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本想痛快宣泄一场，可江来当真是个讨厌鬼。我这边哭着，他嘴里竟也一刻不停。
“二次分化或者说再次进化是可能的，不仅alpha和beta可以强化自身的能力，beta也可以超越自身性别的限制，拥有属于自己的特殊能力。目前国内主导这一项目的是程同辉、楼雨涵两位博士。作为一对后天改造的双拟A夫妇，他们的独子程亦诺第二性别依旧为beta。作为‘Evolution-1’零号实验体，程亦诺已在近日的试验里被确定为残次品，二次分化失败。”
“你住嘴！”我抬起头来，因为愤怒，太阳穴痛得要死掉：“他不是实验体！更不是残次品！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江来的脸上带着笑，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淬着毒，“小鱼，你是家里最聪明的人。你和程亦诺认识了这么久，难道就一点也没发现吗？还是说，你们根本不是真正的好朋友，所以彼此都不了解？”
身上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药香、从来不在寒暑假出门玩、临到高三了却突然不上晚自习、几乎从不主动提及的父母……我痛恨自己把每一处怪异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实验……”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S+级别的双A，亲儿子却只是个beta。既然有重启的可能，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孩子试一下呢？”
“那么他们当初就不该在一起！”我愤恨地抬起头。拟A结婚早该知道这个结果，凭什么父母的任性却要让孩子去承担！而且他们根本就不懂！Beta怎么了？Beta也不影响程亦诺本身的出色！
我想起初中时的程亦诺，那样的出类拔萃、举重若轻，他早已走在同龄人的前面。他已经很好了，可是别人却不满足，硬是要用世俗的眼光审判他。
“小鱼，难道你就没在心里想过，如果程亦诺是个alpha就好了吗？这样全世界都会举双手赞成你们在一起。”
江来的声音里面满是诱惑，我有些迷茫，也有些心动，喃喃道：“不是失败了吗？”
“既然可以二次分化，那么就会有三次、四次甚至于无数次。”江来说。
“不对，”我回过神来，“有馈赠，就会有掠夺。再次进化的过程，一定很痛苦。我不需要alpha，我可以吃药，现在的药物已经没有副作用了。他只要是程亦诺就好了。”我坚定地重复，“我只要原本的程亦诺就好了。”
江来叹了口气，他收起笑容，认真问道：“丁予，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江来是怎么和老宁、小丁说的，总之我在家里一通歇斯底里过后，他们对我的感情生活选择了放任。
事实上，在我们家，一贯如此。家里没有必须不可的事情，一切以平安快乐为先。
毕竟，宁许的孩子都快三岁了！
我很轻松地就过了家里这关，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然而，我在家中宣布非程亦诺不可，但在外界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人人都当我丁予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与程亦诺翻脸了。
事实上也差不多。
那天我一气之下，删除了程亦诺所有的联系方式，自己的游戏账号也让温橙挂出去卖了，连带着社交平台上的动态，不管是否和程亦诺有关，全都删了个干净。
第二天回到学校以后，我一方面拿出所有的劲头学习，另一方面又在失控的边缘蠢蠢欲动。我常常预见自己和程亦诺打架的场面，要么是在食堂掀翻了桌子，要么是在楼梯上突然暴起。我们打得特别凶，别人怎么也拉不住。
可现实是，我成了宅男。
一进教室就再也不出去，连上厕所都蹭教学楼里的教工厕所。
我不和旁人讲话，终日沉默。
脑子里却如同过电影一般，回忆着我与程亦诺的点点滴滴。
从初一到高三，六年，他是我除了温橙以外最亲密的朋友。他永远包容，永远相信，我们甚至没有认真地吵过架。他的温柔，叫人沉溺。
程亦诺也喜欢我，我无数次对自己说。
这满溢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源于那些不为人知的亲密。
程亦诺看似平易近人，实乃彻头彻尾的高岭之花。旁的与他朝夕相伴的同学恐怕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过，我却可以下巴压在他的胳膊上对作业答案，躺在他的大腿上看漫画，搂着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开玩笑……虽然那都是初中的事了，而且那时每一对要好的男生似乎都是如此。
