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早就知道海神殿在哪,为什么还要找海神新娘来祭祀?”
听凤烨的语气,这座祭台早就存在了?
但若祭台不是为了凤烨而建,那为何会存在这样一座庞大的祭台?
提及自己不在乎的事,凤烨意兴阑珊。
“这件事是那些愚民自己提的,当祭司的确是个很好的借口,我没必要阻止。”
持续六十年的悲剧,五十多位在水中死不瞑目的冤魂……
在凤烨口中,只能得到一句不痛不痒的“没必要”。
祈桑自认不是什么同理心强的人,此刻依然觉得愤怒又匪夷所思。
他垂下眼,竭力平复心情……不能让自己被愤怒冲昏头脑。
下山时,沈纨给了他一颗百蛊丹,食后能免受世上千百种蛊虫之扰。
凤烨给他下的蛊虽不在此列,却也被大大压制了影响力。
祈桑暗暗催动体内真气,压下反噬,尝试控制蛊虫。
蛊虫瞬间躁动不安,暗红的图腾黯淡几分,又在凤烨察觉异常前恢复正常。
凤烨割开祈桑的手臂,用容器装了半碗血。
以血为媒介,吸纳周围灵气,他在祭台上画就一个简易的阵法。
祈桑没见过这个阵法,但不难看出上面蕴含的阴邪之气,不知道是害了多少人才研究出来的。
阵法画就,凤烨从袖袋中取出一瓶蛊虫尸体磨成的粉,洒在阵法中央。
刹那间,光芒大盛,丝丝缕缕的海风骤然变为狂风。
平静的泓岭海翻起巨大的浪头,转瞬便将祭台上的两人吞没。
祈桑下意识闭上眼,身上却没有被水浪打湿,也没有窒息感。
等待周围一切恢复宁静,祈桑再次睁开眼,已经身处另一处地界了,像是一座复古华丽的宫殿。
此地湿冷,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像破石头一般堆积在墙角。
珊瑚烛台上燃着细长的人鱼烛,东珠彩玉被嵌在墙壁里当装饰。
祈桑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凤烨的身影,蛊虫的影响力也突然变得极微弱。
他没有贸然行动,继续装成因为蛊虫而行动不便的模样。
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凤烨的身影。
祈桑终于确定了——凤烨放了那么久狠话,最后把自己传没了。
祈桑深吸一口气。
好吧,无话可说了。
既然四下无人,祈桑也不装了。
活动了一下手脚,朝宫殿深处走去。
这座宫殿着实奇怪。
奇珍异宝就那么大咧咧散落在地上,无处不透着奢靡华丽。
墙壁是玉砌雕金的,人鱼烛长燃不息,烟白色纱幔无风自动。
祈桑默默想。
要是这里真如凤烨所说,是海神殿……
那这位海神,一定是位贪污腐败的神明。
也不知走了多久。
祈桑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除了更加珍奇稀有的宝物,再没有见到其他的东西。
没有人。
也没有陷阱。
重复的动作并没有让祈桑麻木,反而让他愈发警惕。
这里的主人将宫殿埋藏在万万里暗涌之下,宫殿内却什么防范举措都没有?
尽管身上有谢亭珏留下的护心真气,祈桑依然没有放松警惕。
又走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到了宫殿最深处。
外殿暴力地展示了“海神殿”的奢华,内殿亦不逊色,甚至在细节处更加奢侈。
在凡间只有高官贵族才负担得起的象犀玳瑁,在这座水下宫殿,只在边角处作为点缀装饰。
千年不熄的人鱼烛将大殿照得灯火通明,地板是淡彩琉璃铺就,鲛绡绮丽,流光溢彩。
祈桑试探性地迈步进殿,依旧无事发生。
“不应该啊。”祈桑苦恼道,“总不能这真的只是一座废弃的神殿……”
话未说完,背后突然窜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四周安静得可怕。
祈桑来不及回头,只能凭借下意识的危机意识,迅速往边上滚开。
幸而他反应迅速,只被那无声袭来的水刃擦伤了脖颈。
脖颈侧溢出几滴鲜血,淡淡的血腥味在室内蔓延开来。
水刃破空袭来时迅疾无声,却有不输出窍期一击的威力。
明明势如雷霆,水刃劈向祈桑身后时,却没损伤室内任何一样摆设。
祈桑:“……”
刚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圈,心脏仍在剧烈跳动,面上却沉着冷静。
察觉攻击他的人突然停下,祈桑迅速朝那个方向望去。
原先空无一人的大门处,不知何时立着一名穿着浅蓝色长袍的男子。
男子身材挺拔高大,脸上戴着一张遮住下半张脸的银白色面具。
面具光泽细腻,蓝袍亦繁复华丽,织金绣银,显然身份不一般。
因为距离太远,祈桑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能模模糊糊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迷茫。
祈桑:“……?”
