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笑了笑,眉眼却很冷淡。
“很多人总会因为一件事就开始仇视一个人。”
“我曾经施以他们无上恩赐,在他们同仇敌忾地厌恶我之前,我会将我所施舍的,一一讨回来。”
第六十五章
祈桑这番话说得字字尖锐, 却毫无杀气。
霄晖表情没有意外:“我的担心的确多余,您总能做出最好的那个选择。”
窥命的反噬姗姗来迟,霄晖感觉心口一阵绞痛, 难以自制地用手捂着嘴, 咳出一口血。
“别说了, 我先为你疗伤。”
祈桑拉住霄晖的手, 为对方输送灵力。
“你刚刚不必说得那么直白……不然反噬也不会这么严重。”
若不是祈桑及时注意到了,只怕这时候霄晖的五脏六腑都要开始溢血衰竭。
简直和疯子一般不惜命, 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霄晖的手被祈桑拉着输送灵力, 但他却不满足于此, 而是突然伸手抱住了祈桑。
“事关您的性命, 我总想着, 要再多告诉您一点才好……我的心口有些痛, 您抱着我好不好?”
祈桑的眼前有片刻的恍惚,脑袋也晕沉一瞬, 像是被什么外力突然摄取了魂魄。
等这种感觉消失, 祈桑骤然冷下了脸,也不顾对方的伤口,直接推开霄晖:“你刚刚做了什么?”
先前他觉得霄晖没有继承白狐魅术的种族天赋,此刻才发现自己真是大错特错。
祈桑眯了眯眼, 问:“你对我用魅术?”
用起来还不太熟练的感觉, 应该以前从来没有用过——第一次用魅术就用到月神头上, 也不知道该说霄晖是愚蠢还是大胆。
霄晖依然用一种好像什么都不懂的眼神望着他,“殿下,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他看着完全就是一个刚从深渊里爬出来, 还不懂外界一切事物与规矩的混沌生物。
看起来很单纯。
但祈桑不相信。
祈桑毫不掩饰眼里的怀疑,直白道:“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不以自主意识发动的魅术。”
从他成年的那一天起,三两步就能碰到一个对他用魅术的,这些年下来,除了狐族,没人比他更了解魅术了。
霄晖垂下头,束起的黑发垂落到肩膀前面,看着有些可怜:“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殿下,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祈桑和霄晖拉开一段距离,观察了他一会,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只能暂时选择相信对方,“没什么,你的伤还没好,不要随便使用术法,知道吗?”
霄晖慢慢点了点头,似乎还在因为祈桑刚刚的怀疑而难过,“我知道了,您会帮我疗伤吗?”
祈桑本来想顺势应下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知道怎么治疗别人。
白狐五行主火,和盛翎倒是同一个。
祈桑说:“我不是专业医师,我会找别人来为你治疗的。”
“多谢殿下。”霄晖将自己眼里的失望掩盖住,“您找的医师肯定是最好的。”
祈桑对这一点倒是不置可否,“你认识盛翎吗?”
霄晖愣了愣,“您身边那位……盛大人?”
“嗯。”祈桑说,“你们都是五行主火,他肯定知道怎么样对你最好。”
霄晖张了张嘴,一时间没能给出任何回应。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祈桑在暗示他,要找盛翎暗中解决了他的意思。
祈桑看到霄晖沉默的模样,只以为对方是被他刚刚吓到了。
他并不是苛待下属的人,于是宽慰道:“你的性命在我这里很重要,你放心,只要你不背叛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霄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询问:“为什么?殿下……您明明不在乎我的命,为什么要这么说。”
祈桑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因为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在这件事结束前,你都不能死。”
祈桑毫不遮掩利用想要对方的心,霄晖却看起来很高兴,“我一定会帮您完成这件事的,殿下。”
只要还有利用,就一定还会有再见。
霄晖好似脱力一般,骤然放松了身体,靠在祈桑身上,“我有些累,殿下。”
祈桑的身上也被染上了淡淡的血腥味,他早就习惯了血腥味,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唯独梅开二度的靠近让祈桑忍不住提起警惕,双手按在霄晖的肩膀上,试图推开他。
可是霄晖却像是很疲惫一般,卸力靠在祈桑身上,祈桑推了几下都没能把他推开。
两人僵持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屋外传来。
下人只来得及通报一声“盛大人来了”,几息后,书房的门就被人猛地推了开来。
“祈桑,是你要招人,结果都让我来训,你今天必须……?”
