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石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个危险物件,祝饶挠了挠头,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把神像砸了,再将里头的界石毁了?”
左时寒摇摇头:“再等等。”
他看向何伟业离开的方向,不久之前何伟业才消失在矿区独属于他的独栋小楼门后。
“等人先遭到报应。”左时寒说道。
第72章 噩梦
从矿井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只在天空的最西面还有一抹微弱的白,其余地方尽数被黑暗笼罩,黑云沉沉压下,不见一粒星子,明月时隐时现。
回到屋里后,四下没有外人在,何伟业再也压不住怒气。恐极生怒,他的愤怒里带着藏不住的怨毒。何伟业恨恨想到,像以前那样老老实实处理事情多好,他钱什么时候少给过,为什么非要把那些陈年旧事牵扯出来呢?
重重往沙发上一坐,何伟业点开通讯录,直接呼叫了置顶的那个号码。
还好他没有把希望全寄托在程尧光身上。
何伟业一个生意人,还是一个没少做亏心事的生意人,自然懂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程尧光这上至他师父,下至他师弟,师门三人的水平确实高,不然何伟业也不会出事就找他们师门的人。但他也做好了这些人有朝一日派不上用场的准备,这些年没少四处结交玄门大师。此刻何伟业只觉得前些年未雨绸缪是绸缪对了。
当事情查到窑神像上头后,何伟业别说让祝饶等人解决矿上闹鬼一事了,只想赶紧将这些人全部打发走。
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刻发难……
何伟业想起那个叫左时寒的少年黑沉沉好似不透一丝光亮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应该不会那么巧的,这左也不是多么稀罕的姓氏。何伟业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听见电话那头响了几下后被人接通了。
很快,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来:“喂,何老板?这是有什么事啊怎么突然想起我了。”
虽然那边的人看不到这里的景象,何伟业还是下意识坐正了些,露出了笑脸来:“秦老板,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苏大师,能不能给我引荐引荐?”
电话另一头的也是个矿老板,五六年前和何伟业因为生意结识。秦老板发家致富后接手了一个大庄园,不曾想那个庄园是横死过一家十七口的凶宅,自从住进去秦老板全家鸡犬不宁,即便是搬出去也不好使,总是第二天一个噩梦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庄园里。何伟业当时还把程尧光的联系方式推给了他,不过程尧光还没动身,秦老板老婆找来的一个大师就把事情解决了。
何伟业是亲眼目睹过那座庄园有多么邪门的,对那位尚未谋面的苏大师本领十分信服。
“你这是大过年的摊上事了啊!”秦老板爽快道,“行,我找我媳妇问问去,待会儿把大师微信给你。”
电话一挂断,何伟业便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好在秦老板的行动力非常强,没一会儿他就收到了秦老板推送的名片。
大师的昵称是一个简单的月亮图标,头像是寒江之上一叶孤舟。
等好友通过后,何伟业顿时松了口气。
大致的情况他早就给程尧光说过,过去复制粘贴一通,原模原样又给苏大师说了一遍。那边回复倒也干脆,连报酬也没多问就接下委托,只说见面后详谈。
令何伟业惊喜的是,苏大师竟然也在东北,说五个小时后就能到。
何伟业一直高高吊起来的心,这会儿总算落下去了一点。
他勉强能在程尧光等人面前保持冷静,但他心里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那个噩梦每天都在继续。昨晚的梦里,何伟业已经能通过玻璃窗看见映在上面的黑影。
想到这里,何伟业不禁看了一眼窗户。
小楼的窗户是透明的,不管是从里往外看还是从外往里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但在梦里,窗户上好像蒙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那个死去工人鬼魂的轮廓,就这么映在窗户上,几乎是趴在上面。
何伟业睡在小楼的二楼。
梦里他睁眼的时候,自己同样在二楼卧房的床上。可窗外的黑影仿若站在平地上,就这么通过二楼的窗户窥视他。
何伟业预计自己只能再拖一天了。
自从能通过窗户看见那个黑影起,自己就被固定在了床上,连离开这张床去往别的房间都做不到。哪怕他夜间选择在其他房间入睡,梦里依旧醒在固定的房间,只能眼睁睁看着窗外的黑影越走越近。
