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缓慢地松开钳制住陆渊喉咙的手。
陵川渡心虚地瞥了一眼陆渊脖子上红痕,以及他身上其他青青紫紫的痕迹, 这一番混乱之下,导致陆渊看起来更狼狈了。
“我只是觉得你不会说那种话。”陵川渡努力强迫自己不要看陆渊身上的伤痕,他严肃地板着一张脸, 像是说服自己,又像是解释什么, “所以,这不能怪我。”
陆渊心中有些轻微的刺痛, 他几乎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陵川渡沉默了一会,他以为自己曾经很熟悉陆渊,至少是上一辈子的陆渊。
他知道的,陆渊本就不是仙盟那些人嘴里所说的,那样暴戾恣雎。
陵川渡只听到窗外林间簌簌的声音,直到他听见陆渊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白玉京外,一轮月亮已经行至半程,恰逢夜深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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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现,一束阳光穿破云层,落到晧天仙盟的十二神柱之上。
本是暖意横生的场景,但前来通报的仙盟弟子却十分不甘不愿,内心如在数九隆冬。
玉阶百层之上,有人正在案牍前悬笔书写着什么。
弟子小心地望向高座上的人,斟酌了一下语言才请示道:“陆首座,有急报称伴月台台首逆行大衍通天录,已造成数名修士灵力被夺,无辜凡人殒命当场。逃走苟活的伴月台修士们具已作证。”
“证据确凿,影响恶劣。”
伴月台的台首幼时曾在九苍城求学过一段时期,与陆渊是旧时,也算的上是旧友。
陆渊面无表情地望着来者,冷峻肃杀的眉眼如同他周围突然爆涨的灵气,笼罩住整个晧天仙盟。
悬停的墨汁终于落在了纸面上,化作一团漆黑丑陋的痕迹。
他霍然起身,几步就已经越过通报的弟子,一句废话也没有,“找药师医治伤者吧。”
弟子愣了半天,诚惶诚恐地望着他的背影,“您这是去哪?”
陆渊抬手之间,黑金色的光点从天穹飞来,不觉蓦然应召前来。
漆黑的刀身划过暖色日光,留下一道寒芒。
他言简意赅、甚至有些寡淡地说道:“诛逆。”
等到仙盟弟子反应过来的时候,陆渊已经不见踪迹,而残留的一点墨香,证明这里不久前确实有过一个人。
伴月台方圆十里之内,已是灵气稀薄,连带草木都变得萎顿。
陆渊蹙眉看着数具已经没了声息的干尸。他明白这些尸体,均是在毙命于这种可以吸取别人修为的邪术之下。
他正想举步向前,探察是否还有侥幸活下来的人。
就听见耳后风声凌厉,他轻轻将头一偏,躲过了试图取他性命的一剑。
伴月台台首朗声笑道:“陆渊,你果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这话听上去恶意满满,但偏偏他顶着真挚的笑容,又像是损友之间的玩笑。
陆渊的目光从对方嘴角的笑意挪开,平静地说:“让你失望了。”
他话音未落,便暴起向前,一刀横扫劈向这个因为堕入邪道,而修为暴涨的旧友。
“你居然没有逃。”陆渊的声音很轻,他注视着昔日的同伴。
台首手中长剑勉强拦住眼花缭乱的刀影,“我能逃到哪里去?还不如在这等你……一决生死。”
漆黑如夜色的刀身裹挟着金光,一路摧枯拉朽,荡平对方周身连绵不绝的邪气。
“好一个薄情寡性的人。”台首喷出一大口热血,脸上冷笑连连,“倒是一直没变,从来不会在意别人。”
陆渊没有理他,干脆地抬起刀身。不觉的刀光转瞬即至,台首听见自己武器发出尖锐的颤抖声,接着在他不能理解的目光中迸裂成万千碎片,带着强烈的气流齐齐扎向了他自己。
他在这个力道之下,如同被席卷至恐怖的风暴之中,整个人不能控制地被推了出去,在半空中艰难地翻了数个跟头,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台首站稳之后,却像疯了一样哈哈大笑道:“陆渊,你是真的问也不问我为何这样做!”
陆渊一震袖,甩落刀身上的血迹,“你已犯下大错,我问了又能如何?”
