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猛地向下坠落,他掉进了世间最恐怖的深渊,那里是一片虚无,只有无尽的黑暗、寒冷和孤寂…
“啊——!”
强烈的失重感让江野在梦中大叫出声,他猛然惊醒,身体大大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惊厥一般喘着粗气。
现在还是半夜,床边的宝石蓝丝绒窗帘拉得很紧,只有门边的铃兰花壁灯散发着静谧的微光。
墨恩斯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声音还带着一点儿被吵醒的慵懒,这让他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柔。
“又做噩梦了?梦见了什么,这么害怕?”
江野茫然地睁着眼睛,下意识呢喃道:“婚礼…”
“婚礼?”墨恩斯颇有些意外,他轻拍着江野的后背,意味深长地追问:“你和谁的婚礼?”
江野忽然清醒过来,并且发现自己落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如果说是和墨恩斯的婚礼,他肯定要问为什么和他结婚会吓成那样,但如果说是和别人的婚礼…后果不堪设想。
江野也不知道墨恩斯这种人会不会指责他梦里出轨,甚至因此起了报复心。
说实话,他觉得对方完全干得出来。
权衡利弊,江野觉得第一个选择更安全一些,他实话实说,“…是和你的。”
墨恩斯脸色一沉,“和我结婚,对你来说是噩梦吗?”
“……”江野心虚地移开视线,吞吞吐吐地解释,“不是这样,你误会了…”
墨恩斯忽然笑了,他亲亲江野的额头,“好了,别紧张,逗你玩的。”
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盖住江野的肩膀。
昏暗的灯光下,墨恩斯认真地注视着他,“星星,我爱你,你也爱我,对吗?”
“…是。”
“不会背叛,也不会离开我?”
“你之前已经问过了…”
这种问题不管再问几遍,都只会得到虚假的答案而已。江野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翻来覆去地确认这一点,好像真的在这段感情里患得患失一样。
明明两个人都对彼此的关系心知肚明,这是一段充满愚弄、压迫和欺骗的感情,谁也不会付出真心,墨恩斯想从他身上找些乐子,而江野也只是利用他保全自己的性命罢了。
可现在有一件比他的性命更重要的事情——江北。
江野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哪怕是自毁。
第二天晚上离开餐厅时,江野从橱柜中偷走了一把餐刀。
小小的餐刀,刀刃和手指差不多长,又薄又细,根本称不上是件武器,但对于江野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清晰地记得墨恩斯的话,对方说他喜欢自己这双眼睛。
江野独自呆在卫生间里,反锁上门,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样子。
他确实长得不错,五官端正,眉眼之间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少年意气,是个走在路上会让行人回头多看几眼的帅哥。
可他不觉得自己这双眼睛有哪里像星星,但是既然墨恩斯说喜欢,必然有他的缘由。
江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颤抖着举起餐刀,将冰凉的刀刃贴在眼皮上。
或许毁掉这双所谓像星辰一般的眼睛,墨恩斯就会对他失去兴趣。
如果他还有点儿良心,念在这段时间里江野为他提供了不少乐趣的份上,也许会大发慈悲给他开一扇门,送他离开阿尔兰蒂斯。
又或者他冷漠无情,铁石心肠,直接将江野丢出去,抛弃在荒郊野外,但至少江野能彻底摆脱这个人,去寻找新的门。
江野知道那很难,但他实在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他心脏砰砰直跳,小小的餐刀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拿不稳。
他想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餐刀捅进去,毁掉自己的眼珠,可这实在是太难了。
人类本能地爱护自己的眼睛,再强的意志都无法战胜这种本能,他们或许可以朝自己的脑袋开枪,把刀捅进自己的肚子里,但他们很难主动伤害自己的眼睛。
江野努力了足足半个小时,也没能捅下去,他又想到墨恩斯在迷途镇对他说的话,如果他变成一个废人,就算侥幸活着回去,也只会变成江北的累赘。
失去两只眼睛显然比失去一只手更加严重。
江野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转而将刀子对准自己的脸颊。
墨恩斯说他长得可爱,这也是招他喜欢的缘由之一,所以江野要毁了自己的脸。
墨恩斯是一个标准的完美主义者,他一定不会容忍一个有瑕疵的收藏品。
江野狠下心来,用力抓着餐刀,强忍着疼痛在自己脸上划出几乎深可见骨的刀痕,淋漓的鲜血汇聚在下巴处,一滴滴地往下落。
第一刀从左耳开始,一直延伸到唇角。
第二刀在右侧颧骨处,一直划到下巴。
第三刀……
江野刚要下手,忽然的,他看见墨恩斯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镜子里。
两个人,一个满脸鲜血,一个神情阴鸷,就好像两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鬼。
墨恩斯透过镜子,冷冷盯着他,他的表情明明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江野却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种狰狞的恐怖,比所有噩梦中不可形容、无法描述的恶鬼都要可怕。
他被吓坏了,手一松,餐刀咣当一声坠在大理石盥洗台上,又弹落在地面。
墨恩斯抬脚踩住这把餐刀,将它踢到一边,随后他抓住江野的肩膀,粗暴地将他按在瓷砖墙壁上。
“江野,你在干什么?!”