话音未落,盛翎看见了一名陌生的男人虚虚揽着祈桑。
而祈桑双手撑在对方的肩膀上仿佛是在回应这个拥抱。
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霄晖回过头看向盛翎。
霄晖的长相不算有攻击性,只是在抬眼看人时,总带着淡淡的嘲讽感,好似天上地下,无一人能让他放在眼里。
一时间,盛翎气得直接捏碎了手中握着玉佩,玉佩的碎片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祈桑推开霄晖,理了理被霄晖弄得有些凌乱的衣领,站起来走到盛翎边上。
盛翎不可置信的问:“你为什么要整理衣领?”
祈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在乱叫什么?衣服被他弄乱了,我不整理,难道你来帮我整理?”
盛翎一噎。
好像也没问题。
“殿下,我来清理地上这些碎片。”霄晖适时开口,“碎片锋利,您小心伤着了。”
他本想在清理碎片的时候顺势把手给划破,谁知道在碎片上摸了几下都没能把手割破,怕被两人看出端倪,只好作罢。
经过霄晖这“无意间”的提醒,祈桑这才想起来盛翎这一茬,颇有些不满。
“你没事跑我这来发什么疯?”祈桑低头看着地上的玉佩碎片,“这不是前几天宁氏给你的那块玉佩吗?”
盛翎看着霄晖,越看越熟悉,越看越像一位故人——
当年商玺刚进千滨府的时候,也是这个死样子,总是有事没事就在祈桑面前找他茬。
商玺的手段比较低级,这些年被祈桑发现过几次不对劲,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
但这个人看起来手段似乎要更高明一些,身上还有一股狐狸精的味。
总之。
两个贱人。
祈桑自然不会真的让霄晖来解决这些碎片,他施了个复原术,碎掉的玉佩便完好如初了。
霄晖颇为遗憾地看着这些复原的碎片,割破手博取祈桑同情心的计划只能中道崩殂了。
盛翎越看霄晖越觉得熟悉,简直和当年的商玺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讨厌。
没等他有所反应。
远远听见下人通传。
“商玺大人回府了。”
盛翎从前最讨厌听到这个声音,如今却觉得久违的轻松。
和眼前的霄晖比起来,商玺的讨厌程度似乎都少了很多。
不消多时,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商玺一回府就片刻不停地赶来了祈桑这里,似乎是有什么好事想要向他汇报。
盛翎刚刚进来后便虚掩上了门,商玺没有发现异常,径直推开了门。
刚迈进来一只脚,就感受到了房间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商玺的视线在房间内环顾了一圈,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懊恼,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殿下,您怎么又随便带人回来?”
霄晖愣了一下。
……“又”?
“您这个月都带回千滨府多少人了?”商玺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发现霄晖的异样情绪,“每个跟您回来的小妖怪或者魔物,都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结果来了千滨府才发现,这里从不缺一个他。”
话里有话,显然是故意说给霄晖听的。
前辈就是前辈,说话还是更老练一些。
霄晖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无论怎么反驳商玺,都只会惹祈桑厌烦。
——当然后辈也毫不逊色。
商玺眯了眯眼,看着这名看似羸弱的少年。
霄晖目光不躲不闪,唯有在祈桑看向他时,轻轻垂下眼眸……看着像是有些怕生,不太爱说话。
商玺心中闪过几分不耐烦的情绪。
这个人看起来,和之前那几只没头没脑的小妖怪不一样,不太好赶。
商玺不再多言,免得被祈桑看出端倪。
旋即,他走到祈桑边上,十分刻意地为对方理好本就没乱的衣襟。
“殿下,宁氏派人来访,就在前厅,您要去看看吗?”
