容。
因为第一日开堂,疏竹堂需要对所有人的修为进行简单的记录。
最初的授课都是相同的,但随着每个人展现的能力不同,会按照个人资质进行调整。
到了门口,祈桑意外地遇见了一个老熟人。
顾程镜站在石板路边,一身凛然肃穆的模样,令周围许多弟子都不敢接近。
祈桑主动搭话,开朗地往顾程镜面前一站。
“又见面啦顾师兄,今天是你来帮忙记录吗?”
顾程镜抱胸站立,看似沉思,实则发呆。
面前乍一出现一张如玉似的小少年的脸,他下意识局促起来。
“我过来帮个忙,等会就走。”
祈桑心想也是。
作为掌门的大弟子,顾程镜平日里自然事情很多,寻常琐事应该轮不到他来处理。
看出祈桑只是想打个招呼就走,顾程镜鬼使神差叫住了他。
“来天承门之后,可还习惯?”
祈桑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师尊很好,前辈们也很好,都挺好的。”
除了白水菜,哪哪都好。
顾程镜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用咳嗽压下笑意。
“你的家乡是江南那的吧?我听说那里口味偏甜,也难怪你吃不惯天承门的伙食。”
17/119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