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妖精,连化形都没化明白。
谢凛蓦地移开了目光,轻轻咳嗽两声,耳垂却升腾起一抹可疑的薄红。
男人偏头看向蛛网密布的墙角,嗓音有些奇怪,“我名谢凛,也是寄居此处。你既无处可去,想进来就进来罢。”
少年双眼发亮,还不忘记颔首感谢:“那便多谢公子了!”
白茸拍了拍地上的灰尘,乖乖坐到破庙的另一边,离谢凛远远的。
他可记得前辈们传授的方法,人类对于陌生人的靠近很警惕,不可以操之过急。
白茸是一只刚下山的小狐狸精,刚刚开智,还没有吸过人类的阳气。
他又笨笨呆呆的,怕给道士捉去,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听闻京郊破庙多有落单的赶考书生借居,他们身上阳气最足,即便吸两口也没关系。
小狐狸便偷摸找到这个荒僻的庙宇来。
到底是骗人,白茸偷偷在心里给好心书生道歉。他胃口很小,只吸两口就可以了。
殊不知人家早把他的来意摸透了。
夜半三更,又没有月光,破庙里黑漆漆的。
谢凛呼吸匀称,装作睡熟,那头果然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响动。
没多久,一股浅浅的幽香萦绕鼻尖。
谢凛攥紧怀里的铜钱,假若这妖精真要挖他心,他便、便……
便将小妖精捉走关进笼子里,任凭他说什么也不给放。
谢凛被脑海里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脑海里乱糟糟的。
谁知小妖精半天没有动静。
谢凛等得不耐烦,眼睛睁开一条缝。
少年却已经趴在柔软的被子里,毫无防备睡着了。
小妖精浅色发丝间,冒出了两只毛绒绒的耳朵,仿佛察觉到谢凛的视线,还兀自抖了抖。
眼前的羽睫像是一对蝴蝶,随着呼吸起伏扇动。
谢凛往下看去,只见他的身后,一条蓬松的雪白尾巴虚虚搭在他腰间,看起来就格外柔软。
哦,原来是只技艺不精的小狐狸。
男人的手指动了动,片刻又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喉咙上下滚动,脸颊却不知不觉全红了。
确认少年不会有挖心害人的心思,谢凛也就随他去了。每天早出晚归抄书赚钱,得空就翻翻手里的杂文异志,和小狐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至于小狐狸每晚都滚到他怀里,露出毛绒绒的狐耳狐尾,他也都当做不知情。
有天他回来晚了,顺手买了路边的烧饼垫肚子,少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手里的烧饼看,谢凛什么话也没说,立刻分了大半个给他,
小狐狸受宠若惊,趁谢凛没注意,偷偷盯着男人的背影瞧。
长辈们都说人间男子皆是负心汉,要他只管吸阳气,不能与人类过多纠缠。
不曾想谢公子居然是这样好的一个人,不但分给他地盘住,让他吸阳气,还愿意分给他自己的吃食。
嗯,好吃!小狐狸咬了一口香酥的烤饼,心里默默发誓,等他发达了,一定会好好报答谢公子的!
后来谢凛每天回破庙,都会顺手买两个烧饼。
春寒料峭,夜来风急。
破庙之所以叫破庙,自然有他的缘由。连着从屋檐的缝隙里淋了两夜的雨,又吹了冷风,谢凛不出所料得了风寒。
这夜便高烧不退,冷汗把他的里衣都打湿了。
男人陷在一重又一重的梦境里,头晕目眩,脑袋又湿又涨,差点醒不过来。
迷迷糊糊间,鼻尖萦绕着一股幽香,男人蹙紧的眉头终于舒展。
他好容易从混沌的梦境里清醒,颤悠悠睁开了黏腻的眼皮,只见面前有道模糊的白色人影,正安静地垂眸注视他。
白茸跪坐在他身边,看见他醒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终于醒了!”
“我见你面颊发烫,双眼紧闭,还在说胡话。似乎害了疾病,便想着学长辈的法子试试,应该没出差错吧?”
谢凛怔怔盯着少年那双金色的眼瞳发神,明明破庙依旧漆黑昏暗,那双眼瞳却像是被光照耀了一般,灿烂漂亮。
白茸见他半天没回话,只当他还难受,也没有继续问。少年轻轻拿起他额前湿漉漉的手帕,浸了一道水重新放上去。
冰凉的手帕贴在额前,缓解了男人心底的燥热和某种奇异的渴望。
谢凛眼皮一顿,又放心地闭了过去。
那晚以后,白茸发现,谢凛似乎对他……亲近了一点儿?
