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陵川渡知道之后会做什么。
是补上那没能杀死自己的那一刀么?
陆渊若无其事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笑了笑,“我修为上不了台面,说出来怕辱没了宗门声誉。”
言下之意,就是说来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水平太差。
就不说具体来凤池宗学了多久,以免别人觉得凤池宗教不好学生。
陵川渡在陆渊这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便又问道:“既然修为平平,那为何林绛雪让你去鹧鸪梦?”
陆渊:“……”
他这会是真有点想咬牙切齿了。
陆渊抬起手,将陵川渡如蛇般流淌在身侧乌发抚顺,发梢挠得他脖侧发痒,“这个你得去问林宗主了,我毕竟就是一个外门弟子,如何知道长老们的安排。”
“秘境危机四伏,也许林绛雪是想让你去做别人的垫脚石呢。”陵川渡声音在漆黑的室内清晰阴冷。
陆渊顿了一下,没有应声,因为他做不到背后诋毁林绛雪。
林绛雪在他死后,尽心全力为自己这条性命奔走,灵力几乎全都灌注在这具木傀儡身上。
导致她灵力枯竭,不得不经常闭关。
陆渊眉头皱起,他抽身起来。
长发垂落在他脸侧,俯视着陵川渡。
“前辈难道是在以己度人么?”
这句话让陵川渡不知所措,他本就只是想逼陆渊承认身份,却好像弄得对方心情不悦。
他虽然知道陆渊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还是不自在地偏过头,“你就那么信她?”
不。
我曾经最信任的人是你。
陆渊表情变幻莫测,漆黑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他掀起被角,绕过陵川渡,从床尾一侧下榻。
陵川渡张了张嘴:“……”
待感受到了凉意,他茫然地问:“你去哪?”
“找沈循安。”陆渊唇角扬着微笑,但气氛却一下子冷了下来,“既然前辈对我多有猜忌,在一起反而不合适。”
屋内伸手不见五指,陆渊甚至懒得点蜡烛,披上外衣凭着记忆就朝着门口的方向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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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街又名“潜街”、“暗街”。它所谓的前并不是方位上的称呼。
而是一个隐晦的别称。
这里鱼龙混杂,治安紊乱。人口流动大,是个没人管的地方。
半夜被师兄敲开房门的沈循安,大白天又被陆渊喊起来去了这个他不太熟悉的地方。
前街道路并不似主街道那般有石板铺设,全是坑坑洼洼的石子土路。
沈循安担忧地看着对方眼底的青色,“陆师兄,你还好吧。”
陆渊昨晚并没有睡好,现在大阳穴在疯狂地抽痛着,“你之前说自己是天都城人?”
“在我去凤池宗之前,我一直在天都城生活。”沈循安踢了一脚翻出土面的碎石块,“你知道大胤的宗律么?”
陆渊对这种条条框框的东西向来不上心,他连自己身为首座的晧天盟的律令都不记得。
沈循安解释道:“大胤的第一个皇帝在位时,明文禁止所有胤朝皇室的人修行入道,以免寻求长生之后,贪念权利,兄弟阋墙,父子相杀。”
“所以你也……”陆渊倒是真的没有预料到沈循安跟皇家有什么牵连。
沈循安:“严格来说我并不算是,我父亲是镇北侯,但我的姑姑是当今的皇后。”
大胤的皇后沈念夏,也就是鹧鸪梦里永康王妃的亲姊妹。
介于祖宗禁令已下,但皇室又必须拥有得仙门的庇护,来维护自己免受邪祟魔修的威胁。所以皇室一直采取的国师制度,特请一位修仙界称的上名号的大能,挂职称为大国师。
比如说林绛雪,她已经担任皇室的大国师一百余年了。
巧合之处就在于,林绛雪看出了沈循安的在修行上的天赋,她带着沈循安回了凤池宗。
而在镇北侯府中的族谱中,这个孩子的名字被彻底划去了。
皇帝不想让太子跟任何宗门有关联。以免羽翼太过丰满,让他完全无法把控。
陆渊大概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沈循安是太子的表弟,皇帝必须确保沈循安跟沈家无任何瓜葛。
“所以我已经有十年没有回来了。”沈循安垂下眼帘,像在认真地打量着地上的每一个坑洞,“这十年里我从未跟家里有过联系,因为镇北侯府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家的监视之下。”
陆渊有点尴尬,他不太会安慰人,只好干巴巴地说:“那你也是……受苦了。”
沈循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会啊,十年前是我自己要来的,林宗主询问过我的意见,我不后悔。”
他苦笑了一下,“你可能看不出来,我在家并不受重视。”
镇北侯府并不像永康王府只有一个儿子,镇北侯膝下儿女无数,且他本人热衷于“养狼”。
他一生驰骋沙场,军功无数。自然希望自己的接班人有狼性,无论性别,血拼竞争。
谁有本事谁就坐他的位置。
沈循安是他最小的一个孩子,但他就像误入狼窝的一只羊。
脾气过于好了。
被欺负了也傻傻得不知道。
镇北侯只是摇了摇头,就放弃了对小儿子的培养。
礼、乐、射、御、书、数,沈循安跟这些就不沾边,他唯一的娱乐就是在院子里荡秋千。
陆渊停住了脚步,他敛眉盯向沈循安,“十年前?”