依照黑影过去的速度判断,今夜他就要走进房间里来了。
何伟业不敢想象,当那个黑影彻底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何伟业没有告诉程尧光,后来也没告诉过祝饶的事是,他的情况和其他梦见了鬼魂的工人全然不同。
那些工人只要离开矿区就不会被噩梦所扰,但何伟业不一样,无论他跑到哪里去,噩梦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到来。他也曾试着让家人强迫自己不睡着,然而一到那个点何伟业就会昏睡过去,哪怕扇他大耳刮子也醒不来。
他自然清楚其中缘由。
那些做了同样噩梦的工人,不过是因为离他太近被牵连罢了,噩梦与鬼魂真正要找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
毕竟这些年里的这么多事情,都是他借由那样东西做下的……
————————
没有暖气的室外寒风呼啸,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天晚上,好像连呼出的气都能被立刻冻成冰碴子。
这样的气温还敢走在外面的,也只有已非凡人的鬼仙和身怀修为的封师了。
祝饶握住左时寒的手,将他的手带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左时寒的手很冰,这和天气没有什么关系,左时寒本来就不是活人,即便炎炎夏日他的身体也冰冰凉凉的。祝饶完全是他的反面,一年到头火气旺盛,走在冰天雪地里哪怕身上穿得再单薄他身体也是暖的。
活人身上的热度,甚至将鬼仙的身体也温暖了。
在屋外走了没有多久,天上就开始下起雪来。此地的雪不似绍县,绍县的雪是绵软的,好像轻柔的棉絮落在人身上,感觉不到一丝重量,直到雪化为水才能察觉一丝凉意。北方的雪则像是片片鹅毛被人从天上抛洒而下,落到凡人未被衣物所遮的身上时,又好像一片片锋利的雪刀子。
屋檐下悬着的灯也结上一层冰霜,连带着灯光似乎也不如往日分明。暖黄的光照亮了一方小天地,左时寒和祝饶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雪花掩去了,连带着那些爆竹的碎屑一起。
左时寒想起不久之前,自己才和祝饶在绍县的家中过了一个年。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祝饶过年了,上一回还是他被祝饶从鬼墟中带走没多久,和祝饶一起住在北方的时候。左时寒回想起上一次,也是温馨的,只是这回将一切说开后的二人待在一起,心境又有所不同。
左时寒渐渐明白了,一个家该是什么样子的。
左家对他来说不能算家。
几百年前左家尚在的时候,每个年都过得极其热闹。左家是玄门的世家大族,在这一年里最重要的时节,排场自然是一点都不会落下的。鞭炮声往往要响彻一整夜,连稀罕的烟花的左家都能购置不少。但是这些热闹,和左时寒没有一点关系。
他依旧被关在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的房间里,每一回都抱着人偶,透过没有贴上窗花的半透明窗纸看外边庭院里鞭炮的火光明灭。明明只隔了一面墙,声音却好似隔了很远很远。
这辈子都触碰不到的那么远。
“希望能在元宵之前回去。”左时寒忽然说道。
祝饶已经提前做好了汤圆,一个个什么馅都有的白玉团子在冰箱里冻好。左时寒也出了一份力,他趴在餐桌上,将祝饶想要的馅料递到他面前。
如果元宵那日没有吃到他们一起做的汤圆,左时寒会有些失落的。
祝饶将左时寒抱在怀里,他们的体型差刚好能让他将左时寒完全圈在怀中。祝饶笑道:“好啊,那我们得再努力一点了。”
努力在三天之内将事情解决。
话音才落下没多久,他们就听见了汽车引擎的声音。
“这个时候还有人过来?”祝饶疑惑道。
矿区里现下只有他、左时寒、程尧光和何伟业四个人。工人不堪噩梦所扰早就跑了,那些没有做噩梦的同样心里发毛,跟着工友一起溜走。何伟业今天的雇的厨子做完饭就离开了矿区,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个点到矿区来。
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道惨白的车灯。
紧接着,一辆哪哪都透露出一股诡异的小轿车从大雪中驶出,缓缓在空地上停下。非要说诡异在哪里,也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这辆汽车该有的都有,但祝饶就是觉得它有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祝饶不动声色地虚空化了一个符咒。
神思清明,眼前世界变幻,祝饶神情骤然一变。
破除障眼法后,他眼前的哪是什么正常的小轿车,分明是放大了无数倍的,那种专门烧给纸人的纸车!
祝饶下意识要先护住左时寒,然而在这之前他看见了下车那人的脸。
不仅轿车是辆纸车,里头的司机也是个明显没到上路年龄的。
苏月娘从驾驶位上下来,一眼就看见屋檐下的左时寒和祝饶,顿时愣住。
“哥?”
