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祈桑沉默片刻,突然道:“我之前打败了彭林筑师兄,也算是有金丹中期的水平了吧。”
这话说得着实是不给彭林筑面子,其中多多少少也有祈桑报复对方的一点小心思在。
果不其然,不少人暗暗憋笑,觉得彭林筑输给一个筑基期实在丢人。
更有甚者,平日里便与彭林筑关系不好,听到这话直接笑出了声。
“某人昨天还输急了眼,说人家小师弟是断袖呢~”
彭林筑亦在台下,闻言直接黑脸。
所幸他本来就黑,就算黑脸了也看不太出来。
顾沧焰怎么会不知道祈桑的小心思,不过他并未斥责对方。
“那场比赛你获胜是事实,不过有取巧的因素存在。游历途中,你若遇到心怀不轨之徒,硬碰硬还是胜算不大。”
顾沧焰说完,发现祈桑态度并未动摇,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一定要下山游历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祈桑依然坚持,肯定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
祈桑嘴唇动了动,垂下眼,遮住眼里的神色。
“弟子在凡间曾有一段情缘,两个月后,是他的忌日。”
此话一出,全场惊骇。
就连顾沧焰都脸色微微一变,看向谢亭珏,却发现后者面色自若,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
只是周身的气息明显冷了很多,不知道是在生气祈桑留恋红尘事,还是因为什么。
底下有不少弟子克制不住地交谈起来。
直到顾沧焰抬手示意安静,声音才渐渐消失。
这位小师弟居然在凡间娶妻了!!!
彭师兄昨天还造谣小师弟是个断袖……果然是假的吧。
虽说修真之人大多断情绝欲,但也并非不能娶妻。
顾沧焰自己就有一位恩爱的夫人,早些年因为修为不够,寿元尽了,喜丧而去。
只是,祈桑的情况……
底下有弟子没克制住音量,声音传了上来。
“小师弟修的不是无情道吗?怎么能这么在意亡妻……”
被身边的人提醒了一下,那名弟子自知失言,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祈桑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他的嗓音清冽,不带情绪时,听起来就格外冷淡。
“我并未娶妻。”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祈桑的意思。
风吹鼓祈桑的袖袍,令这位小师弟看起来多了几分孤寂感。
但下一瞬,在场弟子又觉得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祈桑笑了,笑容一如往常,明快乖巧。
他的桃花眼微微弯起,语调轻松,却砸得在场人神情恍惚。
“他是我的亡夫,我与他,恩爱非常。”
“纵修无情道,亦不敢忘。”
第二十九章
台下诸多弟子倒吸一口冷气。
“小师弟居然真的是个断袖……”
瞧见众人议论纷纷, 顾程镜敛眸,低声吩咐身边的弟子。
弟子听完后点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人群。
其实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少, 诸如顾程镜。
但此刻, 他们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他们没有与萧彧相处过, 但对祈桑都抱有极大的善意与欣赏。
所以他们才不明白, 萧彧得好成什么样,才值得如此优秀的祈桑, 这么郑重地对待。
死去多年, 依然能在祈桑心中占据那个唯一的特殊位置。
祈桑这么好的人, 谁会不喜欢呢?
祈桑这么好的人, 喜欢上谁, 那个人该有多幸运?
顾沧焰思忖片刻, 出声解决如今气氛凝滞的场面。
“如果你能在一个月内突破筑基期,成功结丹, 便可下山游历。”
祈桑行了一个很规矩的弟子礼:“多谢掌门。”
顾沧焰对着台下又照例说了几句场面话, 就摆摆手,示意结束。
祈桑一句“亡夫”惹得台下诸多人抓心挠肝。
当事人却和没事人似的,高高兴兴地走人了。
有人想从与祈桑相熟的人口中,旁敲侧击问到消息。
沈纨还算八面玲珑, 但守口如瓶, 一个字也套不出来。
原星岫……
原星岫直接找不着人了。
当然, 这里也有人很高兴。
见到彭林筑面露得意之色,剑阁一位师姐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这么在意小师弟的事?别想了,就算小师弟是断袖, 也看不上你的。”
彭林筑阴阳怪气道:“你们知道他和谁断袖吗?他……”
话说到一半,彭林筑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戒律堂的弟子匆匆赶来, 对他下了个缄默咒,声音冷肃。
“违反门规,私自泄露弟子名册上的信息,把他带去戒律堂!”