沈循安也跟着他停了下来,“怎么了吗?”
“十年前,天都城瘟疫肆虐。”陆渊眼眸微暗。
看来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他知道的、亦或是不知道的事情。
“你答应林绛雪去凤池宗还有别的原因么?”
沈循安舔了舔唇,似乎不想回答,但是看陆渊那么严肃的样子,还是说了出来,“我的一个朋友死在那场瘟疫里,但是我父母不同意我去看他。”
哪怕他现在朋友成群,但那是封锁在高墙大院童年里的第一个朋友。
他父母嫌弃对方的出身,甚至阻止他们的见面。
可是出身好又怎么样?
只有他的朋友愿意倾听自己情绪,两个孤独的小孩报团取暖罢了。
“所以我对镇北侯府失望了。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这点失望就够让他离开家了。”沈循安垂下眼。
陆渊不置可否地抬腿继续往前走着。
按照沈循安的说法,他似乎跟当年的瘟疫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循安把心里淤积的话说出来反而感觉好多了,他打量着周边半闭的店铺门,“陆师兄你到前街来干什么?”
“找人。”陆渊视线落在前方,神情有些松动,蓦然缓缓笑了。
沈循安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群正在玩游戏的小孩。
年纪都不大,还有几个还是光着屁股的年纪。
正互相追逐打闹着,浑身脏兮兮的。
沈循安:“?”
陆渊音色温和:“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已经找到了。”
第37章 前街
沈循安不明所以地盯着那几个玩得投入的小孩子。
不过看到他们在做什么之后, 倒是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孩子身上都脏兮兮的了。
他们正不亦乐乎地捏着泥人,黄褐色的泥巴把他们衣服蹭得脏乱不堪。
小孩子捏的东西自然说不上什么比例准确、栩栩如生,只是乍眼看过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看见两个陌生的成年人也不害怕,多半是见惯了外人。
孩子们瞅着陆渊两人, 也不说话, 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他们两眼。
陆渊低头又看了一眼虽然捏得抽象泥人, 勉强还能看出来是个身着华服的女人。
他朝着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语调很慢地询问了一遍他前几日听到了那首童谣, 结果不出所料的得到了一个相同的答案。
翠色衣衫的小姑娘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大哥哥, 她心生好感,脆生生地答道:“是妞妞跟我们说的。”
“那你知道她在哪么?”陆渊很有耐心地继续问道。
小姑娘给他指了个大概方向,“这边走到头左转第二家,门口有个白色小人的。”
她很好心地提醒陆渊:“妞妞家,很吓人。”小脸一副很是郑重的表情,“我们平时都不敢找她玩的。你小心点, 她家里有妖怪的。”
陆渊被她的童言稚语逗乐了, 他忍着笑,同样神色很正经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
沈循安已经摸不着头脑一路了, “陆师兄,你在干什么?”
“查接到的那份委托。”陆渊目不斜视,在狭窄的巷子轻快灵动地穿梭着。
沈循安亲眼目睹陆渊前些日子品茗听书、打马遛街, 唯独对任务委托提不起一丝兴趣。
他挠了挠头,“陆师兄, 我觉得你之前应该是不想管这件事的吧?”
