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免属于后者。
然而因为一些不稳定因素,官方对野生旅梦人一直态度强硬,要求他们必须处在官方的监控之下,对于不配合的野生旅梦人会实施抓捕手段——虽然秋免从没被逮住,气得东部地区负责人牙痒。
不过他旅梦多年,始终安分勤勉,从未利用梦境闹事,反而还替官方旅梦人分担了不少压力,长久下来,即便他神出鬼没、逃逸在外,官方也不再大张旗鼓地找他麻烦了,而是默认了这份微妙的存在。
所以秋免不担心新来的解梦小队给他找事,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多半就是刚开始很有干劲,想抓住他这位知名野生路人王捞功,后面就懒得管了。
——毕竟每天都有那么多旅梦工作要做,哪儿有闲工夫管一个安分守己还帮他们清除暗礁险滩的过路人呢。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控制住混乱的梦境。
秋免压低帽檐,伸出另一只手贴近这颗庞大的“黑洞”,他的手掌迅速融入黝黑的梦境中,紧接着,球泡扩大,肩膀、半身、整个人,都被这带有浓郁悲伤气息的“黑洞”吞没了。
秋免再次睁眼,落足在一条街道上。
旁边正好有块指示牌,显示这里是冠洋南路,左边是个小公园,右边有一些商铺,前方是一所实验小学,路上却空空荡荡,一个生物也没有。
但这其实十分正常,秋免见怪不怪地往前走去。
他是从球泡外侧进入梦境的,抵达之地是梦境边缘,通常不属于梦境主人的深刻记忆,因此影响程度不强,甚至见不到什么异样。
边缘梦境的场景细节也不够完善,秋免路过公园,草树都是一团模糊的虚影,只有两架秋千足够显眼,右边的商铺中也仅有一家“贝贝文具”挂着招牌。
看来是真实存在的地点,秋免想。
比起完全虚构出来的梦境世界,以现实为蓝本的场景反而更需要谨慎对待。
再往前走是操场,目测四百米的跑道,一个沙坑,一对高低杠,不高的篮球框,细节比公园丰富许多,还有两栋四层高的教学楼,梦境主人或许多次观察过这里。
但这些对秋免来说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看到了梁锐口中扭曲不成形的怪物。
操场背阴处,蜷缩着两只肉乎肥硕的生物,其中一只通体乳白,另一只则透出淡淡的粉色,乍看上去,很像发育成熟的桑蚕,只不过远比那体型巨大,八对肉爪均匀分布在身体两侧,中间可以称之为脸的地方却没有眼鼻,只有一团扭曲褶皱、自由伸缩的东西,似乎是用来进食的嘴。
如同更胖的桑蚕,和更大的水熊虫的结合体。
乳白的怪物挠了挠肚皮,有些扭捏地晃悠肉团,仿佛是在娇羞,淡粉色的那只则张扬许多,长长伸出收缩着的“嘴脸”,往秋免所在的方向望了望,像是发现了他的存在。
与此同时,两栋教学楼的窗户大开,几十只扭曲胖乎的怪物拥挤着探出“脑袋”,也好奇地观望过来,有几只大胆地吐出圆嘴,囊肿般的脸蛋高高下垂,似乎试图以此接近他。
……现在的人类都在做些什么诡异的梦。
饶是旅梦经验丰富的秋免也有些无语,但他没有莽撞,只静静等待这些怪物的下一步行动。
但他不动,怪物们也不再冒进,甚至有几只觉得无聊了,收回了嘴脸,关上了窗户。
躲在操场上的两只怪物也有点失去兴趣,嘴脸微微张开,高高扬起,晃了晃又缩回去,好像打了个哈欠。
这次倒不像梁锐所说的那样,怪物的攻击欲望似乎不强。
也许他们遇到的不是同一种?或者怪物看人下碟?总不至于是自己比较面善,像他们同类吧?
秋免心虚地摸了摸自己没有五官的脸。
梦境形象依据于自我印象,与现实形象可能有些出入,而秋免看自己的脸就如同看一摊素体,连伪装的麻烦都省了,这也是他和官方旅梦人打交道多年却从无现实掉马忧虑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既然怪物对他没有攻击欲望,他也就懒得费心思了,连去梦境中央探索的兴致都没有,反正只是为了等这个梦境安稳结束,有时候顺其自然才是最妥帖的。
秋免被怪物感染,也想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手掌抬到一半却突然改了方向,两指截住朝他后背射来的东西。
“我草!”有人脱口而出。
秋免收回手,仔细一看,不得了,竟然是枚子弹。
“干嘛呢!让你警戒没让你动手!”