进了戒律堂受刑,不掉一层皮别想出来。
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横着进去烧成灰了出来。
总之,这次彭林筑别想好受了。
*
不管众人是如何抓心挠肝,祈桑兀自潇潇洒洒跑回了浮雪殿。
刚踏进门,一只白鸟突然扑棱扑棱翅膀,衔着一截棠梨花枝飞向祈桑的方向。
祈桑似有所觉,伸手托住这只白鸟。
白鸟在落在他掌心,放下嘴里的一截花枝,低下脑袋蹭了蹭祈桑的掌心。
祈桑小心地揉了揉白鸟的脑袋,“小木鱼,你怎么来了?”
小木鱼是白鸟的名字,祈桑取的。
因为它很喜欢啄木鱼,祈桑还特意给它做了个啄不坏的木鱼。
白鸟啾啾两声,歪了歪脑袋,看向某一个方向。
随后便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唯有那截花枝静静地落在祈桑的掌心。
祈桑握着花枝,思忖片刻,反应过来了。
他换了个方向,往谢亭珏所在的书房走。
书房内炉烟袅袅,淡雅梨花的香气散在空中。
祈桑敲了敲门,等了片刻才听见里面的回应:“进来。”
推门后,祈桑小跑两步进入屋内。
“师尊,你在这等我,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差点直接走了。 ”
谢亭珏拿起茶杯,淡淡饮了口茶。
“不是差白鸟给你送信了吗?”
“小木鱼又不会说话,它只会啾啾啾。”
谢亭珏忍俊不禁。
“你学得比它像。”
书房不大,祈桑环顾四周,发现还是谢亭珏坐的位置最舒服。
说来也巧,刚好能坐两个人。
祈桑试探性走了两步,发现谢亭珏没有制止他的动作后,高高兴兴跑过去,挨着谢亭珏坐了下来。
“这样吗?那改天我教教小木鱼。”
祈桑的身体挨着谢亭珏,虽不至于紧贴着,但似有似无的触碰反而更加令人在意。
因为距离很近,少年身上淡淡的乐梨香,几乎盖住了书房内本来有的熏香味。
谢亭珏喉结上下滚动两下,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他面上不动声色,身体却有些僵硬。
“师尊,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我猜猜……你是不是悄悄用神行术了?”
神行术是一种寻常的瞬移术法,但是天承门明令禁止使用这种“偷懒”的术法。
谢亭珏丝毫没有被拆穿了的自觉,“门规是约束你们弟子的。”
言下之意,他是长老,不用在乎门规。
“啊……师尊你怎么可以这样。”祈桑抱怨,“不都说师尊要以身作则吗?”
谢亭珏从容淡定。
“我未曾这样说过。”
祈桑撇撇嘴。
看来这个懒,师尊是非偷不可了。
自己不能偷懒固然令人惋惜,但他人的偷懒成功,更加令人心痛。
祈桑悄悄看向谢亭珏,发现对方正在慢条斯理喝着茶。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喝了这么久,谢亭珏杯中的茶好像也没有少多少。
祈桑看了一会,心中升起一点使坏的想法。
他身体突然往边上一歪,用力抱住谢亭珏,试图吓他一跳。
谢亭珏身体瞬间僵硬,喝茶的动作都停滞住了。
祈桑得意地想,师尊果然被自己吓到了。
片刻后,谢亭珏故作淡定地撇了撇茶叶,饮下一口热茶。
许是因为茶水太烫,他突然觉得室内闷热,身上被祈桑环住的地方也开始升温。
心慌意乱的谢亭珏勉强维持住了师尊的威严,偏头垂眸,淡声道:“桑桑,放开。”
因为喉头发紧,语气显得有些冷,让祈桑误以为谢亭珏生气了。
十分识时务的祈桑立马道歉。
“对不起师尊,我下次再也不会捉弄你了。”
谢亭珏盯了祈桑几秒,几息后,笑着叹了一口气。
他语气宠溺:“你呀……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
祈桑连忙保证,竖起三根手指放在脑袋边上。
“我保证,在外人面前一定……咦?”
