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好眼力,这结界出去一次,若再要进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弟子见原星岫冻得开始发抖,也不多言,将两条竹简递给二人。
竹简样式古朴,其上刻“天承”二字。
“这竹简二位收好,若在上山途中抵御不住寒冷,掰断即可传送回此处。”
“切记,此举相当于放弃参加大选,定要慎行。”
原星岫为了转移注意力,抱着手询问:“不需要登记吗?”
负责登记的弟子满脸高深莫测,“此地上天承门有三千余阶,阵法内,法器与内功尽数失效。哪怕是仙尊来了,都得冻着……天寒地冻,不知有多少人半途便会掰断竹简。”
言下之意,登记了也没多少人能上山。
祈桑道了谢,不再多问,拉着原星岫往山上走。
祈桑脸色有些苍白,但对比起哆哆嗦嗦的原星岫,还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原星岫被冷得瑟瑟发抖,嘴里念念叨叨。
祈桑听了一耳朵,发现对方已经被冷得有些言语混乱了。
“原哥,你别说话了,身体里的热气都被呼出去了。”
原星岫用力抱紧手臂,哭丧着脸。
“不行啊,我不说话就喜欢发呆。常言道,心静自然凉,我一发呆,心静下来了,人也凉了。”
这话着实有趣。
祈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感觉身上似乎暖和了一点。
“那我陪你一起聊会天吧……”
话音未落。
倏地,祈桑的声音消失在了冰天雪地里。
原星岫停下脚步,茫然地环视四周。
天地茫茫,大雪飘野,没有了祈桑的身影。
另一边。
祈桑只觉得白光一闪,再次睁眼,眼前依然是天承门山上的石阶,可身边已经没有了原星岫的身影。
思忖片刻,他半跪在地,拂去地上的积雪。
果不其然,脚下是一片阵法。
天承门的第一轮试炼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四周没有什么异样,祈桑谨慎地往前走了两步,也没有什么变化。
既然如此,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祈桑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大步往前走。
风雪愈发凶猛,天地成为了冰天雪窖。
祈桑的手掌被冻得发紫,嘴唇也渐渐变得惨白。
从山脚到天承门有三千余台阶。
祈桑在心里默默数着自己走了多少级台阶,心里有了目标,煎熬的过程也稍微好受了一点。
在走到第一千五百阶时,风雪中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动物叫声。
祈桑步子一顿,循着声音拨开草丛,里面躺着一只皮毛雪白的小兽,模样既像兔子,又像狐狸。
小兽的身体发着抖,小小的身体呼吸起伏很微弱。
似乎要死了。
手上握着的竹简突然开始发热,祈低头一看,上面竟然缓缓浮现出一行字。
“雪兽,饮人血为生,无攻击力。”
这只雪兽的出现很刻意,明显是一个坑,天承门在逼他做出第一个选择。
——无视雪兽,还是放血喂养。
只是,要放多少血才能救下这只雪兽?
以及,通过试炼需要救下这只雪兽吗?
失血失温的情况下,真的有可能再顶着霜雪到达山顶吗?
