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夜晚，雨幕中白荧点点，不夜城尤其明亮又如此寂静。
一道清亮的声音乍然响起，辐射整座城市。
“三万九千四百八十人，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就在半天前，她独自一人和S级NPC交涉。
北极星工会会长，玉衡，此时此刻的“领军人”。
“如今，我代表全体工会借此不夜城广播，向所有轮回者公告——”
“全民公投，开启！”
伴随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所有人精神一震。
下一秒，一组红白按钮以建筑支撑柱为媒介传导到他们的房间里，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否进入天人道？】
【弃权/进入】
众人惊讶地瞪大双眼：“这是……”
祭祀已经结束，不夜城的中央祭坛成了无人靠近的真空区。
玉衡回到了北极星工会后，在金色的佛像前燃起一根香，端坐了整整六个小时。
祭奠对于希望召唤主神的天玑来说，毫无疑问是失败的。虽然可惜，但在举行之前，他们就已经推算过失败的概率，准备了备案。
因此，在那个S级NPC出现后，玉衡当机立断上前一步，接手了出现意外的祭奠。
既然是自称掌管知识的买卖，那就交换知识吧。
天人道，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她一直不断地苦苦寻找。
如今，她终于，找到了！
佛像前端坐的女子倏尔睁开了眼，眼底映出即将燃尽的焚香。
玉衡唤来身边的秘书：“屈牙，召集七星开会，顺便再给其他工会送去请帖。”
“大人。”垂首待命的秘书有些不明。
“一百零八颗佛珠勉强可充当万万次的轮回，借这个道具，我可以打开天人道的大门，但是时间有限。”
屈牙恍然，在原地踌躇半晌才下定决心般鞠躬离去。
玉衡站在原地，缓缓闭上双眼，左手一颗颗盘转着佛珠。天人道遍寻无果，如今得到答案，反而有人开始犹豫了。
犹豫的人或许会有很多，但她绝不是其中之一！
哪怕成功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千万分之一乃至亿万分之一……
金盏里的焚香彻底燃尽，火光熄灭。
天人、人间、修罗、恶鬼、畜生、地狱，欲海之内，六道轮回。而此间之外，就是他们轮回者最终要去的地方。
“……所以，关于天人道，我们有什么资料吗？”长桌上，天玑撑着手，问出这样的问题。
“没有。”
另一人问：“鹰犬会也没有吗？”
“很遗憾，我们鹰犬会也没有这样的记录——地狱道倒是不少。”
“唉，这可真是一场豪赌。”在祭奠上出现过的萝莉体型少女大大地叹了口气。
玉衡道：“如果有人担心风险，可以选择留守不夜城。”
同样出现过的西装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风险总是需要考虑进去的。六道中，每一个轮回都有自己的特性，目前，我们已知人间道有‘排异机制’，要是天人道也有类似的机制，我们防不胜防啊。”
“或许我们可以根据六道里其他的几个轮回的信息推算天人道的消息……”
“我们哪有这么多时间？”
“你把轮回看的也太简单了吧，别于是白费力气。”
“……”
“行了！”玉衡皱眉喝止。
“不过是‘未知’罢了，轮回最初的时代，哪一个人不是全然无知的进入副本的！我们也不是没有过。”
“如果成功了，那很好，我们都能得偿所愿，离开轮回；如果失败了……那我们的资料便就此多上几页，仅此而已。”
玉衡从椅子上站起，望向窗外夜色雨幕中的城市。
“诸位，时间不多了，选择尽在你们自己手中！”
不夜城的灯火下，喻子轩定定地看着选项，紧绷许久的身体忽而长叹出气。
他，犹豫了。
良久，他干脆站起身，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虽然有很多顾虑，但是没有道理放弃，只是……
这么想着，喻子轩的眼里透出一股迷茫。忽然，这股迷茫像是被什么驱散，他瞪大双眼，诧异地喊出一个他自己都不曾料想的名字：“秦真！”
他那位因为人间道的“排异”被迫死亡，去往地狱道轮回的友人！
喻子轩本来做过许多打算，想过主动前往地狱道陪伴，但是地狱道副本又太过庞大，于是他就开始筹谋特殊的能锁定副本的道具。但是还没等他找到道具的线索，系统就开始崩溃了。
如今，本应该在地狱道里的友人正昏沉着，半躺在他房间外的楼道里。
