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桑来之前就料到了这件事,搬出事先想好的说辞。
“一个种族一直封闭的结局,只有灭亡,我相信您是一位伟大的君王,绝不会看着自己的种族在自己手中走向消亡。”
“我在人间尚有几分地位,若是鲛人族愿意借出圣器,我会尽最大努力保障鲛人的安危。”
鲛人王身上的威压散开,祈桑如今只是凡人,没办法抵抗这股无形的威压。
喉间溢出血腥味,但他一声不吭,只是默默擦去唇角的鲜血,眼神坚韧,像一把火也烧不尽的野草。
鲛人王收起威压,终于起身离开王座,摆动有力粗壮的鱼尾,瞬间便游到了祈桑面前。
“我不信你。”他的眼睛是极具压迫感的红瞳,“你身上有一股被天道针对的死气。”
祈桑没否认。
鲛人王握着自己的长戟,身上有久经沙场的杀气与桀骜。
鲛人的身形比人类高大许多,居高临下地凝视祈桑:“你都自身难保了,我凭什么相信你?”
祈桑一步未退,在巨大的体型差距面前,他气势也不落下乘。
他微微一笑,“我只是死了,并不是输了。”
鲛人王本以为自己一番话,就算不会吓到这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至少也该挫挫他的傲气。
……居然反过来,差点被这小他几万岁的小孩压了一头。
鲛人王突然发出爽朗的笑声,身上的威压转瞬归于无。
“好,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随我来吧。”
见到鲛人王要将祈桑带走,商玺眉毛狠狠皱了起来。
似乎想要劝说,却被祈桑用眼神示意,不得不不甘心地退了下来。
鲛人王五指并起,在面前的区域一挥,便撕开了一道传送结界。
祈桑没有直接跟进去,“陛下,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鲛人王回头,祈桑便摊手示意了一下。
“我如今是个凡人,进入传送结界,只怕会被粉身碎骨。”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鲛人王进入结界,身影逐渐没入结界。
“凡人不可进入结界是天道的规定——鲛人海,不属于天道。”
……不属于天道?
祈桑微微挑眉,觉得这番话有些耐人寻味。
鲛人海似乎,与天道有不小的梁子。
*
祈桑跟随鲛人王进入结界。
两人瞬间被传送到一间摆满夜明珠的房间,每一颗珠子都被专门的木托撑在石台上。
有些珠子还在散发微弱的光芒,有些已经完全熄灭了。
祈桑站在原地,“这是哪里?”
鲛人王说:“不必如此防备,你可以仔细看一看这些鲛魂珠。”
祈桑依言走上前,跟在鲛人王身后,一颗颗看过鲛魂珠。
“为什么说我身上有鲛人血脉?我父母都是凡人,很多年前就寿终正寝了。”
鲛人王没有回答他。
在祈桑路过一颗鲛魂珠时,原本已经熄灭的鲛魂珠,骤然亮起来闪了闪。
鲛人王说:“这就是证据。”
祈桑驻足望着这颗鲛魂珠。
“……你竟然是窈儿的子嗣。”鲛人王语气满是怀念,“这也不奇怪了,她在族群时,就是最好看的那个孩子。”
放置这颗鲛魂珠的石台上,镌刻着三个他看不懂的符号,但祈桑能猜出刻的是什么。
——孟凝窈,他母亲的姓名。
祈桑心中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段往事,表现在脸上,也只是微微抿起唇。
“在我记忆中,我的母亲是一名凡人,最终也没能逃开生老病死。”
得知祈桑是孟凝窈的孩子,鲛人王对他的态度都好了许多,“鲛人若在陆地上繁衍,自己与子嗣都会变成人类。”
“吾不断告诉新出生的族人,鲛人海域外处处潜伏危机,人类的自私,魔族的残忍……但总是有鲛人会好奇陆地上的生活。”
祈桑问:“母亲后来有和你们联系过吗?”
“她没办法再回鲛人海域,只用特殊的方法传信回来过。”鲛人王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祈桑问:“母亲说什么?”