发誓到一半,祈桑突然发现不对劲。
师尊说,在外人面前不能这样,意思就是,私底下可以这样?
因为衣服比较宽松,祈桑的领口在动作间散开了一点,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谢亭珏干咳一下,抬手为祈桑理好了衣领,遮住了这几分细腻的雪色。
整理间,谢亭珏突然瞥见祈桑的脖子上挂着一样东西。
他随意地问:“桑桑,你脖子上挂着的是什么?”
祈桑疑惑仰头,摸了一下脖子才反应过来。
“这个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是我哥哥送给我的。”
祈桑顺着脖子上的那根细线将挂坠拿了出来。
是一颗透明小巧的琉璃珠,用一根细细的红线串了起来。
祈桑语气毫不在意,仿佛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珠子。
只是,他下意识用手摩挲的动作,证明了他在说谎。
明明是很依恋很珍视的东西,却下意识贬低。
琉璃珠晶莹剔透,毫无杂质。
一眼便知,这不是什么廉价的珠子。
谢亭珏发觉琉璃珠上,有一丝将散未散的魔气。
他微微眯眼,问:“桑桑,可以把它给我看看吗?”
祈桑双手绕到脖颈后面,解下了被红线缠绕着的琉璃珠。
小小一颗琉璃珠,没有任何色彩。
只在拿下来后,被阳光照射出粼粼的光彩。
谢亭珏伸手接过琉璃珠,仔细端详片刻。
——上面确实有一股不易察觉的魔气。
这股魔气太微弱了。
没等谢亭珏动手探查,就自己消散了。
真是奇怪。
这抹魔气盘桓在琉璃珠上这么多年,像一缕飘荡的孤魂一样不肯散去。
徘徊人世间多年,今天只是见了下光,就像一场雾一般自己消散了。
因为事情有些诡异,谢亭珏没有告知祈桑自己的发现。
“桑桑,你知道这颗琉璃珠的来历吗?”
见祈桑摇头,谢亭珏漫不经心道出接下来的话。
“这颗琉璃珠上,附着魔气。”
祈桑眼瞳微缩,似乎想到了什么,迅速低头掩盖脸上的异色。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却还是被谢亭珏发现了异常。
谢亭珏握住了祈桑紧攥的手。
“桑桑,你在生气,为什么?”
有好一会,祈桑抿紧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低着头,谢亭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猜到祈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良久后,祈桑恢复如初,淡笑着主动开口。
“这颗珠子先留在师尊身边吧,事关魔族,兹事体大。”
谢亭珏见祈桑脸色不好,没有多问,只是微微点头。
他承诺道:“如无问题,琉璃珠明日便可还予你。”
祈桑摆摆手,表示不急。
这个小插曲没有影响到他们。
谢亭珏绕开话题,叮嘱祈桑关于结丹之事。
放在旁人身上,谁都不敢保证刚突破筑基后期,就可以一个月内结丹。
但听谢亭珏的语气,好像已经窥见未来,确定祈桑可以结丹了一样。
这种全然信任的态度令祈桑微微一怔,心里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
他认真听着每一条叮嘱,等对方说完,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祈桑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
谢亭珏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待着祈桑接下来的话。
祈桑背对着谢亭珏,让人看不到表情,也猜不透此时的心情。
“师尊,如果有人骗了你十六年,你会怎么想?”
会愤怒吗?
会觉得他有苦衷吗?
“这话你不应该问我。”
谢亭珏的回答远在祈桑的意料之外。
“于修真者而言,十六年不过是瞬息。”
瞬息吗?
祈桑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蓦然笑了。
“也是,修真者寿数漫漫,不必太在意短短十六年。”
祈桑明白谢亭珏的意思,是让他不必执着于过去。
“话虽如此,”谢亭珏突然出声,“但我其实,一直希望能回到十八年前。”
祈桑转过身,疑惑地看着谢亭珏。
摇曳的烛火打下黄色的光,让少年看起来很温柔。
谢亭珏说:“如果能回到十八年前,我一定不会错过你每一年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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