喻子轩敏锐地察觉到，秦真的身上还有伤，似乎是被什么人捞上来。
友人的实力和他相当，自然不可能是自己从那种九死一生的副本里出来。
思虑从脑海中划过，他忽然明白了，能够在地狱道来去自如的，而且还是他认识的，只有……
“乔洛。”
他喃喃念出这两个字。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惊讶的、不解的、恍然的、感激的……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也不作他想，喻子轩整个人扑了上去，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半晌缓过，将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喻子轩坐在床边，投票的问题还悬浮在支撑住上等着他做出选择。但他没有再去看，只定定地注视着久别重逢的友人沉睡的脸。那脸上的刀疤是因为保护他而受的伤。
“秦真，你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吗？”
他的思绪渐渐飘远，“好像那个时候，我们是……第十五重天吗，这么一算好像也不是很久。”
“你知道的，秦真，在我的学生坠楼后，我选择了进入轮回，那你呢？你是因为什么？”
如果是你，你会选择进入天人道吗？
不论天人道是否真的能够成功……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秦真。”
忽然，一个人的独白里突然插入另一个人的声音，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秦真不管喻子轩的反应，他坐起身来，地狱道的磨砺让他的身上少了许多过去的陋习。
他下意识摸上自己腹部的伤口，在看到自己身处久违又熟悉的房间后，就明白了过来。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你进了这么危险的地方，我当然也要进来。”
“你呢？”
喻子轩缓缓瞪大眼睛，脸上慢慢爬上一抹笑来。
他终于下定了决定，既没有想象中的沉重与决绝，也没有预想中的不甘和释然，有的只是恍然，像说今天天气真好那样，寻常地说了出来。
“那我们就弃权吧。”
“照你这么说，其实我的愿望也已经实现了，就在上一个副本里。”
已经没有什么需要牵挂的了。
喻子轩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平和，“我也不想你刚从地狱道出来，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受难。”
秦真看着又恢复了往日模样的友人，顿时咧嘴大笑出声，扯到腹部的伤口也不在意，直到被喻子轩皱着眉摁住绷带，才憋了回去。
“对了，那个把我带出来的人……”
喻子轩斜了他一眼：“乔洛，他的名字没什么不好说出口的。”
秦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态度不是很好嘛。”
“你也知道。”
喻子轩定了定神：“他的话，一定会进天人的吧。”
见好友看来，他勾起唇：“别看我这样，当了这么久的老师，我还是有点看人的功夫在身上的。”
那个人，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发觉他的异样，而他自己则因为住在一起，所以发现了一点点端倪。
在该高兴的时候高兴，在该伤心的时候伤心，在该惊讶的时候惊讶，在那个时候，他的情绪从来不是发自于感觉，而是逻辑。
所以，在乔洛说起自己的愿望是“寻找爱情”的时候，他格外惊讶。
寻找、爱情？
这四个字，组合在一起很怪，放乔洛身上很怪，在轮回里出现也很怪，当这三个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就更怪了！
可能是出于某种职业本能，他忍不住有些在意，在分开后也依然时不时就看上一眼。
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旅人，一个天生就没有寄托、没有方向、也没有远方的旅人，看似坚定无比，却又迷茫无比地不断向前迈步。
即使他是最早认识对方，他也是第一个对乔洛释放善意的轮回者，也依然没有机会成为结伴的队友。
“寻找爱情”，与其说是他的愿望，不如说是他的“道标”。
