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符拿了配套的新郎喜服,连款式是什么样都没有看清,就拿到柜台那结账。
掌柜的看着衣服,显然认出了阿符,他好心提醒:“这套可不能唱戏,这是正儿八经的喜服……”
提醒的同时,推荐了店里更贵的一套喜服。
掌柜觉得自己出息了,居然能指教阿符了。
祈桑不懂也就算了,阿符怎么也不懂呢?
谁料阿符做贼心虚似的回过头,看着没注意这里的祈桑,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回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认真地看着掌柜的:“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你不懂。”
掌柜的:“?”
我只是不懂,但不是眼睛瞎了。
第七十九章
阳春三月, 杨柳拂堤。
满园桃花灼灼,嫣红一片。
祈桑背着旁人,跟阿符学了很久的《桃花扇》, 终于赶在其他人忘记他“前梨园弟子”身份前, 决定请众人看他唱戏。
因为担心穿帮, 他便想让阿符和他一起演, 不然他几斤几两,旁人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阿符当然不会有任何意见, 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帮对方化脸上的妆, 他巴不得祈桑多“麻烦”他。
祈桑以前从来没有化过这么浓墨重彩的妆, 只有偶尔祭祀的时候, 会在脸上扫上薄红。
他忍不住做出很多夸张的表情, 对着铜镜颇为新奇的看着自己的脸。
阿符在他身后忍俊不禁。
“我来帮你抹口脂, 别动了。”
总觉得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祈桑变了很多。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大概就是, 多了几分凡人的七情六欲。
祈桑乖乖巧巧坐在原位上。
若是让百年后的别人看见他这副模样,绝对不会联想到他就是那名清冷矜傲的月神殿下。
阿符拿出一张红色胭脂纸,让祈桑用手指抹湿了嘴唇,旋即抿了抿。
抿完以后, 祈桑的嘴唇上就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红色, 像糜烂的凤仙花汁。
其实这已经足够了, 但阿符仗着祈桑不懂,说:“颜色还是不够红。”
梨园的众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祈桑的妆造只剩下唇上的红还没弄好。
祈桑没有多想, 将自己手上捏着的那张胭脂纸递给阿符,红纸边缘有淡淡的湿痕。
想着刚刚祈桑的唇瓣轻轻抿在上面的样子, 阿符耳根不由泛起一抹可疑的红色。
祈桑眯了眯眼:“你又在想什么?”
阿符胡乱找了一个借口:“这家胭脂铺卖的胭脂纸效果太差了,我简直被气红了脸。”
祈桑:“?”
你精神还正常吗?
虽然这句话有点古怪,但祈桑因为这几个月来的“友谊”,还是选择相信了阿符。
“别生气,下次不买他家就是了。”
阿符咳嗽一声,“咳……嗯。”
他拿起边上的胭脂膏,用手指的温度化开膏体,随后抹在了祈桑的嘴唇上。
因为要擦开胭脂膏,阿符的拇指在祈桑的嘴唇上反复碾磨几下,指尖压到了对方的唇珠。
祈桑下意识抿了抿唇,而阿符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唇瓣上……抿唇的举动,看起来就像祈桑亲了一下他的指尖。
一时之间,两人都愣住了。
阿符像是被烫伤一般收回了手,刚刚还只是耳根微红,此刻整张脸都红透了。
祈桑盯着阿符,觉得对方的脸现在已经快有他唇上的胭脂那么红了。
他有些不满:“你躲那么快干什么,就算嫌弃我,也不能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阿符因为心脏剧烈地跳动个不停,情绪还没有平复下来,嘴里说出的话还带着一点颤抖。
“我没有……我怎么会嫌弃你?”
祈桑也不知道信了没。
脸上的表情还是不太高兴。
阿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刚刚那件事冲昏了头脑,平日里本就不多的分寸,在这个时候彻底消失。
“我真的没有嫌弃你……不如我们再来一次,我这次不会躲开了……”
祈桑:“?”