这是前面参加试炼的人最纠结的问题,不少人踌躇片刻,选择了“救”或“不救”的其中一种。
祈桑却一刻都没犹豫,蹲下身把雪兽抱进怀中,咬开自己的手指,给雪兽喂了几滴血。
云渺山上,天承门主殿内。
顾沧焰通过水镜,凑巧看到了这一幕。
他没有认出祈桑,只是下意识对这名果决的少年心生好感。
“他发现阵法了,明明知道这只是幻境,竟然还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救雪兽,鲁莽却心善。”
谢亭珏放下茶盏,一双如冰的眼眸安静地看着水镜里的少年。
少年穿了一身灰扑扑,做工粗陋的棉衣,却挡不住身上的光华。
红衣很适合他,但素衣也不会折损半分他明亮的神采。
顾沧焰一直将水镜对着祈桑,半是惋惜半是称赞。
“这雪兽的存在本就是一个陷阱,它无论饮多少血都是不会满足的……这少年,怕是上不了山了。”
一直沉默的谢亭珏此刻开口:“他能上山。”
语气笃定,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结局。
顾沧焰看了看水镜,又看了看谢亭珏。
“难得有你能看得顺眼的活人,不容易啊……如果他能通过接下来的试炼,你会收他为徒吗?我看他资质不错。”
谢亭珏又默不作声了,继续慢吞吞喝着他的茶。
顾沧焰笑骂一声:“你这做派,真不知道你是掌门还是我是掌门。”
顾沧焰以为这是谢亭珏无声的拒绝,但他却忽略了,这也许也是一种默认。
另一边,祈桑半跪在地,喂给雪兽几滴指尖血。
呼吸微弱的雪兽探出头,将嘴凑在了祈桑的指尖上。
吮吸完那点血,雪兽依旧不满足。
它露出尖锐的小虎牙,作势就要咬上祈桑的指尖。
祈桑没有半点惯着它,轻轻一巴掌,就拍歪了它的小脑袋。
“几滴血就能让你这么有活力,看来用不着我继续喂血了。”
雪兽脑袋一歪,委屈巴巴收回了牙齿。
祈桑乐了,“还挺听话。”
说完,祈桑站起身,顺带拍落身上的薄雪。
雪兽小腿扑腾扑腾也站了起来,急切地往祈桑的方向小跑几步,似乎是害怕被人丢下。
下一刻,雪兽突然腾空。
——它被祈桑抱了起来,放进了怀中。
“走吧,等上了山,就有人能救你了。”
祈桑想得很简单,自己不可能无限制地给雪兽喂血,否则还没上山,自己就要因为失血过多晕倒了。
只要上了山,还怕那么大一个门派救不了一只小灵兽吗?
至于这只雪兽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象……
雪兽抖了抖耳朵,仰头望着祈桑的脸。
厚厚的毛显得它脸圆圆的,抛去嗜血的习性,还挺可爱。
祈桑一把将雪兽的脑袋按进怀里。
“好好待着,你毛厚,也给我暖暖。”
是幻象的话,暖暖手也不错。
雪兽“嗷呜”叫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祈桑。
其实雪兽一点也不暖和,它天生就像块冰,冻人的很。
“一个幻境,搞得这么真实干什么。”
祈桑抱着雪兽继续往上走,话是抱怨,手却一点没松。
走到第两千阶时,耳边掠过什么声响。
雪兽咬了咬祈桑的衣服,后者叹了口气,“有完没完啊。”
循着声响走过去,入目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祭坛周围满是干涸的血迹,粗长的铁链从东南西北四根立柱上蜿蜒而出,锁住了祭坛中央的一只红色的小兽。
和通体雪白,漂亮干净的雪兽不同。
这只小兽身上全是血污,头上长角,口中是獠牙,虽然身形小巧,却实在和“可爱”搭不上边。
竹简又开始发热,祈桑拿出来一看,上面的话令他忍不住挑了挑眉。
“曜兽,曾为四害兽,杀之取血,可缓解严寒症状。”
雪兽看不懂上面的字,看见祈桑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只能疑惑地“嗷”一声。
“这是摆明了告诉我们,可以靠杀曜兽上山吗?想不到天承门还是个主杀的门派。”
祈桑走到曜兽身边,警觉的小动物立马清醒过来,对着他龇牙咧嘴。
祈桑逗了两下曜兽,“真凶啊,会咬我吗?”
