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坠穿过女人打着旋飞出去,青烟骤起,女人和儿童凄厉的叫声同时在墓中响起。
两道影子在尖叫声中化成青烟消失。
手电筒吧嗒掉在地上,尖锐叫声几乎将袁祈耳膜戳穿。
袁祈刚才所做一切全凭借本能,潮水般的冲动退却后,四肢血液也随之抽离,他看不清眼前东西,头嗡嗡作响。
袁祈沉重踉跄了步。站在对面的纪宁垂在身侧指尖往上抬了下,最终也没有伸出。
袁祈脱力跪坐在地。
“能看见”归“能看见”,但跟女鬼贴脸开大这事儿二十六年来头一遭。
墓室中寂静的诡异,只有粗喘的呼吸,半晌后,袁祈麻木冰冷的手脚才使的上劲,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太操蛋了,袁祈生理不适,脑海却在过度刺激后还挣扎着保持理智。
不按常规进行的招聘,过度丰厚的待遇,赵乐那些真真假假暗示隐瞒的话,瞬间就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贯穿。
这个所谓“第八组”究竟是干什么的不言而喻。
袁祈埋在掌心的嘴角僵硬扯了下,果然他这个一穷二白的老光棍还是有东西可图的。
图他身子!
还有这双“能看见”的眼睛。
墓室里静悄悄的,袁祈后背随呼吸起起伏伏,手电筒光自身下漫过,拉到墙上的影子变得无比巨大,反衬得作为原身的肉体更加单薄。
此情此情下如果换成赵乐,一定会贡献出自己的胸膛给人靠,并且贴心安慰并趁机鼓励。
“第一次都这样,熟悉就好了,刚才那个箭步那叫一个帅啊,”
“已经很不错了,我一开始比起你可差远了。”
临了再画个大饼。
“小袁,你很有前途啊,好好干,咱们还缺个副队,我觉着你有希望!”
可纪宁不会做这些,他垂眸睥了袁祈半晌,捡起对方抛出去的吊坠托在掌心,半蹲下身,垂在身侧的手连抬三次,终于轻柔又无比小心的落在袁祈头顶。
袁祈身体一僵,沉闷胸口中那些因为隐瞒和欺骗所产生的不甘和气恼却如潮水似得逐渐退却。
纪宁体温通过头发,传到他身上,驱散周围无孔不入的寒冷。
袁祈深深吸了口气,用几个呼吸控制好自己情绪,抬起头,沉默接过纪宁手里吊坠,将拽脱的绳子打了个死结重新戴回脖子上。
纪宁将手从他头上挪开,握拳控制指尖微端不可察的轻轻颤抖,见他把那块手指大小的黑色玉片塞进衣领贴身收着。
“这东西……”他顿了下说:“不是凡品。”
“什么饭品菜品。”
袁祈嗤笑起身,指尖在裤缝上摩挲了下消磨掉最后的紧张。
“刚才那是什么?”
这人非常懂得“止损”,在明白自己被坑蒙拐骗后,压下排山倒海般奔涌而出的各种情绪,转而盘算自己怎样才能从中得到点有价值的东西。
纪宁跟着起身,他知道袁祈心里有不痛快,也并不解释。
从开始到现在,的确是他一步步将袁祈引进来的,因此东窗事发产生龃龉他也坦然受着。
“一口怨气。”
“怨气?”
袁祈心说这果然是干这个“不人不鬼”事情的组织。
不过“怨气”和自己先前遇到的那些“异物”有什么区别。
他能看见这些东西是天生的,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跟自己一样的人,更别说管这些事情的组织。
袁祈弯腰掸掉膝盖上粘的土,呼出口气问:“什么是怨气?”
纪宁捡起地上手电筒,光在面前壁画前晃过,又聚在一点照明。
“人在临死之前,若有心愿未了,呼出的最后一口气就是怨气。但这口气在一般情况下看不见也摸不着,并不能构不成什么危害。”
否则这个世界上每天因为怨恨而横死的人大概要翻好几翻。
毕竟没有人愿意去死,几十年的光阴中谁会没有遗憾,谁会不在临终前留下一口尚未结果的怨气。
“一般来说,这口怨气在逝者死后,头七那天就差不多散了。”
“不过在这期间要是遇上有可承载时间之物,你可以理解为能量强大的东西。就可以借力凝个影子,或是实体,便能做点什么了。”
袁祈考虑着,谨慎说:“你说的这些东西,就是文物。”
文物在官方定义中就是“已经成为历史的过去,不可能再重新创造的历史文化遗产”,符合纪宁所说的“可承载时间之物”。
同时也说明了,为什么袁祈只会在老物件上看见虚影。
“那这东西会害人吗?”