可是我知道，程亦诺不是普通的男生。
他比所有人都要成熟，他永远拿捏着适合的尺度。
我后悔了。
早就后悔了。
我后悔自己的冲动、痛恨我太情绪化。
我想找程亦诺求和。
暂时做不成情侣，朋友还是要做的，我可以等。
毕竟是我先告白不成后又恼羞成怒，他只是还没有松口而已。
“我是不一样的。”我对温橙说。
温橙两眼望着天，“我也这么想过。”
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我听到这话还是努力振作精神，开导他说：“不是你的错觉。万俟凌霄对你真的不一样。你看，分化、能力，哪一桩哪一件你拿到的不是一手消息？甚至，他还背着家里人和你一起画漫画，多不务正业啊。”
“可是，他们这会儿是真在一起了。”温橙喃喃道。
我突然间也泄了气。
在我不断回忆、不断后悔、想要重来的日子里，程亦诺和万俟凌霄，在一起了。
那天并肩离开校门口以后， 他们更换了情侣头像，打响了高三叛逆的第一枪。
甚至，我还在学校里见到了他们的父母。
是我促成了这一切，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么想。
“我要再和他谈谈。”
第8章 我们的明天
程亦诺在前，我在后，我已经跟着他走了半个小时。
最初我只是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和他再来谈一谈。然后，不知不觉，两侧的街景变得陌生。
走路没什么累的，但沉默就让人窒息了。我忍无可忍，受够了这种漫长的折磨：“你要带我去哪里？！”
终于，在人迹罕至的公园，程亦诺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明明是每天都能见到的脸孔，可猛地近距离一看，分明又多了几分陌生。他好像又长高了，原本他要稍微比我矮一点，现在我们几乎差不多高了。
“为什么你一路都在躲避摄像头，有人跟着你？”我警惕心起，左右张望，却没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有人在跟着你。”程亦诺说。
“我？”我伸手指指自己，“跟着我干什么？”
“首富家的孩子，有人跟着不是很正常吗？”
瞧瞧，这仇富的嘴脸！我忍不住怼他：“那现在他们找不到我，岂不是不正常了？”
程亦诺莞尔。
“笑屁啊你！”
“笑你恢复正常了，小媳妇的样子不适合你。”程亦诺伸手，三两下揉乱了我的头发，然后就把手留在我的头顶，没有移开。过了一会儿，居然两只手一起压了上来。
放在从前，这样的亲密动作不算什么。可我们已经足足冷战了一个多月，我觉得很不自在。
躲开程亦诺的手，我定定瞪着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要问他，然而出口的第一句却是：“你最近很累吗？”
虽然眼神依旧明亮，但程亦诺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压住了，气场低沉又躁动，我一靠近就知道了——他不开心。
程亦诺收回了手，不答反问：“今天找我有事？”
“嗯！”我用力点头，不再纠结，直奔主题：“你把上次拒绝我的话再说一遍！说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从来都不喜欢我，以后也不打算喜欢我。”过去几周，我回忆了几千几万遍，确信那天的对话有漏洞。我要用能力，再验证一遍。
程亦诺露出头疼的神色，“丁予……”
“我的能力是判断，我能判断你的话是真是假。”我的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屏住，“你也喜欢我的，对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
突然，“原来小鱼这么喜欢我啊！”程亦诺无奈地笑了一下，紧跟着居然主动拉住了我的手，“真好啊，那我们在一起吧！”
“嗯？？？”我不可思议地低下头又抬起，什么情况？！“那，那你和万俟凌霄？”
“性格不合，分了。”程亦诺说。
如果万俟凌霄在场，大概会相当无语。程亦诺一个人就把流程走完，他从头到尾不过是个配合表演的工具人。
“等等等等！！！”我难以置信，“你是程亦诺吗？！”
程亦诺对着我的脸，右手从下到上，在我头顶虚虚一提，然后打了个响指，“Wake up！”
和从前立刻配合地作精神抖擞状不同，这一回我被大喜大悲冲昏了头脑，全身乏力，直接靠在了程亦诺的身上，只剩两手紧紧箍住他的腰。
“哼！你休想糊弄我！你们真的在一起过吗？为什么你到了高中成绩一落千丈！为什么突然和万俟凌霄搞在一起！为什么突然单方面和我断交！你明明、明明是为了我才转学的！”
说到这里，我感觉到紧贴的那具躯体忽然一紧。原本只是脑补加宣泄，此刻我却难得灵光，迅速地抓住了程亦诺那一瞬的真情流露，忍不住一蹦三尺高。