雪从天空飘落,落在曜兽身上,瞬间被融化蒸发。
曜兽看着很暖和,它的血一定更加温暖。
手上的竹简不知何时变成了长剑。
一切都在催促祈桑,让他赶紧杀了这只曜兽取暖。
祈桑微微一笑,一剑劈出,剑风冷冽。
雪兽焦急地叫唤,急得想要从祈桑怀中直接跳出。
曜兽却一动不动,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祈桑。
长剑铿然劈断一条铁链,反震让祈桑虎口发麻。
接下来连劈三剑,将剩余的铁链也一并劈断。
长剑骤然消失,重新变回竹简。
祈桑一点也不害怕曜兽的狰狞面孔,手臂一伸,像拎小狗崽一样,把曜兽拎了起来。
“四害兽?就这?还没我们村口的阿黄凶。”
敢把束缚曜兽的锁链断开,祈桑并不是凭着没由来的热血。
他观察过,四周虽然满是血污,但大部分都是从祭坛上流下来的。
而且在自己靠近曜兽时,后者虽然一直作出威胁状,却始终没有移动。
祈桑猜测,是因为它的腿受伤了。
在把曜兽拎起来后,它腿上的伤口霎时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伤口是被撕咬出来的,现在还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书上说的居然是真的。”祈桑看着伤口,“曜兽被称为四害,是因为它妖化后的破坏力极大,但是曜兽的本性并不喜欢伤人,所以在彻底失去理智前的最后一刻,会用牙齿撕咬自己的血肉,让自己陷入虚弱状态,回到幼年体。”
但是曜兽的“温柔”一般只能换得苦果。
曜兽的角、爪、皮毛,妖核,在黑市上价值万金。
“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神谕也是这样凶巴巴,容易炸毛的样子。
说起来,神谕好久没出现了。
不过,神谕从前也有过十天半个月不出现的情况,祈桑倒也没太在意。
真要说,作为“神谕”,天天闲的没事乱溜达才是怪事吧。
嗯,小鸡炖菌子做得那么好吃,更奇怪。
祈桑避开曜兽的伤口,把它揽进怀中,顺手从自己没愈合的指尖上挤了几滴血喂给它。
“一起走吧,放着你不管,你这个伤会死吧。”
曜兽本就是个表面凶狠,实则温柔的性子,察觉到祈桑没有恶意,也渐渐收敛起獠牙。
雪兽软软地“嗷呜”一声,似乎在欢迎曜兽。
曜兽摇摇尾巴,把头扭到一边去了。
看着两只小动物互动的样子,祈桑觉得自己有点傻。
此处是天承门的幻境,这两只小妖必然也是幻觉,自己何必浪费时间把它们带走呢?
不过……
祈桑给两只妖兽一只一个脑瓜崩。
做都做了,何必再瞻前顾后,赶紧上山才是正经事。
也许是曜兽滚烫的身躯起到了一点作用,祈桑的身体暖和些许。
但很快,这点暖意就随着更大的风雪消散。
又走了九百阶,三千阶只余下一百阶。
祈桑的嘴已经被冻紫了,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了。
他的手脚克制不住地发抖,但本人丝毫没有察觉。
一百阶,五十阶。
在最后十阶时,祈桑踩了湿雪,克制不住地摔倒在地。
已经僵硬的身体无法再站起来,更糟糕的是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只剩下十步之遥了。
祈桑觉得自己的昏迷来得太过蹊跷。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目前这种情况有些极限,但还不至于晕倒。
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
祈桑拼尽全力睁开眼睛,伸出手往前爬了几个台阶。
因为太过用力,指尖被磨出了血。
两个小妖因为他摔倒,从衣服里滚了出来。
曜兽拖着伤腿爬到祈桑面前,一双眼睛雾沉沉的。
它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狼狈,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捏死。
祈桑伸出手,搭在曜兽的脖子上。
——只需要扭断它的脖子,饮下曜兽的血,就可以抵御寒冷。
曜兽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没有躲避。
雪兽不安地叫了一声,蹭了蹭祈桑的脸。
被称为“四害之一”的曜兽此刻看起来这么脆弱,它的皮毛柔软,眼瞳乌亮。
如果遮掉那张露着獠牙的可怖面容,它和一般的凡宠没有任何区别。
祈桑倏地笑了,虚虚搭在曜兽脖颈上的手骤然放松。
他的手慢慢向上抬,放到了曜兽毛茸茸的脑袋上。
很慢,却很温柔地揉了一下。
随后,祈桑被卸了全身力气。
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第六章
风雪消歇,日暮黄昏。
山烟涵树色,江水映霞晖。
祈桑昏沉的大脑渐渐清明。
然而身体却被鬼压床似的,完全动不了。
祈桑勉强睁开眼,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跑来跑去,忙前忙后。
他认出了这个人,哑着嗓子喊:“原星岫……”
这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原星岫猛松一口气,“你终于醒了?”
祈桑睁开眼,本想问原星岫在干什么。
下一刻,他沉默了:“……”
原星岫左手右手各抱着一条被子。
祈桑一扭头,果然,自己身上盖着少说十几条厚棉被。
原来不是鬼压床。
是原星岫沉重的友爱。
原星岫还想把手上这两条棉,再盖在祈桑身上。
祈桑有气无力地出言制止,直言自己快被压死了。
原星岫讪讪将十几条被子掀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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