“我、我看他动了一下……就以为他想突袭……手、手滑了……”
秋免不太高兴地转过头。
“我草,”有人退后一步,“还以为是人呢,怎么是无脸怪。”
说谁呢?秋免不悦地盯着前方的五个人,服装样式统一,显然是官方,又着重在持枪的矮个子身上停顿了几秒:“新人?没有人告诉你,如果旅梦人在梦境世界猝死,现实世界也有概率出现脑死亡吗?”
矮个子震惊:“……你……你是旅梦人?”
干什么,我最近虽然犯了点懒,但竟然已经这么没存在感了吗。
娱乐圈还没红,旅梦人圈就先糊了,真是圈圈圆圆圈圈。
秋免冷淡说:“好歹比你像吧。”
这时候,队伍里另一人匆忙站出来打圆场,声音听起来比较稳重,不像刚才那个愣头青:“咳,「路人」老师,「疾风」第一次出任务,太紧张出了差错,实在抱歉。”
旅梦人出于某种考量,经常不愿暴露现实姓名,而以代号相称,秋免没特地构想过自己的代号,但由于他时常在官方旅梦人眼前路过——指来无影去无踪,东部地区负责人故意以「路人」来称呼他这位头号通缉犯。
秋免扫过这位说话的中年人,不高不矮,不瘦不胖,就是头发格外稀疏,如果认识自己,那大概率是东区八支解梦小队之一的成员,但除此以外,没有特别值得自己记忆的地方。
“……他就是那个「路人」?”另一人嘀咕,“副队,你干嘛对他这么客气,谁是官谁是贼啊?”
“你可别多嘴了!”年长者一巴掌拍住他脑袋,还想呵斥些什么,又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他说了算,只好向中间那位高个子报告,“队长,东区这边的情况稍微有点特殊,有几位野生旅梦人不愿被收编,但没惹过事也一直帮忙,所以我们暂时是合作态度,总队之前也和您提过……”
“「路人」。”
队伍最中央,身姿高挑的旅梦人淡淡开口,声音冷冽无情:“我听说过。”
他露出戴着半截黑色手套的十指,在众人的注视下,无声扭下了自己右手的拇指。
然后接过矮个子的枪械,将拇指塞入本该是弹药填充的地方,对准秋免,扣动扳机。
“但东区的默许不是我的默许,东区的态度也不是我的态度。”
第4章
闻言,秋免挑了挑眉。
他伫立不动,拇指子弹从颊边呼啸而过,击打到身后铁栏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准头好像不行哦……秋免正想感叹,忽然背心一寒,他宛如脑后长眼,迅速侧身一避,拇指子弹竟再次擦脸疾掠,稳稳落入那位发射者的掌心。
比起是栏杆巧合反弹,显然更符合子弹路径由人控制。
虽然梦境世界一切皆有可能,但这并非本人梦境,他们都属于该梦境的入侵者,想要在他人意识中自由操控还是颇有难度的,说明这位旅梦人足够强大。
其实不算件坏事。
屡次被无故攻击,秋免的态度却说不上恼怒:“下马威?”
“警告。”那人的语气没有掺杂任何感情,“东区现在由我接管,「菖蒲」之前与你的约定尽数作废,下次再碰见,就不止是警告了。”
哦,很拽嘛。
不过「菖蒲」是谁?约定又指什么?
认为对方在唱独角戏的秋免依旧我行我素。
“警告:”他凉凉开口,“与其将关注重点放在我身上,不如多在意一下你们的本职工作。”
“还变成你教训我们了……”矮个子身旁的吐槽役不屑嘟囔,然而话音未落,他就失声疾呼,“小心!”
那位“队长”在秋免发出“警告”之时就最先反应过来,拇指子弹再次填入弹匣,对准秋免的身后偏高处迅速开出一枪。
“砰”的一声,准确击中怪物肉脸,似蚕非蚕的东西从空中坠落,抽搐着砸在地上,又富有弹性地晃了晃,爆出惨绿色的浆液和肉沫组织。
但突然发动袭击的远不止一只怪物,无数肥硕恐怖的肉虫从教学楼的角落中钻出,远超之前显露在外的数量,它们以扭曲似痉挛的姿势飞速蠕动,甚至利用伸缩“嘴脸”的弹力高高跃起,跨过铁栏杆,直冲不远处的解梦小队。
而秋免分明距离它们更近,却莫名被它们集体忽视了,再加上他背靠操场、双手插兜的悠闲姿态,恍惚间,仿佛他才是这群肉虫的操控者。
“我草!我真是服了,这是一个人类该做的梦吗!”
吐槽役大声嚷嚷,但手上的动作还算有条不紊,举着扳手一只一只砸向扑来的肉虫,秋免发现他砸得还很有规律,左边打了一下右边就一定要也打一下,哪怕右边根本没有怪物。
“这时候你就不要犯强迫症了,过来帮我!”