旧友端着破罐子破摔的姿态,他充耳不闻执意要解释,“我修为陷入瓶颈,心有不甘下探察天道,得知命不久矣。你也不想……让我这样死去吧。”
“……”陆渊不言不语,大步流星追上台首,他倒转刀柄,朝着对方脖子处狠狠一划。
咽喉处鲜血喷洒而出,陆渊退后一步,免得浑身被浸透了血迹,他顿了顿,还是没什么情绪地说道:“但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该那么做。”
台首捂着脖子,踉跄着倒地。但逆行的大衍通天心法,此刻正催促着他活下去。
有个声音在心底冒出:接近陆渊,趁机吸取他的修为,活下去!
你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求生的欲望在这时无比强烈地爆发了,台首恢复了冷静。他装作痛哭流涕,膝行到陆渊面前歇斯底里恳求道:“给我一次机会吧,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该那么做,都是我咎由自取!”
“求求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留我一条生路吧!”
陆渊手中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抵住了对方的额头上。
见到陆渊不为所动,他立刻又指天骂地痛骂了自己一顿。
“我猪狗不如,是个畜生,不该连累那么多无辜之人……”
一通无言。
台首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了一眼陆渊的神色,等他对上陆渊带着冷意戏谑的目光时,他脑子里面瞬间闪过两个字——不好!
心脏一通砰砰乱跳,血压猝然急速升高,让他头晕目眩。
他下意识就起身想要逃出陆渊的灵力压制范围,可惜陆渊未能让他如愿。
毛骨悚然的一声脆响,有什么骨头像鸡蛋壳一样被轻轻敲碎了。
台首捂住自己被捅穿的太阳穴,他脸色煞白地指着陆渊抽搐着想说着什么。
他喃喃地说:“你这种不在乎别人的冷血之人……”
“永远不会有人真正的喜欢你……”他死死盯着陆渊,像要将对方一起拖进地狱那样恶毒地诅咒,“你一定会孤独寂寞地死去,这世间不会有人为你哀悼……”
“喜欢?”陆渊嗤笑一声,高耸的眉骨溅落了台首淋漓的鲜血,他令人胆寒的眼神直直撞到对方的眼底。“他们只需要畏惧我就够了。”
陆渊漠然抽出不觉,带出一些红红白白的东西,他嫌恶地看了一眼沾惹上不干净东西的手背。
周围刚刚赶到的仙盟众人走了过来,有人看着倒在地上跟一滩烂泥一样的尸体,艰难问道:“陆首座,你这就……直接杀了?”
陆渊撩了说话的人一眼,不轻不重地说道:“留着他给你们看戏么?”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问话的人慌张摆手,恐惧地低下头,“我意思是,这种大事我们是不是该会审一下,然后在一起……呃,做个决断比较好呢?”
陆渊在荒谬中突然陡生一种想笑的感觉,他抬了抬嘴角,望向姗姗来迟的其他人,“太慢了。”
仙盟的其余修士呆呆地看着扬长而去的身影,确定陆渊已经走远了,人群中就像点燃了一个炮仗,轰得一下之间炸锅了。
“什么太慢了?”
“他半神之阶,如此看不起修为不如他的人,竖子太过猖狂!”
“伴月台一个宗门之主,说杀就杀了?”有人捂着胸口害怕地说道。
“别这样说。伴月台台首他确实是已经堕入邪修之列,理应当诛……”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件事!”说话的修士脸都涨红了,“如此专断,甚至不通知我们这些人,仙盟是用来干什么的?!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晧天仙盟是他一个人的仙盟吗!”
“若是他以后看谁不顺眼,安排个莫须有的罪名,不经过商议,直接把你杀了。你当如何!”
“……这么说倒也是。”讪讪的声音响起又消失。
有人出离愤怒地大喊道:“仙盟本就是该汇集众家之言的地方,现在变成了陆灵越他的一言堂。诸位还不认为这件事情很严重吗!”
“所以你觉得该怎么办?”有的沉默了很久的人也忍不住发问道。
提议的人面色凝重,“自救,唯有自救一途。”
听懂他意思的人,心里一跳,捂着嘴小声说:“你难道要杀了……”陆渊吗!