纪宁说:“视临终执念而定。”
袁祈明显感觉到纪宁的态度从开始的惜字如金到现在的有问必答,此刻就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了。
袁祈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些东西的缘起,并不打算机继续跟第八组纠缠下去,他喜欢钱,但更惜命,点到为止岔开话题。
“所以。”袁祈吸了口气,难以置信地说:“那个女的凝成实体,就为了摸一下你的脸?这得是多么变态的花痴?”
“纪组,你人鬼通杀啊。”
纪宁:“……”
他盯着袁祈,突然又片刻怔愣,半晌后回神错开目光,“不是为了摸我,是为了阻止我们。”
他又打着手电筒回到刚才遇鬼的壁画前的位置站定,余光瞥见袁祈跟过来,这次紧挨在他身边。
袁祈问:“刚才那是墓主人跟他儿子的怨气?”
“不是。”
纪宁目不斜视,“穿着不像,年岁也对不上。墓主下葬时必身穿华服,而孩子也是未及出世便夭折。”
刚才那孩子已然垂绦,女子也是寻常粗布衣衫,大概率是陪葬的。
袁祈没再出现什么上班不了台面的表现,纪宁也自然掠过了刚才的话题,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将隐瞒和歉意一笔带过,又心思各异。
纪宁:“你继续说,第三幅壁画讲了什么。”
袁祈下意识瞟过纪宁身后,这才仰头看画,眉头随着时间蹙起,接上之前的话,“这第三幅壁画,我也看不懂。”
“且不论画风,你看这幅跟前边描绘墓主人生平的画完全不同,里边没有人物,只有一座仙山,一棵松树,一块石头,一只,不两只鹿……”
画中景色随着袁祈话音脱离墙壁,云雾在袁祈眼前流动浮出,婀娜缠过鼻尖,袁祈的视野变了,他好像飞到了半空中,低头俯视云下群山草木。
纪宁疑惑侧目,因为他并没有看到什么仙山。
第13章 明灵
袁祈用掌根揉了揉眼,被迫凑近些,视线拉近后才发现那棵粗糙老松上,盘匿着一条花纹巨蟒——褐色线纹密集随着蠕动,他扭动身躯活了起来。
蟒蛇盘旋将头从树杈耷拉下来,从毒牙间吐出伸缩的信子,贪婪双眼紧盯树下正在分娩的母鹿。
树下受伤的麋鹿跪卧在地,浑身是血,鹿角破烂嶙峋,被啃食掉的半边脸上露出血淋淋的尖锐牙根。
她好似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又忍痛分娩,跟它脐带相连的小鹿就在面前,母鹿尝试起身却此次摔下去,她躺在地上,逼近的蟒蛇映在血红瞳孔中,母鹿突然用尽全力滚到小鹿身边,用尖锐獠牙一口咬断它的血管,鲜血喷洒出来,鹿鸣哀嚎。
母鹿在小鹿失去挣扎后依旧不松口,喉咙咕噜饿狼似的直至将孩子咬成血肉模糊的一坨。
……
袁祈直勾勾盯着眼前壁画半天没有说话。
纪宁忍不住问:“袁祈?”
袁祈没有应答,纪宁手电光挪到脸上,发现他目光涣散,瞳孔已然不再聚焦,像是丢了魂。
纪宁小心拉他手臂,再次试探,“袁祈?”
下一瞬袁祈就像只断线人偶倒了下去。
纪宁抢在他碰到地面前把人接入怀中,顺着跪坐在地上。
袁祈枕着他大腿,双目无神,鼻腔下方缓慢流出两条蜿蜒血痕。
纪宁一怔,眉头紧锁视线飞速在四周扫过——不可能有东西在他眼皮底下毫无所察的行动。
他倏地睥向墙面色彩艳丽的壁画,单手扶起不省人事袁祈的头,倾身向前,另一只手用指甲刮下层墙皮,连同草木碎屑一起送进嘴里——入口的味道发苦且涩。
“曼陀罗籽、钩吻、朱砂、雄黄……”
纪宁品出数十种剧毒之物。
这些东西相辅相成,有失魂之效。
史书中巫蛊痕迹从未间断,墓中有这些东西并不奇怪。
只是纪宁从出生起就百毒不侵,平常出任务身边也从不跟普通人。
以至于下意识忘了,毒气致幻会影响神智,会让人发疯。
纪宁眉头微蹙,单手结剑指,青光在指尖凝聚,那缕光压成细细一线,尖锐向两边延伸。
冰雕似得脸庞被侵染了一层淡淡薄光,干净纯粹。
“吾以九州诸灵为召,魂兮归来。”
随着低沉咒文出口,指尖那点青光最深处泛出冰冷白色,白光中蕴藏着古老的纹路,亮的人无法直视。
袁祈仿佛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之中,入眼是看不到边际地白色,无数模糊画面走马灯似得在眼前闪过。
他往前走了两步,面前拦路的雾气瞬间消散,一堵高耸冲天的金墙挡住去路,无数金砖累砌直接亮现了他的眼。
贫穷小半辈子的袁祈心说握草,这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墙。