秃顶中年人被烦得一个头两个大,密密麻麻的肉虫最集中汇聚到他的附近,从脸上探出深渊般的肉嘴,试图攀附吞咬他的身躯,纵然中年人凭借手里的火棍暂时在周身划出一道安全范围,但双拳难敌数嘴,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
“「水星」,你也去帮他。”队长说。
“好。”
随着回应,秋免这才发现对面这支解梦小队的第五名成员是位短发女性,她的话很少,行动却干净利落,怪物群也基本没有为难她,在她移动到秃顶中年人侧边时,那里的肉虫甚至绕开她行动。
怪物的攻击果然是因人而异的。
只是它们挑选对象的因素是什么呢?应该不是报复,因为开枪威胁、闹出声响的“队长”尚且游刃有余,袭击他的怪物不多;也应该不是实力,因为失去了防御手段,瑟瑟发抖的矮个子新人同样被虫群忽略,连往他那边拐一下的动力都没有。
秋免认不出人脸,无法迅速辨明自己与对面五人之间的差异特征,只能不太善良又有些戏谑地想:难不成梦境主人恐秃头?
……其实还真有可能,毕竟略有脱发困扰的梁哥也被袭击了。
或许这是个属于中年男性的噩梦也说不定呢。
秋免一边思绪飞转,一边从容看戏,没有任何想帮忙的意思,解梦小队态度不佳是一回事,他也想看看这些旅梦人的能耐到底如何。
在那位队长的指挥下,「水星」和吐槽役分立秃顶中年人左右两边,为他看守背后防线,三人与虫群形成僵持的态势。
队长自己则双足滞空,位于他们上方,远眺并解决源源不断入场的肉虫,似乎尽在掌握。
只有显然是新人的矮个子抱头痛哭,十分崩溃:“队长……我的枪!救命……我不会就死在这里了吧……!”
吐槽役忙中不忘本职工作:“大哥,这里是梦啊,连痛感都没有,死了又有啥好怕的。”
“可、可是……那个无脸怪说也有几率出现脑死亡啊呜呜……”
“拜托!那得是你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时候才有可能,就这些大肉坨子你还能分不清?”
“无脸怪”秋免从远处探头,继续吓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出事就来不及了,何况难道被蠕虫吸入肠道的死法不痛就不恐怖了吗?”
“……啊啊啊啊啊!!!”
“我草!你干嘛听他胡说八道!算了算了,不然你先退出梦境吧。”
“怎么退出?我不知道啊!”
“砰!”
周围骤然一静,解梦小队的队长平静挪开枪口,半个眼神也没留给倒下的矮个子,继续狩猎弹跳到空中的肉虫,仿佛自己的队友与那些梦境怪物并无二致。
“这……这不太好吧?”秃顶中年人浑身一颤,忍不住开口,“不会给「疾风」留下心理阴影吗?”
吐槽役打哈哈道:“我们队长就这样的,习惯就好,没事啦,基地心理医生那么多,以后新人还是让他们培训好了再入梦跟队吧。”
围观了全程的秋免也不由微顿,换了条腿支撑放松的动作。
这位队长如何对待他的队员与他无关,但显而易见是个比想象中还难糊弄的人物,搞不好会不死不休地找他麻烦。
对付这种人,比起让他吃瘪,还是让他欠人情来得实在。
秋免悄然翻越栏杆。
他掩着帽檐,身躯逐渐变得透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存在感降至最低,在虫群的冲势中逆流而上,不断逼近目标,却丝毫没有引起它们的注意。
刚才他的观察对象不止是解梦小队五人组,同样包括突然发疯的虫群,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更迅速地发现了虫群的秘密——它们是有领袖和指挥者的。
就是操场上那只他第一眼看见的淡粉色蠕虫。
此时它正隐藏在树荫底下,仇视般凝望着秃顶中年人的方向,肥硕的身躯威武竖起,有频率地左右晃动,像是一面施号发令的指挥旗帜。
另一条乳白色蠕虫则蜷缩在它背后,比起英武的将军、冲锋陷阵的小兵,它仿佛是被厮杀吓破了胆的宠姬,瑟瑟发抖着贴紧淡粉蠕虫,似乎想用它的身躯遮挡自己的恐惧。
淡粉蠕虫在指挥间隙,还不忘转头观察乳白蠕虫的位置,确保它就在自己身后,更分出几对粗短的肉爪,牢牢抓住它的手足,似爱人般亲密无间。
某种意义上很有意思,秋免想。
这里其实属于梦境的边缘地带,并非主体,梦境主人投射的意识通常不强烈,一般只会遇到呆滞迟钝的NPC,无脑重复做某件事,更多时候连有意识的生物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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