祈桑:“别逼我在我心情这么好的时候打你。”
阿符闭嘴了,但看他的表情,显然还在想刚刚的事情……幸好没被祈桑发现。
不然待会的《桃花扇》很有可能变成《李香君三尺青锋血溅侯方域》。
阿符借口有一样配饰忘在房间里面,准备先到外面独处一会,平复一下心情。
祈桑本来不在意,但对方起身时,有一样铜色的东西晃了他的眼。
——像是一块碎掉的铜镜。
祈桑拉住阿符:“等等。”
阿符不明所以回过头:“怎么了?”
祈桑看着阿符扇子上面铜色的挂坠,问:“这是什么?”
阿符顺着祈桑的视线望去,语气镇定:“只是一个扇坠而已,忘记从哪里捡过来的了……也可能是小巧送给戏班里一人一个的?”
骗人。
谁会拿一块碎片当扇坠?
祈桑伸手想要碰一碰扇坠,却被阿符不着痕迹地躲开,“班主他们都在外面等着,我们快些出去吧。”
阿符的举动太可疑了,祈桑怀疑道:“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挂坠,你何必这么大反应?”
阿符装傻:“碎片锋利,我怕划伤了你的手。”
见阿符装傻,祈桑道:“难不成,这挂坠不是小巧送你的……而是你哪个念念不忘的相好送的?”
“这半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哪里见到我身边有什么老相好?”阿符避重就轻,“若非要说我身边有一个相好……那也就只能是你了,祈桑小公子。”
祈桑没有被忽悠过去,“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那你为什么不敢给我看看?”
阿符将铜色挂坠从扇子上解了下来,“它的边缘有些锋利,我怕划伤你。”
祈桑脸上画着柔丽的妆,但眼神里却带着犀利的神色,他避开铜镜破碎的锋利边缘。
捏上碎片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神识陡然震荡一下,像是将要被什么外力吸走。
……果然。
这是镜像双生。
昏沉的感觉持续了很久,等祈桑再次恢复意识,眼前已经变成了另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他的面前依然是阿符,只是对方的脸色要苍白许多,而且坐在了轮椅上。
——这是未来他在凌云寺里见到的那个阿符。
祈桑一时间还有些恍惚,分不清此刻是真的回到了凌云寺,还是依然待在幻境里。
他想要开口询问眼前的人,“你……”
然而只说了一个字,就觉得喉咙艰涩,无论怎么费力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要往前走,伸出手却发现,面前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拦住。
祈桑用眼神质问阿符,后者白到病态的脸上闪过几分祈桑看不明白的情绪。
半晌后,阿符开口:“殿下,你还没有离开镜像双生,碎片只能让您短暂回到这里。”
祈桑表情未变,冷冷地看着阿符,等待对方给他一个解释。
阿符垂眸:“我没办法解释太多……让过去的我为您修好那面铜镜吧,他有办法帮到您。”
面前的景象开始晃动,像一滴水落入湖中,打碎了花树的倒影,影影绰绰的色彩化为虚无。
祈桑知道自己马上要回到镜像双生里了,但阿符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又重新开口。
“如果您愿意大发慈悲,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求您……祈求您,就算镜像双生被过去的我修好了,也请在幻境里多待几天吧。”
阿符知道祈桑是个不喜欢做无意义之事的人,他只能不断抛出不算诱人的筹码。
“镜像双生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无论您在里面待了多久,对外界而言,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祈桑没办法开口,但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他现在想问的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但是向来很会察言观色的阿符却假装没有看懂他的意思,选择了闭口不言。
外面有夜枭的叫声,于黑夜之中更显得荒凉阴森。
在夜枭叫完第三声后,祈桑眼前一暗,又渐渐明亮了起来。
出现在他面前的同样是阿符,但他的脸要年轻许多,也没有浑身萦绕着阴郁惨淡的气息。
对方用一种担心又疑惑的目光看着祈桑,时间似乎并未过去多久。
祈桑这一次没再说什么,直接把挂坠还给阿符,“你知道它是什么吗,就敢把它留在身边?”
阿符面对质问却没有任何惊慌,面色疑惑地反问:“桑桑,你看见什么了吗?”
既然阿符装傻,那祈桑也懒得拆穿。
“不过是一块碎片而已,我能看见什么?”