他说话的语气头一次有了这样明显的愤怒,让人胆战心惊,膝盖发软,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跪倒在地,祈求他的宽恕。
第045章 这种人天堂都不收
江野最终还是在这股无形的威压下挺住了,他背靠着墙,一言不发,任由脸上的伤口继续流血。
墨恩斯一把扯过旁边的毛巾,随便浸了冷水,胡乱地擦掉江野脸上的血。
他是真生气了,动作完全没有从前的温柔细致,好像在擦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在这粗暴的擦拭中,江野感觉到伤口愈发疼痛,鲜血混着冷水沁进眼睛里,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双手拼命地推搡墨恩斯的胸口,甚至握紧拳头,想要打人。
墨恩斯将毛巾扔到地上,用力抓着江野的手腕,皮肉之下的骨头咯咯作响,“你做出这种事来是想干什么,挑衅我?还是觉得这样我就会放弃你?你就能走了?”
江野疼得厉害,却仍然不堪示弱地回瞪着他,他脸上全是残留的血痕,反衬得那双黑眸更加明亮、锐利,“不然呢?你不就是喜欢我这张脸吗?”
“……”墨恩斯诡异地沉默了,他无法形容此时自己感受到的情绪具体是什么。
这种憋闷的、痛楚的、愤怒的感情,好像地狱的恶火灼烧他的心脏。硬要说的话,他感觉自己被侮辱了。
千千万万年来,从来没有人胆敢这样羞辱他,而这不知死活的行为必将招来残酷的报复。
墨恩斯冷笑起来,“我明白了,江野,看来你在迷途镇得到的教训还不够,我应该想个办法让你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他拽着江野走出卫生间,顺着华丽的旋转楼梯向一楼走去。
墨恩斯步子很快,沉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江野被拽得踉踉跄跄,光在楼梯上就摔倒了好几次。
好在台阶上铺着厚实的香槟色地毯,他没有被摔伤。
眼见着墨恩斯带他来到客厅,大门近在迟尺,江野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墨恩斯真的嫌弃他的疤痕,要把他丢出去。
可惜还没来及高兴,墨恩斯脚步一转,只是从门口经过了一下,便走入另一条幽深的长廊。
江野失望极了,他不甘心地频频回头去看大门,身体重心向后坠着,不愿意跟墨恩斯走。
但他根本敌不过墨恩斯的力气,一分钟后,他们来到走廊尽头。
这里没有窗户,灯光微弱,墙壁和地板都是纯黑色的,处处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走廊尽头有一扇金色的门,墨恩斯打开房门,抓着江野的后衣领把他推了进去。
“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出来。”
墨恩斯按住门把手,侧身站在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随后他关上了门,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江野坐在地板上,烦躁地抱住了脑袋。
最开始他以为自己被关禁闭了,心里还暗暗嘲讽这种小儿科的惩罚方式,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儿,这个房间……太小了。
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灯,一丝光线都没有,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江野背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张开双臂,就能碰到两边的墙壁,双腿伸直时,脚尖抵住了对面的墙。
江野尝试着站起来,脑袋马上就撞上了天花板。
这房间的面积不足一平米,高度也差不多只有一米,成年人呆在里面无法躺平,也站不直身体,只能蜷缩着坐在角落。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这是个方形的棺材。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江野只在里面呆了两个小时,就产生了严重的幻觉。
他感觉四面八方的墙壁都在向他靠近,天花板在压他,墙壁在挤他,五脏六腑仿佛都要从身体里挤出来。
在没有任何变化的黑暗环境中,江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于是时间就仿佛停止了。
他开始感到呼吸困难,觉得自己一定已经耗尽了房间内的氧气,然后他短暂地昏了过去,当他再次醒来时,发现空气和之前并没有差别。