祈桑想了想,同意了。
他回过头本想带着霄晖一块走,谁料盛翎上前一步,恰巧挡住了他,祈桑便就此作罢。
待祈桑走后,盛翎和商玺温和的假面才被彻底撕开,用挑剔的眼神看着霄晖。
霄晖垂着头,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商玺冷笑一声:“别装了。”
霄晖好似什么也不明白,疑惑地看着商玺。
盛翎在一旁嗤笑出声:“商玺,这下你知道我当年有多想打死你了吗?”
也不和你争,也不和你吵,只在背地里阴你一下,别人看来还以为你在欺负他。
“别装了。”商玺顶了顶腮,看着霄晖的眼神变冷许多,“我还能不知道你为什么想混到殿下身边吗?”
面对商玺的质问,霄晖只是说:“商大人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一心只想侍奉月神殿下。”
商玺冷笑一声:“是吗?”
毫无征兆的,他抽出自己腰间挂着的短刀,用力甩向霄晖的方向。
剑风擦着霄晖的耳侧钉在墙上,霄晖却一躲也未躲。
商玺召回短刀,眯眼询问:“你不怕我杀了你?杀了你,殿下也不会对我说什么。”
“商大人,你敢吗?”霄晖只是无波无澜地反问了一句,“我就站在这里,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杀了我。”
商玺气笑了,抬起短刀,在霄晖的脖颈侧划了一道不深却有些长的伤口。
“收起你的心思,别想着在我面前耍花样,当初那些用肮脏手段接近殿下的小妖,都被我扒了皮丢去喂海鲨了。”
霄晖唇间溢出一声轻笑,这才抬起头,露出满是不屑又略带挑衅的眼神。
“商大人,你总是像这样背着殿下自作主张吗?”
刚刚商玺在霄晖脖颈侧划出的那道血痕,此刻血液已经有些凝固。
霄晖黑色的眼瞳直视着商玺,还带着明晃晃的嘲讽:“商玺,你可真是一条疯狗,你知道因为你,外面人都说殿下是什么吗?”
商玺眼神里闪过几分杀意,但几息后,又恢复了那副笑面阎罗的模样。
“我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但你最好识趣一点,别做出什么……痴心妄想的事。”
祈桑不在,霄晖也不再伪装,露出单纯表象下肉食动物的野心。
“说了这么久,商大人知道我的名字吗?”
商玺意识到什么,不再笑了。
霄晖说:“我叫霄晖,是殿下赐名的。”
月神为商玺赐名“玺”,这件事在凡间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还在很长一段时间,被传为佳话。
霄晖这句话一出口,带着明晃晃的挑衅意图。
——商玺不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人。
商玺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意,冷着脸掐住霄晖的脖颈,没有半分手软。
盛翎在一旁微微皱眉,他觉得以霄晖的手段,不可能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果然。
当窒息的感觉攀爬上霄晖的喉咙,让他连最简单的呼吸都做不到时,他却兀然笑了。
商玺意识到什么,骤然松开了手。
霄晖脖颈上那明显的红色掐痕却仍然存在,红得显眼。
下一刻,商玺被人推开在一旁,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向来恶名远扬的笑面阎罗,此刻却只能无措地看着祈桑:“殿下,我不是……”
霄晖捂着脖子,说话都很困难。
但他拉住了祈桑,柔弱道:“殿下,许是我哪里惹了商大人不快,他这才……”
祈桑抬手制止了霄晖的话,走到商玺面前。
他看着半跪在地,好似一条温驯的狗的商玺。
“商玺,你对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霄晖你不能动。”
商玺自知已经惹了祈桑不快,不敢继续反驳。
“是。”商玺隐晦地看向霄晖,目光阴冷,“属下以后,绝对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在祈桑注意不到的视线死角,霄晖扭了扭脖子,没有半分刚刚的难受模样。
盛翎在一旁目睹了全程。
他置身事外,对霄晖的恨意没有商玺那么大。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商玺就是当年的他,见到商玺吃瘪,他反而有几分大仇得报的快感。
不过盛翎发现,祈桑对霄晖的态度,好得有些过头了。
这可不行。
看这人的样子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商玺最好有能耐报复回去。
本来一个商玺就够恶心人了,再来一个霄晖,盛翎不觉得自己能有那么好的脾气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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