“也是。”阿符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们走吧。”
祈桑跟在阿符身后登台,戏班主以及梨园的一众人都坐在台下,看见祈桑出来,面色自然地朝他笑了笑。
祈桑点了点头,就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台上,开始专心唱先前练的《桃花扇》片段。
他这一段如今的水平,虽然比不得那些十年如一日训练的梨园众人,但在外行人看来,已经是挑不出任何错处的表演。
然而祈桑在开戏没多久,便唱错了一句词。
他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惊慌,而是不着痕迹地望向台下。
——台下没有一人,发现他的错误。
祈桑收回视线后,垂眸接着唱了下去。
但是表情在众人没有发现的地方,冷了许多。
接下来他又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唱错了几句,外行人听不出任何毛病,内行人一听就能听出来。
然而坐在台下的梨园众人,依然是一副毫无所知的模样,没有一人听出问题。
唱完最后一句,祈桑谢幕后回到台后。
阿符原本走在他祈桑身旁,但身边人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甩开他一小截距离。
阿符不得不加快脚步走到祈桑身边,“你今日是不是有些紧张……为何唱错这么多句词?”
祈桑终于停下脚步,冷笑道:“你这么聪明,猜不出来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阿符张了张嘴,本想说自己不知道。
几番纠结后,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两人无声的对视了一会。
阿符率先败下阵来,“……祈桑小公子还真是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们的确不是梨园的优伶。”
祈桑听见这件事并不意外,只是在阿符亲口承认后忍不住冷笑两声。
事已至此,阿符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我们是走南闯北的捉妖人,在梨园唱戏不过是为了隐瞒身份。”
因为戏班主和虞巧他们对祈桑都不错,所以在知道自己被骗了以后,祈桑也对他们生不出什么怒意。
祈桑语气微嘲:“我刚刚将《桃花扇》唱得都快成另一场戏了,他们都没发现……我看你们也没做多大的伪装。”
阿符急忙解释:“若是需要登台了,我们便会让以前抓的戏鬼附在身上,让它替我们演完这场戏。”
偌大的梨园,只有阿符是真的会唱戏的,他不喜欢被戏鬼附身的感觉。
戏鬼百年道行,心里没有别的鬼那种茹毛饮血的欲望,危险性不大。
只要能给他一座戏台,让它登台唱戏,它就很满足了。
祈桑说:“那你最开始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还害得我……算了,气死我了。”
白学那么久的《桃花扇》。
阿符知道祈桑在生气什么,这一点他确实没办法为自己辩解,只能心虚地移开了眼。
“我本以为你学唱戏只是突发奇想,也没想到你能学那么久……后来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还有一点原因阿符没有说,他很享受那种与祈桑之间共同享有一个秘密的感觉。
正因为他没有办法与祈桑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所以他才更渴望能有什么别的羁绊,让他们紧紧关联在一起。
祈桑看了阿符一会,说:“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对吗?”
刚刚的一切谈话不过是为此事做铺垫,阿符虽然知道瞒不过去了,但关于这件事,他却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出来。
祈桑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神色淡然地在铜镜前坐下,开始拆解头上的珠钗。
祈桑的沉默令阿符更加无所适从,似乎只要自己一直不开口,祈桑就再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终于,阿符沉默地走到祈桑身后,开始帮对方拆解珠钗。
祈桑抬手抓住阿符的手,制止了他的举动,“这边是你给我的答复?”
阿符抿了抿唇:“……等我帮你卸完珠钗,就告诉你我骗了你什么。”
“行啊。”祈桑淡笑一声,“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就行。”
珠钗被尽数解下,祈桑一头如瀑的黑发披散下来,带起一阵发梢的桃花香。
阿符逃避现实一般,几乎要醉在这一缕花香中。
祈桑已经将脸上的油彩抹掉,因为他动作用力,将白嫩的脸擦得有些红。
比起从前清冷而不近人情的神态,要多了几分欲望的美感。
阿符掌心托着祈桑的脸,拇指抹了抹祈桑睫毛上沾上的水珠——那是刚刚对方用湿布擦脸时沾上的水珠。
这个动作惹得面前人的长睫微微颤抖一下,短暂地将含着冷意的一双眼闭了起来。
因为祈桑雪腮上飘起的红,以及两人亲昵的动作,阿符在这一瞬间仿佛忘却了刚刚针锋相对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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