已经很久没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母亲的事了。
鲛人王叹笑道:“窈儿信上说,她的孩子很乖很听话,只是身体有些差……她只盼她家幺儿无灾无病,平凡些也无妨。”
祈桑微微垂下眼眸,捏紧了衣角,“母亲的确和我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现在看来,窈儿对你的误会的确很大。”鲛人王视线在祈桑身上扫了一眼,“这世上就没有比你更大逆不道的人了,敢与天道争命。”
祈桑的目光一直落在母亲的鲛魂珠上,他没有去问鲛人王是怎么看出来这件事的。
“我更想知道,鲛人族与天道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鲛人海域会被划离六界范围。”
面对故人之子,鲛人王不吝啬自己的善意,他为祈桑讲述鲛人族的历史。
“鲛人最初并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所以一旦被任何种族盯上,都会成为灭顶的灾难。”
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很早之前了。
至少在祈桑的记忆里,对鲛人族的记载一直是凶残暴戾的深海霸主。
“天道给了我们被艳羡的财富,却没给我们同等的自保能力。”
说起这段往事,鲛人王眼底闪过深深的愤怒。
“我们的族人试图反抗,躲藏……但最终都会被找到,猎捕,就好像——”
就好像,有更至高的生命一直在暴露他们的位置。
祈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天道?”
“吾没办法确定那是天道。”鲛人王面色冰寒,“但除了他,吾想不到别的任何存在能做到这个地步。”
祈桑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天道,但对于那些无法窥视的至高生命,他们只能称之为“天道”。
孟凝窈的鲛魂珠还在发出微弱的光。
祈桑静静地望着它,一语不发。
鲛人王见状,心中叹气。
“逃亡的过程中,族群在秘府海域误闯入一个洞窟,里面藏着一件神妙之物——它可以创造出一个不被外界察觉的领域。”
祈桑沉下眉眼,思索道:“它出现得很突兀,你们当时怀疑了吗?”
“自然会怀疑。”鲛人王说,“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鲛人,在外界迟早是死路一条,进入领域还有一线生机。
鲛人王说:“进入神器领域后,只要我们不主动离开,就不会被察觉踪迹,除非……呵。”
祈桑摸摸鼻子,知道鲛人王的“除非”指的是什么。
除非有从这里离开的鲛人带路,引外人进入。
祈桑自知理亏:“抱歉,无奈之举。”
鲛人王摆摆手,大方地原谅他了,“若是吾不想放你进来,就算有他带路,你也没办法进来。”
孟凝窈鲛魂珠的光芒渐渐暗淡下来,祈桑最后再深深地凝视一眼。
许是因为孟凝窈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对方眼底不惧生死的坚韧,鲛人王抬起大掌,安抚了一下凝望鲛魂珠的祈桑。
“吾不知道你为何会被天道针对,但若是你不想与天争命了……可以留在鲛人海域,这里或可保全你的性命。”
祈桑有些意外鲛人王突如其来的善意。
他眼底难得地露出了一些无措,像是因为不习惯他人善意而别扭的少年。
“我……”
祈桑顿了顿。
“多谢您,但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人人都会有野心。
鲛人王的野心是保全自己的族人。
祈桑的野心更小,他只是想保全自己。
他要争的,是本就属于自己的天命。
天道不该主宰他的人生。
第九十八章
听到这个回答, 鲛人王并不意外。
若祈桑只求自保,也不敢来到鲛人海域。
鲛人王明白,若不是事态严重, 祈桑也不可能仅带一人便闯入鲛人海域。
他不再浪费时间, 直言道:“哪怕你是窈儿的孩子, 为了我的族群, 吾也不能把圣器借给你。”
祈桑略一思索,便明白个中关窍:“圣器如今还有别的用途?”
鲛人王略一颔首:“鲛人族没有能力驱动神器的领域, 须得靠族中圣器, 才能保证踪迹一直被隐匿。”
知道是这个原因, 祈桑放松许多, 他真心实意说:“陛下, 如今的鲛人海域之外, 已经很少有能敌过鲛人的种族了。”
鲛人王眉头隆起,若有所思, 他没有直接应下, 而是反问道:“如今外界是什么局势?”