朋友,你差点杀了我,你在迷茫什么?
原先以为自己在劫难逃,谁料峰回路转。
遇上个脑子看起来不太清醒的。
祈桑起初还不敢动,和对方僵持了一会。
对方许久没有动作。
就在祈桑暗自腹诽,这人是不是突然傻了的时候,对方终于有了动作。
蓝衣男子突然走向他,脚步有些急促,腰上类似铃铛的腰挂发出声响。
这声音清脆如碎珠落玉盘,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响,像谁急促的心跳。
尽管没有感觉到对方有恶意,保险起见,祈桑还是召出剑来防御。
祈桑握着剑,心想对方若是图穷匕见,他也好有所应对。
男人停在了祈桑面前,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祈桑。
这时祈桑才看清,对方的眼睛是深蓝色的,像是暗流涌动的海的颜色。
面具遮挡了眼前人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祈桑无法确定对方如今的情绪。
见对方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祈桑思索片刻,还是主动开口。
“抱歉,我因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误闯您的宫殿,可否问一下先生贵姓……?”
“……我叫商玺。”
说完这句话,商玺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祈桑的错觉,总觉得商玺的声音有些颤抖。
而且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比他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祈桑紧盯商玺的眼睛,又开口了几次,却发现后者似乎不在听他说话。
下一刻,商玺突然抬手,祈桑下意识后退一步,抽出半截剑身。
——可商玺只是抬手,轻轻擦了下他脖颈侧的血痕。
祈桑:“?”
我真的搞不懂了。
血已经有些凝固了。
商玺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喉咙干涩。
“……我刚刚,是不是差点杀了你?”
祈桑心里更加疑惑。
斟酌了好半晌,才谨慎开口:“是。”
其实他身上有谢亭珏留下的护心真气,就算真的被水刃打到,也不至于受重伤。
但是面前的面具男子相当诡异,他不愿透露过多底牌。
这一个字像是某种禁言法术,刚刚终于开口的商玺,又闭上了嘴。
只是眼睛里涌动的复杂情绪,让祈桑看不懂,但莫名有些熟悉。
祈桑不习惯与陌生人靠得那么近。
他忍不住微微抿唇,露出一点不适应的神色。
商玺像是骤然被这个表情灼烧了一般,猛得后退几步。
“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对不起……”
祈桑觉得面前的场景太过诡异。
眼前的人明明一击就可以杀死他,却在如今像个做错事的稚童。
连狡辩的话都不敢想,只能一个劲地重复道歉的话。
大抵是确定了商玺没有恶意,祈桑犹豫了下,还是安慰对方。
“……没关系,我不疼?”
可商玺连连摇头,像是自己做出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
“我忘了您不喜欢我靠近,对不起殿下,我还伤了您……”
殿下?
祈桑终于知道面前的男人为何这么奇怪了。
他无奈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商玺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陡然变得很悲伤。
“不可能,我不会认错的。”
“我在此地等了您三万六千年,许多故人的容颜我已忘却,唯独您……我是绝不可能记错的。”
祈桑叹了口气,好声好气解释。
“我是真的不认识你……我今日是误闯你的宫殿,实在抱歉,等我找到出去的路便会离开。”
说着,祈桑后退一步,证明自己不会在这过多停留。
谁料原先还态度平和的男人像是突然受了什么刺激,猝然往前走了两步,一把拉住祈桑。
商玺再顾不得什么距离,满心都是祈桑那句“离开”。
“别走,殿下。”商玺一把抱住祈桑,“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你别走了好不好?”