其他人心中震惊,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像一朵火苗一样,微小又炽热的杀意。
他们都心动了。
第97章 天道之外
在诛杀伴月台台首后, 有人立刻匿名检举陆渊行事流程上的不合理。
他们认为仙盟的首座不该是柄锋芒毕露,暴虐无情的刀,而更应该做怀揣万物,能听进去各方意见的涓涓细流。
陆渊随意看了一眼别人的弹劾信件, 便无所谓地点燃了它。
说得好听, 不就是让他做个和稀泥的么。
为此保守派的人, 表示理解检举的人心理,但也仅仅是表示理解。
因为让陆渊下台是万万不可的, 毕竟他下去了,谁坐这个位置都没法服众。
而且……陆渊本就对担任这个职位兴致缺缺, 这么一提,他说不定正好找个理由就走人了。
那段时间,除了陆渊像个没事人一样进出仙盟,其他所有人都觉得内部气氛凝重。
正如那位死去的旧友所说的一样,陆渊向来是懒得介意别人背后对他的评判的,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事实上, 他也压根没空去管这些事情。有的时候处理邪祟晚了一步, 就只能接受死者家属嚎啕的洗礼。
最早,陆渊会为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而动容,但时间久了, 他感觉自己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疲惫,陆渊甚至不知道明天跟今天又有什么区别。
他明明很年轻,但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老得快要死去了。
陆渊翻过一页典籍, 密密麻麻的黑字扰得他头疼,像是在嘲笑他的心烦意乱。
门口传来了叩门声, 陆渊与一个面容清冷疏离的人视线在空中相接,对方立刻不自在地撇开了目光。
陆渊突然心念一动,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正视过这个师弟了。
台首死的时候,陵川渡当时并未在现场,但还是看到了陆渊杀了台首的回溯画面。
他被陆渊那个绝情的眼神扎得生疼。
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面对那样的陆渊,该多么的心痛难安。
“你也是因为那件事来的?”陆渊抬眼望着他,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地问道。
陵川渡紧紧握住剑柄。
这把剑是陆渊曾经为他锻造的,但在两人渐行渐远之后,他也只能从这把剑上汲取一点虚无的温度。
“我不是。”他有些仓皇地辩解道。
陆渊察觉到对方的异常,终于放下典籍,细细地打量着他,“有话直说。”
陵川渡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走了进来,对陆渊说道:“我想借用你的能力,看一下我的未来。”
生死之境可塑过往,可窥未来。但陆渊一向不屑使用这个能力,因为未来在他眼里完全可改,这个能力缥缈且充满不确定性。
陆渊轻轻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抱臂问道:“这就是你找人帮忙的态度?”
陵川渡尴尬地站在他的不远处,走也不是,过来也不是,耳边已经慢慢染上了绯色。
“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陆渊挑了一下眉。
陆渊难得在周围人身上看到那么生动的神情,便忍不住想逗一下对方。“那个时候,你可是天天跟在我……”
“陆渊!”陵川渡像被他的话咬了一口一样,慌张僵硬地打断了陆渊的话。
他深吸一口气,态度软化下来,“师兄,我想请你帮忙。”
陵川渡目光在室内乱转一圈,就是不看一眼正主。
陆渊按了按疲惫的额角,他脸上其实倦色明显。陵川渡纠结了一会就想要不算了,但是陆渊朝他抬了抬手,好整以暇地问道:“你想看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陵川渡见状也不想退缩,他一咬牙就说明了来意,“我会不会跟林绛雪结为道侣。”
林玄溪不久之前又一次试图将这件事情,提上日程。这时候时重光已经不在九苍城了,对方是直接找上他的。
陆渊松懈的脊背紧绷起来,他往前微微探了点距离,“你应该知道这个能力的不确定性很高。”
哪怕他在这一刻看见陵川渡与林绛雪喜结连理,但只要下一刻陵川渡下定决心拒绝,那么这个未来就不可能会实现。
“我只是想做好准备。”陵川渡顿了顿回答道。
陆渊神色有些不悦,他蹙着眉,目光从下往上审视着陵川渡。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将指尖搭在对方的手背上,慢慢阖上眼睛。
陵川渡强撑着自己因为心跳加速而微微颤抖的躯体。
他有自知之明,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改变未来。
哪怕这个未来并不一定会出现。
陵川渡现在的心境更像是来抽签掷杯,想给自己说服自己的一个理由。
如果师兄说他没有跟林绛雪在一起。
如果师兄说那场订婚不久之后就会失效。
如果……只要一个如果。
他想对陆渊亲口说出那句喜欢,无论后果如何。
与陵川渡紧张和激动的心情交织不一样,陆渊只是刚刚碰到对方的肌肤,就猛地感觉到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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