一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弱小的、强大的、正义的、邪恶的……但身边始终没有多出一个同伴。
想到这里，喻子轩心里忍不住一紧，随即又稍稍放松下来。
变化，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吧。
比如说，在他根据外界的规则调整自己生活方式的时候，他始终坚守了最后的一线，或许那是他的教养者关注到他心里的底线；
比如说，他默许了别人用友人的态度与他相称，也纵容了别人亲昵的行为；
比如说，意外出现在他门口的秦真；
再比如说，那位不可说的神明……
在他看不见、无法触及的地方，可能早就翻天覆地了吧。
“真的是很特别的人呢。”喻子轩发出感慨。
“说起来，你跟他道谢了没？”
“……晕过去了。”
“那就现在道谢吧。”
“啊？他也听不到啊。”
“这不是重点！”
“……好吧好吧——”
“谢谢你，乔洛！”
……
远在另一边的乔洛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迷茫地抬起头，抬手确认了一遍自己有没有感冒。
他房间里的按钮早已经被按下，“进入”的按钮发着明亮的红光。
【倒计时：02】
【倒计时：01】
公投结束。
【结果：弃权56％】
将近一半的人选择了放弃，留在不夜城的这场大雨里。
会议室里等待结果的玉衡微微诧异。
一旁的天璇哼笑了一声：“害怕的，犹豫的，觉得没必要的，还有早就已经忘记最初目的的……我的会长大人，普通的轮回者可没有您的魄力呢。”
被漫不经心拉长的语调听起来像是阴阳怪气。
玉衡无视了他，转眼看向会议桌另一边的人：“天权，为什么你也选择了弃权？”
七星之一可没有道理胆怯。
被点名的是一个金色长发的男人，他几乎没有在公众面前出现过，只有在特别重要的会议不得不到场的时候才出现。
和乔洛同样的金发相比，他的金色要淡一些，柔和地打着卷从脸颊两边垂落，一直垂到胸膛，给人的感觉一如他的气质一样，温和得像平静而广袤的大海。
天权微微笑道：“会长，总要有人留下来的。不管是作为副本的外援，还是应付这场大雨。现在城里已经开始积水，按照最坏的打算，可能过不了多久，不夜城就会被淹没，总得想其他的办法。”
“而我的职责就是后勤管理，再也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他的话让人不禁心生感慨。有的人注意到他话里的其他意思：“你说的‘外援’是什么意思？”
天权笑而不语，转头看向玉衡。
玉衡沉默片刻，最终拿出了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黑色匣子，放到了桌面上。
“这是？”众人看去。
玉衡解释：“很久以前我交换来的神明馈赠，‘天外之音’。”
“等等，天外之音？！”
神明馈赠稀少，所以只要出现，就会有专职人员做下记录。只要他们愿意，对于这种独一无二的道具自然了如指掌。
看着长桌上出现的但从外表上看平平无奇的黑匣子，决心进入天人道的众人脸上升起一股喜悦。
“这是那个能让副本里的人看到弹幕的道具。”
“虽然现在很多功能都被关闭了，但是直播的区块目前到还没出意外。”
“如果有了这个的话，我们成功的概率就更高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天玑而忍不住动了动，眼里划过一丝光亮。
天璇慵懒地撑着右半张脸，调笑道：“没想到小玉衡手里还藏着这样的东西啊，要是平时拿出来，可是能狠狠摆别人一道呢。”
玉衡微不可察叹了一口：“我原本打算另外找人的……”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端正了神色道：“那么不夜城就拜托你了，天权。”
“是。”
会议结束，也就是公投结束后的大约十分钟。
很快地，几乎没有半点停留地，在密如毫毛的暴雨中，一行穿着雨衣的人淌过积水，聚在了不夜城城门外。
还停留在不夜城里的轮回者不约而同朝窗外看去。
黑暗中，金色的光芒乍起，恍如日升之象。在持久的金光里，眯起眼睛，隐约可见数颗圆形的阴影在飞动，像星辰落到星盘上那样旋转着抵达自己正确的位置，直到最后一颗圆珠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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