身后传来一声落地的脆响,似乎是商玺脸上的银质面具被碰到地上了。
祈桑不知道凤烨到底去了哪里。
以及外面的谢逐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见到商玺莫名其妙缠着他的模样,祈桑有些不开心。
而且这个人很没有分寸感,把他手腕都捏得有些痛了。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
祈桑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洇湿。
——面前的这个人,他哭了。
商玺像是没察觉到祈桑的情绪,沙哑的的嗓音全是祈求。
“殿下,我再也不杀人了,再也不违背您的意愿了,您别再走了……”
“我以为我还能等下去的,但是对不起殿下……我真的,等不了下一个三万年了。”
漫长的三万年,因为曾经的一个承诺而有了期盼。
可是如果这一次再别离,是否还要再相隔三万年才能见面?
又或者,还要更长的时间。
因为这一次,他甚至都没能得到一个承诺。
商玺克制不住自己的哭腔。
“殿下,您别不要我。”
“我是……您的,我永远属于您。”
商玺正在剖开自己的心脏,袒露里面赤诚的忠心。
即使是这样,他也是小心翼翼的语气,自卑到忍不住斟酌每一个字是否恰当。
因为商玺不确定,三万年过去,祈桑是否还需要他。
——他从不是祈桑唯一的选择,过去不是,未来也不会是。
第四十一章
祈桑有好一会没敢说话, 倒不是害怕商玺伤害他。
只是他感觉,自己要是说了什么让商玺不高兴的话,对方能立马撞死在这里以表忠心。
祈桑嘴唇翕动一下, 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虽然我不是你口中那个殿下……但你别哭了, 我先不走就是了。”
商玺抱着祈桑的身体一僵, 忍不住收紧手臂, 用力点了点头。
祈桑察觉商玺在悄悄擦眼泪,他也没拆穿, 就当不知道。
等商玺放开抱紧他的手臂, 祈桑后退一步, 两人重新拉开距离。
站定后, 祈桑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咯了他一下, 低头一看, 是几颗形状不规则的珍珠。
刚刚有吗?
祈桑有些记不清了。
先前面具掉了,商玺还没来得及捡起来, 重新戴好。
还没等祈桑看清商玺的长相, 后者突然仓促转身,不欲被祈桑看见自己的脸。
祈桑疑惑歪头,问:“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具?”
虽然没看清,但大致可以看出, 商玺的长相属于世俗意义上的俊朗。
商玺喉结上下滚动两下, 显得有些紧张。
“我长得很凶, 不希望被您看见。”
“有吗?”祈桑捡起地上的面具,却没递给商玺,“其实我刚刚看见你长什么样了。”
商玺既害怕听见自己不想听见的答案, 又忍不住提起一点希望。
“……那你觉得怎么样?”
商玺背对着祈桑,看不见后者的表情, 只能全神贯注地等待对方的回答。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听见祈桑的声音。
商玺脸色猝然一变,怀疑祈桑又像当年一样。
……突然消失,就再也找不到了。
商玺心脏跳得很快,惶恐地转身,却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
祈桑笑吟吟地把面具递给他,笑弯的眼睛像一只小狐狸。
“我现在看清你长什么样了,也不凶嘛,很好看啊。”
——祈桑没有走。
得到这个答案以后,商玺一颗心骤然落回实处,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自三万年前,得知殿下死讯的那一天起,商玺就再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还活着了。
哪怕在今日初见祈桑时,商玺也是怀疑大于喜悦。
他以为自己终于被三万年的等待逼疯,生出了幻觉。
商玺怕重逢不过瞬息,缘分戛然而止。
更怕所谓重逢,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怀疑与失而复得的喜悦交织在一起,简直比无望的等待还要折磨人。
直到这一刻,少年对他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的一颗心才骤然落回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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