往日他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才回来。
如今他每日足足比平时晚一个时辰离开,也会早一个时辰回来,还隔三差五就会给带些他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好生奇怪,难道……谢凛发现了他的秘密?
小狐狸咬着烧饼,分了一半给他新认识的朋友小猫妖,也顺带问出了他的疑问。
云乐乐蹲在破庙屋脊上,三两下解决了烧饼,摇着细长尾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那个人类看起来这么笨,怎么可能发现你的秘密?依我看,他就是感激你照顾他而已。”
“人类不是都这么说,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吗?
是这样呀?
可谢凛有时候看他的眼神,真的好古怪啊。
小狐狸坐在屋檐上,趁男人离开,冒出来的尾巴在身后摇啊摇。
可见身边云乐乐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白茸默默啃着烧饼,最终还是把疑问咽回肚里。
破庙早不知什么时候被男人打扫干净,单薄的床被也被换成了质地柔软的。
殿内还悄无声息添置了许多小东西,光是少年喜欢的纸灯笼,小糖人就有好几个不同的样式。
那还是前两天天气好,谢凛带他出去看花灯,特意给他买的。
还有,某天晨起,他发现自己居然滚到谢凛被窝里去了,还没等他手足无措、慌里慌张地道歉。
男人就率先摸了摸他的头,很温柔地说没关系。
还说什么,最近天气转凉,晚上不如和他一同睡。
不过谢凛的阳气足,连带着被窝里,也是那股被太阳晒过的暖烘烘味道,他很喜欢就是了。
于是自打那天起,小狐狸稀里糊涂就和男人睡到一处去了,每天阳气吸得饱饱的,嗜睡得不行。
等谢凛走了他还不愿意醒。
谢凛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捏了捏少年的脸颊肉,低声道:“最近京郊似有盗贼出没,你无事不要出门,等我回来,我们今日便离开这里。”
男人刻意压低的嗓音显得温柔无比,“你随我去京城住,好不好?”
可惜少年此刻却没有心思欣赏。
白茸陷在被子里睡得正好,闻言只是胡乱应了两声。
谁知好巧不巧,谢凛刚走不久。破庙摇摇欲坠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两个留着络腮胡的大汉凶神恶煞撞进来,手里还各自拿了两柄闪着银光的大刀。
白茸听见动静,揉着眼睛坐起来,满脸都是被打扰的不耐。
少年没有意识到,他被谢凛养得很好。
整只狐狸都没有刚入人间的小心惶恐,不仅面庞被养得红润,狐耳狐尾被养得毛光水滑,连性子也变得娇贵起来。
白茸歪着脑袋,疑惑地问:“你们是何人?”
那两个人瞧见漂亮的少年,眼睛都看直了,表情流露出同样的淫邪。
“想不到荒野乡下,竟藏有如此美人。美人别怕,我们来疼你。”
少年坐直,两簇细眉慢慢皱起,沉声道:“你们身上……有股血腥味。”
……
谢凛回程的路走到一半,就瞧见茶肆的人慌里慌张朝他跑来。
男人心里顿时闪过不好的预感,一把拽住茶肆的小厮问:“如此慌张,出了何事?”
那人抖得跟个筛糠似的,战战兢兢指着背后:“大事不好了!听闻有恶徒跑到前面的破庙里,主家的要我去报官!”
男人的瞳孔倏地瞪大,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谢凛忘记了他是以何种心情回到破庙。
还没有等他进门,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袭来!男人目眦欲裂,近乎狼狈地冲进去。
却见少年悠闲自适地盘腿坐在蒲团上,面前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大汉,身后各开了几个大口子,地上流了一地的血。
见到他,少年颇有些心虚地站起来,不等谢凛开口,便指着两个头破血流的大汉,义正严词道:“这两个人不知犯了什么病,进到庙里便打起来了。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噢!”
一句话便欲盖弥彰,什么都抖得干干净净了。
然而谢凛完全没有心思去管,男人大步流星走到白茸面前,将少年揽入怀中。
谢凛紧箍着他的腰,圈住他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诶诶诶!