他正想着自己在哪这钱咋花时,柳枝般柔弱无骨的手从侧方攀上他的脖颈,一口带着香味儿的风在耳边吹过。
袁祈浑身都硬了。
三个身材火辣的比基尼美女围绕在身前,细腰水蛇似得在他身上蹭,调戏着他的神经末梢。
三个人里有浓妆艳抹风韵型的,也有小家碧玉纤细口味,没等袁祈色欲上头,低头跪坐在地上那个美女抬起头来。
“……”
袁祈还没升起的欲望瞬间熄火,最后这位就是个女版的“纪宁”,却没有他领导那样冷峻的表情——一头乌黑秀发垂腰,轻瞥着他用我见犹怜的眼神勾魂。
他见袁祈垂眸看来,竟然娇羞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胸口贴。
袁祈第一次享受这种的艳福有点招架不住,本能往回缩手,但美女也不硬拉,反而跟着她前倾,下巴直接贴在袁祈大腿上,抬头无辜望向袁祈。
袁祈感觉到对方正同指尖轻轻描摹他的手背,他知道这是假的,但看着那张脸,心底不争气的生出丝怦然心动感觉。
扪心自问,纪宁的每一寸长相,都长在袁祈最喜爱的点上。
袁祈回缩的手缓慢放松,却没有顺应美女贴在胸口。
他缓慢抬起,贴近脸颊,美女温柔闭上眼睛在他掌心轻蹭,小猫似的,皮肤柔滑……
“袁祈”
就在袁祈沉浸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时,一道冷淡却担忧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开。
袁祈倏地一惊,突然清醒下意识抽回手后退两步。
美女趴在地上,目光迷离再次凑过来。
模样还是原来的模样,但这色欲上头的表情并不适合出现在那张脸上。
袁祈本能避开,让她扑空。
这是哪里?!
袁祈终于恢复清醒,想起这个被自己忽略的问题,看了眼金墙后就完全漠视了那位人间尤物,转着圈开始焦急寻找出口。
他在原地打转彷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又该怎么回去。
组长呢?纪宁在哪里?
袁祈将手扩在嘴边,对着白茫茫的四周大喊“纪宁”。
昏迷中的袁祈唇线开合,同样低喃了一声。
纪宁手凝玄光,望着他木讷的脸,极轻极轻回:“我在。”
袁祈喊完纪宁,蓦然回头就见远处有一点青光。
那光像初春原野拂过草木的清风,温暖又熟悉。
紧绷的心突然松了,沉寂的隐秘的黑暗与无人知晓的算计仇恨统统消失。
袁祈嘴角扬起,本能循着这点光,踉跄往前走了几步,随即有风在脚下打转,迷眼的金墙和美女都消失了。
无数陌生画面在眼前盘桓,行云、流水、高山、松涛……走马灯似得由画面中飘出拼凑成了眼前真实的景色。
他不知道自己误入哪座仙山,清泉漱石,松风叠叠,鸟鸣山幽……那缕光在连绵深处的山路前方,指引他前进。
袁祈沿山路蜿蜒往上,越走越快,这座山不知道有多高,走了很久很久都没看见尽头。
他不知道见证过多少轮的春发、夏蝉、秋叶、冬雪,途中似乎经历了千万年,累的时候袁祈边走边闭眼休息,速度稍微慢些却从不停下。
那点青光就像执念,即便他闭上眼睛,也会出现在脑海前方。
袁祈仅仅凭着对那点光的执着,一直往前走,终于在某天傍晚终于攀上山顶。
山顶平地空旷,尽头是断崖云海,金乌之下,翻滚的云海被染成赤色,一片祥和安宁。
断崖旁有一座茅屋,屋旁种了一棵老松,松树枝叶都被霞光染成醉醺醺的颜色,树下那大石头上,坐着一大一小两道背影,面向云海。
而袁祈一直追寻的那点青光,就凝聚在少年的胸口。
袁祈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浑身就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好像随时准备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他缓慢走过去,心底有诸多纷杂感情一起涌上,急切愈发强烈。
袁祈伸出手,穿过模糊的影子,原本是想抓少年肩膀,结果身影波动了下,他抓住了少年胸口的玄光。
随着用力一握,袁祈涣散的瞳孔缓慢聚焦。
他目光呆滞,先是看到了一双澄澈映着青火的瞳孔——眸中的惊愕与担忧没来得及消散,被他撞入眸中。
袁祈皱了下眉,攥紧掌心中温热的手,短暂的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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