“真的啊，你真的为了我才转学的？！你真的喜欢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程亦诺捂住被撞痛的下巴，啼笑皆非，好半天才能试着讲话。
“不想再演苦情戏了。”他看着我，笑着说。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不熟悉的洒脱，强忍着兴奋，我却依旧云里雾里：“所以，小爷我其实初恋告捷了？”
“对不起，丁予。”程亦诺双手抬起又放下，终于，试探着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腰上，“初中和你做同桌的日子很快乐，是我这辈子最轻松的两年。我……”他哽住了。
程亦诺还在说话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他的手环扯过来环在我的腰上，额头不停蹭着他的胸膛，整个人开始前言不搭后语：“没有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哇，原来你也喜欢我，不是我的错觉。啊！真好啊！”
“丁予……”
程亦诺还想说些什么，我却直接仰头堵住了他的嘴。我现在压根不想听他坦白复盘、啰里八嗦。我要行使男朋友的特权！
我小心翼翼，反复贴近。程亦诺的嘴唇和想象中一样，凉凉的，软软的，然后因为摩擦慢慢增添了温度。我伸出舌头又舔了舔，纹路有点硬，“你该补水了。”
程亦诺眼神幽黑，反客为主，干裂的嘴唇故意摩挲着我的唇周，温热的气息在鼻尖萦绕。
转眼间，青春疼痛故事如同脱缰野马一般突然变成了限制级，我迟来地害羞起来，轻轻推他：“别亲啦，这是公共场所。”
程亦诺轻啄一口，“再亲一下。”
“最后一下。”
“最后最后一次了。”程亦诺保证着。
既然他说话不算话，那我也没必要假装矜持了，嘟嘴仰头：“那法式浪漫来一个。”
许久之后，程亦诺轻喘着气，“真的不能再亲了。”
我也不行了，“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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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喊着饿，但我还是拉着程亦诺的手，从晚霞漫天走到了华灯初上，压根不想让别的东西存在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最后，程亦诺在路边买了两个煎饼，递给我一个，“吃完就送你回家。”
我们坐在河边，头顶是一轮大大的月亮，大片薄云如烟似纱，深深浅浅地覆在月亮上。夜风温柔，我的心也随之荡漾。在如水的夜色里，程亦诺第一次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他的童年。
“其实，他们不是那种填鸭式的父母。在小的时候，我参加的一切活动都是以兴趣为先，成绩甚至无关紧要。他们给了我充分的自由去发掘自己的热爱和特长，然后鼓励我在那些领域做到最好。”说到这里，程亦诺的眼神里的迷茫一闪而过，而后自嘲道：“后来我才知道，当时我能看到的世界其实已经是他们界定过的，在那个范围内，我当然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漫画世界》不行。”这个我知道。
“是啊，”程亦诺点点头，“树木的天性是自由生长，但辛勤的园丁不愿做旁观者。”
程亦诺自觉幽默，我却怒从心起：“哪怕退一万步也不该拿你做实验！”
“为什么不？”程亦诺的反应却大大出乎我的预料，他不问我如何知道这些事，只是如同局外人一样做着理智的分析：“亲子之情也需要经营。初中毕业的时候，我预感到自己不会分化成他们所期望的样子。为了降低沉没成本，我选择了坦白。他们考虑了整整一个星期，最后决定——不放弃我。”
“这也是爱的表现吧？毕竟连小孩子都知道，alpha高人一等，omega是珍稀动物，beta注定要平庸地活着。他们接受不来，我自己也接受不了……”
“是啊是啊！您从小就隐晦地看不起我们这些愚蠢的凡人了！”我嘴上嫌弃着，却不由自主地更靠近程亦诺一些。我伸手勾住他的手，程亦诺的手指凉凉的。
“原来你也冷啊！快快快！我屁股都凉了！”刚开始吃着热煎饼还没感觉，现在煎饼吃完了，才感觉到从石头上传来的冷意。我已经冻得受不了啦！
程亦诺哭笑不得，顺着我的力道站起来。
“喂！我在很认真地忧伤诶！”
“屁咧！你才不会浪费时间伤春悲秋呢！”我盯着程亦诺的眼睛，“你是吝惜感情的冰山来客，只有我这样的绝世小太阳才能融化你的心门！在我们太阳系，爱是没有条件的！我爱你因为你就是你，和性别没有关系，和智商也没有关系！完美的程亦诺才不是我的理想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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