少年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心道他已经吃得很饱了,现在不需要阳气啊。
小狐狸不明白人类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却也体贴地什么话也没有多说,乖乖窝在男人怀中,无师自通地伸出手,拍了拍谢凛的后背。
半晌,他感觉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到他肩窝,片刻后又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们沉默地抱了一会儿,男人才松口搂住他的手。
好半天谢凛才从他的肩颈里抬头,瞥见男人眼底的幽深,白茸心里一颤,那样的眼神,仿佛是山林里的猛兽看猎物的眼神。
白茸的心脏扑通跳动,下意识挣扎了下。小动物的敏锐让他察觉到了什么,本能地只想要逃离。
然而下一瞬,那点幽深又消散了,男人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露出了往常的温和神情。
小狐狸偷偷在心里松口气,方才兴许是他看错了吧。
还没有等他把悬着的心落下去,就听见身边的人问,要不要和他回湖州。
诶,白茸疑惑地蹙起眉头:“你不继续准备科考吗?春闱就在下旬呢。”
谢凛温柔地注视眼前的小狐狸,,“不去了,我已经寻到想要的答案。”
他原本便对官场不感兴趣,来京城也不过是为了远离谢府的桎梏。
男人状似无意地撩起少年的一缕浅白发丝,唇角上挑,轻声问:“所以阿茸愿意和我一同回家吗?”
白茸一直都知道谢凛好看的,如今放大的俊颜凑到他面前,又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说话,小狐狸有瞬间的呆滞,没出息地红了脸。
半晌,他才听见自己低着头,晕乎乎地嗯了声。
于是小狐狸稀里糊涂坐着马车去了湖州,又迷迷糊糊被人牵着手住进了谢府。
等他住的房间由朴素窄小的下人房,变成了装潢精致,门前门后有假山假水的三进院落,周围还跟着一大堆仆从的时候,少年总算察觉到不对味。
这晚,男人带着一身水汽走进卧房,就看见柔软床榻里,身着寝衣的白茸眉头纠结地打架。
谢凛掀开床榻前的薄纱帘子,少年扯住他的衣袖,软声问:“以后我们都住在这里吗?”
男人半坐到床榻,摸了摸少年的头,轻声道:“这样不好么?”
“也不是,”白茸摇摇头,纠结地对手指,犹豫了一小会儿,忽然仰头抿唇问道,“我听说……你是要成亲了吗?”
自从破庙回来,两人夜夜都睡在一起。
等夜深人静,身边的人睡熟了,少年都会偷偷醒来,吸谢凛的阳气。不过他都有克制,每次都只吸一点点。
白茸如今也不是那个刚刚下山,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了。对于人类的某系规矩,他也略知一二。
比如人类到了年纪就会成亲,成亲之后,就会盖鸳鸯红被,交颈缠绵,夜夜睡在一起。
那么谢凛和别人成婚后,他就不能继续和他睡觉,吸他的阳气。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很难过呢?比烧饼师傅歇业回家还要难过。
小狐狸伤心地低头,两只细眉蹙起,漂亮的狐狸眼都垂下了。
谢凛看得心里一片柔软,恨不得立刻将少年搂入怀中,细细安抚。
然而还不可以,男人故意沉声道:“是有这个打算。”
“这样啊,”白茸瞬间攥紧了胸口。
为什么心里像被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呢。
少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软软地说,“那多谢公子这么久的照拂……我、我明日就离开。”
男人叹了口气,伸手将少年揽入怀中,有点无奈又有点委屈:“你都离开了,那谁来嫁给我。”
谢凛牵着他的手,贴住脸蹭了蹭,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望过来,嘴角漾起一抹笑意,“所以,阿茸愿意嫁给我吗?”
诶诶诶!
小狐狸惊讶地瞪大眼睛。
白茸脑海里闪过前辈们的种种叮嘱,不可以泄露身份,不可以吸太多阳气。
可前辈们也没有说,不可以嫁给人类呀。
那……就是可以的意思吧。
白茸晕乎乎点点头。
于是小狐狸稀里糊涂穿了大红嫁衣,又稀里糊涂和谢凛拜堂入了洞房。
等喝过合衾酒,又被男人哄着稀里糊涂抱进了鸳鸯喜被里。
这一夜,小狐狸前所未有地吸饱了阳气,小脸都吸得红扑扑汗津津的,双眼迷离地盯着喜床的雕饰喘气。
在彻底沉入睡乡前的最后一刻,少年心里想的是,幸好谢凛只成一次亲。
要是夜夜这么累,他可吃不消啊。
白茸睡得很熟,因此他不知道,在他睡过去后,他的相公如往常一样,目光爱怜地扫过他安睡的脸庞。
也不知道,他的狐耳狐尾已经习惯了男人的抚慰,每晚都会无意识地冒出来,自发凑到男人手心里,无声邀请。
更不知道,谢凛低头,在他额前落下一个轻柔如雪的吻,低声呢喃。
晚安,我的小狐狸。
请在我身边,夜夜安眠。
【番外一完】
第51章 番外二日常
春
青灵山隶属国家自然保护区,幅员辽阔,植被茂盛。
如今开放的森林公园,也仅仅是园区的小部分。更多的连绵群山只供专业人员研究,并不对外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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