祈桑微微一笑:“如今妖族隐居,人族除人皇外,我或可算修士之首,魔族……”
“修为在魔君之上者, 皆被我所杀。”
鲛人王早就猜到祈桑身份不一般,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面色严肃许多。
“吾不敢将自己族人的性命当做筹码,但我们确实……已经没有办法了。”
放置鲛魂珠的宫殿越来越大,没有天敌, 但熟悉的故人都在渐渐老死。
诞下的新生儿越来越少,种族灭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不敢保证我还能活多久, 但我会在死前安排好鲛人族的一切。”
鲛人王眉头没有放松半分:“你要与吾立天地誓,发誓——若鲛人离开鲛人海,你与你的部下,皆会善待他们。”
祈桑本就有这个想法:“当然。”
他不再浪费时间,割开自己的手掌,与鲛人王三掌为约。
说到代价时,祈桑也展现出自己最大的诚意。
“天地为证,若我毁诺——三魂七魄皆散,不得往生。”
听到如此苛刻的代价,鲛人王面上也未露出喜色,反而眸色深深地看着祈桑。
良久后,他叹了一口气:“走吧。”
孟凝窈生性温婉,听闻她找的夫婿亦是远近闻名的好脾气。
不知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犟脾气的小孩。
宁玉碎,毋瓦全。
*
誓约立成,鲛人王带着祈桑回到大殿。
商玺原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着祈桑他们消失的位置。
连守卫都懒得看守他了。
“别走了,五缺一,海叶牌打吗?”
“不打。”商玺对他们一点好感也没有,“我要等我们殿下出来。”
“原来他是你殿下啊。”守卫还在摇人打海叶牌,“看你的样子,跟看老婆似的。”
商玺脚步顿了顿,看向守卫,突然觉得刚刚还面目可憎的守卫,这时候看起来顺眼许多。
但他嘴上还装模作样地说:“别乱说,冒犯殿下了。”
“我也觉得。”
另一名守卫插嘴。
“很明显你配不上他。”
商玺一颗心像酸果似的,都能拧出酸汁了。
没等他想好该怎么用语言回击,鲛人王带着祈桑回来了。
“殿下!”商玺眼巴巴就凑了上去,围着祈桑看了一圈,“您没受伤吧?”
“陛下只是带我去了解一下我的身世,别担心。”
鲛人王出来后就脚步不停地离开,大概是想去找族中长老商议有关祈桑的事。
守卫都是明眼鱼,非常有眼力见地看出,祈桑如今在鲛人王那的地位高了许多。
于是几名守卫腾腾位置,热情地招呼祈桑:“殿下,来打牌!”
祈桑:“?”
你们叫我什么殿下?
几名守卫都是被商玺带偏了,刚一叫出口,就发现了不对。
“哦哦,叫错了,您的名字是……?”
祈桑礼貌回答:“叫我祈桑就好。”
守卫又是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奖:“哦哦,名字好听!好听!”
为了避免又被一通尴尬吹捧,祈桑主动提及自己的事,他将自己半鲛人的身份告知这些守卫。
原本看他就满眼喜欢的守卫闻言,更是多了几分慈爱祥和。
——如此说来,祈桑还是他们的小辈。
刚刚还扯着祈桑胳膊问东问西的商玺,这会却什么话都没有了。
祈桑疑惑地望向商玺,却发现对方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耳后都冒出了淡蓝色的鱼鳍,手背上也浮现出色彩淡淡的鱼鳞。
两名守卫看着商玺。
一个说:“心怀不轨。”
一个说:“不知羞耻。”
商玺已经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不在乎这两名“酸言酸语”的守卫。
他嗓音都变得柔和了,“殿下——”
祈桑面露淡淡的嫌弃,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
商玺这语气是怎么回事?
好恶心。
“您原来和我是族人啊。”商玺完全收不住脸上的笑,“原来我在陆地上,也有相伴的族人。”
商玺不是刻意卖惨,但这个招数对祈桑非常好用——月神殿下非常吃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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