房间其实是有隐蔽的换气系统的,氧气含量一直都维持在人体可以接受的程度,江野之所以昏倒,纯粹是心理原因。
被关进来的第一天,江野就只是睡觉。
睡也睡得不安稳,他的伤口疼,身体也伸不直,全身的骨头都是累的。
第二天,江野脸上的刀伤已经不再流血,他用手指慢慢摸着,可以摸到凸起的疤痕,像长长的虫子一般横亘在他的脸颊上。
墨恩斯一直没有来过,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房门上会打开一个小小的窗口,透进来的不是光,而是佣人送进来的面包和水。
一个朴素的小麦面包以及一小瓶水,这就是江野一整天…甚至两天的全部口粮。
这点儿东西只够吊着他的命,让他不饿死。
墨恩斯以为江野曾亲身经历过饥饿的恐怖,会很容易屈服于这种惩罚,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江野竟然就这样开始绝食了。
每天送进去的面包,他一口不动,水也不喝。
他用第一天的水洗干净了自己的脸,剩下的就全部洒在地板上。
之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几乎每一分钟,他都在墙角坐着,右腿屈起,手肘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黑暗,仿佛一尊石像。
他就是在用沉默来抗争,用自己的意志力强撑着。
这和被困在迷途镇那时不同,虽然那时候他也是在忍受饥饿和干渴,但那是因为没有办法,而现在呢,香甜的面包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就是不碰,看也不看一眼,就这么硬生生地挺着。
时间太漫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钟头,江野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睁开眼睛。
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有时候醒着也做梦,彩色的幻觉就那样鲜活地在他眼前跃动。
不知过了多久,江野已经没有力气维持坐姿。他蜷缩着躺在地板上,像一条流浪街头,最后死在无人问津的巷子里的小狗。
这个黑暗的窄小房间真正成了一口棺材。
但是他还是没有死,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门开了。
当江野再次清醒,他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从白色的薄纱窗帘中透过来。
天花板那么高,四周的墙壁离他那么远,床边的桌子上摆着绿植,这一切都让江野感到了极致的愉快。
他以为自己死了,上了天堂,然而这种幻想在看到墨恩斯的一瞬间就破灭了。
墨恩斯是上不了天堂的,江野如此笃定。
所以说,他没有认错,没有求饶,但墨恩斯把他放了出来。
江野努力抬起手,拽住了墨恩斯的衣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我赢了。”
墨恩斯低头看着他,“是的,你赢了。”
“放我走。”
“没那么简单。”墨恩斯坐在床边,把江野的手放回被子里,为他掖好被角,又顺手拨开挡住他眼睛的刘海儿。
“我确实看到了你的决心,但也不愿意白白舍弃自己的爱情,我只会给你一个机会,我只能妥协到这个地步了。”
江野警惕起来,“什么机会?”
“等你养好身体,我就告诉你。”
墨恩斯端起床头柜上的白粥,“来,吃点儿东西。”
面对递到嘴边的勺子,江野却使劲儿地往后躲。
墨恩斯无奈道:“只是加了一点儿糖和草药的白粥,没有任何不该有的东西,这是现在最适合你的食物。”
江野仍然怀疑这是个圈套,墨恩斯只是想借此打破他的绝食计划,然后再把他扔回那个小黑屋里。
他很清楚自己意志力的上限,一旦这时候张嘴吃了东西,之后就没办法再坚持下去了。
墨恩斯无奈地叹息,“我向你发誓,可以吗,刚才我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包括那个机会?”
“包括。”
江野审视了他几秒,评判着这誓言的价值。
尔后他张开嘴,把那勺温热的白粥咽了下去。
胃部因为这勺粥而变得温暖,沉寂已久的肠胃再次蠕动起来,江野没有感到反胃,可能是因为里面加了特殊的药草。
阿尔兰蒂斯的植物总是很神奇。
墨恩斯耐心地喂他吃饭,用勺子刮去嘴角的粥渍。
他低声道:“你知道吗,你让我感到害怕了。”
江野翻了个白眼,“不信。”
墨恩斯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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