左时寒同样没有预料到,苏月娘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两位判官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问明对方的来意,不远处房门被用力撞开的声响便让他们一时间无暇顾及其他。
这一下除了左时寒一如既往没有表情,苏月娘的脸色也和祝饶一样凝重了。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何伟业所住的独栋小楼,只见方才他自己撞开了房门,这会儿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趔趔趄趄在雪地上走着。
凡人不可见的血丝从矿井伸出,缠绕着他的四肢。
身后的房门也被人一把打开。
发觉不对的程尧光从屋内出来,看到雪地上姿势怪异地走向矿井的何伟业后,立刻抽出事先画好的符箓。
他正要施法,却被左时寒抬手拦住。
程尧光脸色变了一变,但最终没有立刻催动符咒,而是看向祝饶。
只听他的师弟道:“听时寒的。”
程尧光还不够清楚左时寒的底细,出于对师弟的信任他没有动手,将信将疑地将符箓放下。
短短一刹,左时寒已然抬步往矿井的方向走去。
祝饶和苏月娘没有任何迟疑地跟上,程尧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咬了咬牙跟上了他们。
————————
从那可怖的梦境中惊醒,何伟业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便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卧房的床上。
他狼狈地跪在地上,身边是矿内狭窄的通道,而眼前——
何伟业呆呆地看着面目狰狞的窑神像。
他来到了矿里。
第73章 血丝
一个小时前。
一股寒意似乎在睡梦中顺着脊椎直往上蹿,何伟业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他掀开一些被子,抬起一只手按着心脏剧烈跳动到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左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何伟业起初以为自己是从睡梦里惊醒。
然而在看见白蒙蒙一片,像是蒙上一层雾气,又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霜的玻璃窗后,他顿时意识到自己仍在梦中。
绝大多数人做梦的时候都很难发觉自己在做梦,顶多意识深处隐隐约约有着这么一个念头。但在矿上被做成了连续剧的噩梦里,置身梦中的人感觉却真实无比,五感分明,明明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却做不到强迫自己醒来。
何伟业紧张地盯着窗户。
昨夜死去工人的鬼魂就贴在这扇窗上,几乎在水雾上印出了自己五官的轮廓。
此时此刻,窗后空空如也。
何伟业并没有因此放下心来。当黑影消失后,他才发现不知黑影身处何处,远比能确定黑影在哪里更加恐怖。
依何伟业睡梦前的猜测,黑影今夜应该要进入屋子了。可是当何伟业看向卧房门后,房门到床的这一段距离却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它现在正在一楼,从进入房子到来到床前,还有几天的缓冲时间?
何伟业想到这里,当下就要掀开被子去楼下看看。
他胳膊往边上一扫,撞在了什么冻得像冰柱的东西上。
何伟业维持着这一个动作僵住了。
相接处传来彻骨的寒意,好像要将皮肤下的每一根血管都冻住。何伟业大脑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身体的本能已经让他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于何伟业的感知里只是一刹,他战战兢兢地扭头看去。脖子好像生了锈的机械,只是简单的动作,耳边却好似传来了关节咯拉咯拉的幻听。
一张皮肤泛着青白之色的死人的脸,远比想象得还要近。
心脏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何伟业只觉得自己要在这短短一瞬背过气去。
除了青白色的皮肤,青黑的血管,瞳孔散开的眼睛,那张脸上还布满了血迹,那是工人在倒地的时候被矿内粗糙的石壁刮出来的。
脏兮兮的红色防护服下两根冻得像是冰柱的胳膊僵硬抬起,张开的手死死掐住了何伟业的脖子。
鬼魂口中发出仿佛往喉咙里塞了一把沙砾的嘶哑声音:“是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何伟业脸上肥肉抖动,涕泗横流,一时间甚至说不清他和鬼魂的脸究竟谁更恐怖。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极度的恐惧下他什么求饶的话都在往外蹦。
对不起对不起。
我已经好好安葬了你,每年都会给你送上很多祭品。
我会再给你家人钱的,你全家老小都能过上好日子。
你就放过我吧,你就安心地去吧!
类似的话反反复复地说,何伟业只觉得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难以辨认。眼前也开始发黑,卧房里一切都在消失——
直到眼前只剩下那双瞳孔涣散的眼睛。
在某一时刻,脖子上的桎梏骤然一松。
何伟业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凹凸不平的地方,劫后余生地喘气,感觉到空气终于重新流入了肺部。工人的鬼魂消失了,何伟业心中一喜,莫不是他已经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47/72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