“你感觉错了。”冷漠地否认。
“……”
沈循安真的搞不懂陆渊,想一出是一出。
计划是没有的, 行事是看心情的。
“那份委托跟前街有什么关系么?”沈循安到现在还不知道委托的内容是什么。
陆渊只好飞快地跟他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现在还不清楚有什么关系,只是碰巧离魂之症的女子在小镜湖旁。”
他声音低沉,像在回味什么,“又碰巧看见了可能是童谣里穿着绣服的女人。”
沈循安听到这句童谣里面最刺耳的部分,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问:“五两五,敛人骨?”
谁家小孩说这种童谣啊?
陆渊给出了他的推测,当时的小镜池还有一位除了穿绣服女人以外的角色——有一位背尸匠出现在了现场,五两五是敛尸的薪资。
沈循安:……完了。
他不妙地想到了临安镇的事情,平复了一下心情,安慰自己没那么倒霉的。
哈哈,自己怎么可能每次都撞上这些特别难缠的邪祟。
他干笑一声,“陆师兄,就我们两个人么?前辈呢?”
明明昨晚还有前辈在回香坊的,为什么要分头行动啊!
陆渊瞥了他一眼,微笑:“你很惦念他么?”
沈循安噎住:“……”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听出了一点点阴阳怪气。
他只是单纯觉得万一出了什么事,三个人终究比两个人安全。
而且那位前辈实力高深莫测,他都看不出对方的修为。
怎么都比他独自带着陆师兄这个半吊子要强啊!
他们按照小女孩指的方向转到另一个街道上,这条路上更显荒凉。
刚刚那条道上虽然道路破损不堪,依旧还是能看出来些生活气息。
这条街道则是房门歪斜,瓦楞翻起,不少窗户格栅上已经缠绕上厚厚一层蜘蛛网。
唯有那个门口有个白色人偶的,看着还算整洁。
近看发现并非是纯白色,而是白中泛着一些淡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也许是时间久了,颜色脱落了。
每个大概也就半米高,一左一右,憨态可掬地做出欢迎姿势。
沈循安头皮一麻,“这是什么?金童玉女?看着也太渗人了吧!”
一男一女的小人也就是五六岁孩童的模样,表情均是夸张的喜笑眉开,看久了却让人心里不适。
陆渊没说什么,只是把目光移到门环上。
门环也不是寻常青铜或是铁制的,是跟门口的人偶一样的黄白色。
“别碰!”一声苍老暴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人急忙从陆渊身边挤了过来,“你是来做甚的?白天不开业,老规矩不知道么?”
他看不出年龄,瞳孔阴翳浑浊,走路却稳健有力,皮肤皱褶如树皮,看起来又很光滑惨白。
整个人说不出的古怪变扭。
老人眼神似乎是不好,他凑近瞅着陆渊,“你是谁介绍来的?敲门是用旁边的这串铃铛的,介绍人没跟你说么?”
他忽然又阴恻恻地笑了:“当然你用也没关系,只是有的客人膈应,你不介意就无所谓。”
陆渊神色冷淡,顶着老者的视线,他眉峰微隆,语气有些不悦,“介绍的人没说,白天你要是不做生意的话,我们晚上再来。”
沈循安不知所措地跟着陆渊又往回走。
“这是做什么生意的?”他站在两人身后,视线受阻,并没有来得及看清室内的布局,那老者就闪身进去关上了门。
陆渊回味着刚刚摸到的门口人偶的手感,“摸起来温润不生涩,局部玲珑剔透,加上……”
刚刚仅仅仓促地一瞥,里面一地骸骨,白莹如玉的东西胡乱堆积在墙角。
陆渊把刚刚看到室内的东西略去,“应该是做骨雕的生意的。”
沈循安见过牛骨、鹿角,猪牙甚至乌鱼骨的骨雕,但没见过这样阴森鬼魅的,“这不会是……”
那句‘不介意就无所谓’的话不怀好意地绕上沈循安的心头。
按那个老人的说法,里面多半是……加了人骨。
陆渊啊了一声,饶有趣味道:“五两五,敛人骨……原来不是钱。”
现在看上去,这更像是指的重量。
两个人从前街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大亮。
与此同时,还有等着他们的陵川渡。
他长发未束,一股子冷厉感弥漫在他附近,周围人绕道三尺,避之不及。
“去哪了?”陵川渡头都没抬,但沈循安清楚明白地知道对方不是再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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